“古坟时代,日本曾有气势恢宏的皇陵,是否有过镇墓兽,不得而知。但到平安时代,历代天皇受佛教影响改为火葬。墓匠族在日本无用武之地,镇墓兽的手艺渐渐失传了。”

“嗯,中国无论皇帝与平民都是厚葬,这才是镇墓兽存在的基础。”

羽田又点了一份寿司:“我家祖先从秦氏改姓为羽田,江户时代成为巨商,经营中日之间航线。羽田家族是墓匠族的分家,而我们的宗家则在中国。当我见你在达摩山上屠龙,你后颈的鹿角形胎记,已确信你是秦氏家督,这是我羽田大树的莫大荣幸。”

“你也有胎记?”

“据说,只有中国的秦氏主脉宗家遗传了胎记,而我们日本秦氏并无此印记。”

秦北洋心想,墓匠族在中国都快绝种了,祖父以下三代单传,自己是一根独苗。这回狼狈逃窜到日本,碰上两千多年前分家的阔亲戚,心中百般滋味。

他本欲回一句话:但你终究还是日本人!可说了又有何意义?不禁惨然笑道:“我这样落魄的穷亲戚,可高攀不上日本的贵公子呢。对了,现在可以说了吧……那个欧洲人是谁?”

“照道理,这是一个秘密,我不能告诉你。”羽田大树的面色阴沉下来,但又推了推眼镜架,“不过嘛,既然我们同为秦氏后裔,而你又是中国最优秀的工匠传人,何况今晚你又受苦了!”

“说嘛……”

“工匠联盟!”

“纳尼?”

“他姓施密特——工匠联盟的守门人。”

“施密特?”秦北洋记得小学时候的德国老师就是这个姓,“在德语里的原意就是工匠!怪不得,人如其名啊!对了,他祖先的职业肯定也是工匠,所以姓了施密特。千年以来,他们家的职业竟然从未变过,就跟我家一样!”

“正解。”

“工匠联盟又是什么?守门人又是什么玩意儿?”

“别小看了‘工匠’这两个字,在西洋文明之中,工匠可是具有极高的宗教意义。”

羽田大树用手指沾着清酒,在桌上写了一个英文单词——

mason

“石匠?”

秦北洋还记得英文课单词表里的这个字儿。

“原意如此,但衍生出来的意思却更厉害。”

羽田又用清酒在Mason 前面加了个Free。

Free-Mason

“自由石匠?这又是什么?”

“以后你会知道的!”

秦北洋心想这个日本“亲戚”,怎么跟“天国学堂”的鬼面具老师一样爱卖关子呢?

“守门人呢?”

“这是工匠联盟的重要职位,又称执剑人,负责守卫联盟大门,手执锋利的出鞘之剑,保证惟有联盟会员才能通过大门。”

“这越来越邪乎了!”秦北洋自然又想起那伙来自天国的刺客,“欧洲人也搞这一套?对了,羽田先生,您是工匠联盟的会员吗?”

“很遗憾,我身上没有手艺,故而没有资格入会。”

“那么山本教授呢?他可是日本机械学的大师啊。”

“不,他也没有资格入会!”

“那得多厉害的工匠才具备这个资格呢?”

面对咂舌的秦北洋,羽田大树指了指他的鼻子。

“我?”

“嗯,秦北洋,你是中国最后的皇家工匠传人!应该具备了加入工匠联盟的资格。”

“算了吧!我是天煞孤星,不适合跟人扎堆抱团。”

秦北洋闷掉最后一口清酒,面色微醺:“对了,那个守门人洋鬼子用十字弓打我的时候,我看到弩机上有个奇怪的标志,好像是一只眼睛,镶嵌在金字塔里。”

这种有神秘标志的,比如象牙柄匕首上的“彗星袭月”螺钿图案,秦北洋认为都非善类!

“那是工匠联盟的标志,从十三世纪就开始了。”

“属于欧洲吗?”

“不,工匠联盟是属于世界的。”

京都子夜的居酒屋,羽田大树语焉不详,秦北洋改换了话题:“工匠联盟的守门人,千里迢迢从欧洲赶到日本,到底来看什么?山本教授的秘密实验?”

“灵魂机械体!”

“果然如此……”秦北洋捏起拳头,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中国的镇墓兽?”

羽田大树微微摇头,又是一脸神秘兮兮:“此事切切不可泄露!”

“明白!”

“两个半月后,旧历正月初一,我再来京都找你,到时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窗外竟然响起爆竹声,惊得羽田摔碎了酒杯。

秦北洋警觉地冲到居酒屋门口,只见街头涌出来好多人,到处都是日本话“万岁”……

这一晚,欧洲传来电报——1918年11月11日,德国在贡比涅森林签署投降协议,世界大战结束了!

人们纷纷欢呼:“日本跻身于世界五强之列!”

羽田大树的表情异常复杂,秦北洋揉着发红的眼眶说:“中国勉强算是战胜国了!”

“接下来,就是棘手的山东问题了!”

第154章 岚山刺客

时光荏苒,两个半月过去了。

中华民国八年,日本大正八年,西历1919年。

旧历除夕,京都下了场数十年难遇的大雪。中国留学生在宿舍里吃了顿简单的年夜饭,有些人喝得酩酊大醉,思乡落泪。秦北洋自觉又长大了一岁。

大年初一,古都乍成雪国,白茫茫银装素裹。

秦北洋牵着九色,背上藏有唐刀的长柄伞,去了一趟岚山。《源氏物语》的年代,皇室公卿泛舟大堰川,欣赏枫叶如火的岚山,想必有衣带风流的光源氏。岚山移植了奈良吉野的樱花,每年四月从渡月桥到中之岛,樱花灿烂夺目,白衣胜雪,飞落千年缤纷。

日本明治维新废除了农历,公历元旦取代春节。正月初一,岚山冷冷清清。一人一兽,踏雪来到天龙寺,京都五大禅寺之首,足利尊氏的年代,由临济宗大师梦窗疏石创立。

果然,羽田大树没有失约,正在天龙寺门口等着秦北洋。

这是他俩在居酒屋的约定——关于山本教授的“灵魂机械体”。

羽田大树蹲下看着九色说:“不必担心,我对它已无任何欲念。普天之下,惟有你才是幼麒麟镇墓兽的主人。

秦北洋切入正题:“羽田先生,你答应我的事儿……”

“放心!请耐心等候到今晚!我已一切准备停当。”

两人说着说着,过了天龙寺北门,穿过茂林修竹,空气冷得让骨髓发抖。

倏忽间,秦北洋感觉背后袭来一股杀气……

“小心!”

羽田一回头,刀锋距眉心只剩二十厘米,电光火石,容不得思考,只能闭眼,坐以待毙。

铛……

清脆的金属碰撞之声,火星飞溅到眉毛上。一只黑色的长柄伞,突然横到羽田的头顶,挡住这下致命一击。

竹林中露出一张陌生男子的脸,却穿着黑色学生服,举起长刀刺出第二击。

秦北洋从伞柄里抽出唐刀,再次挡下。第三击,劈向秦北洋的脖颈。日本剑术讲究一击必杀,根本不容还手机会,第三刀已是恼羞成怒。他轻巧地闪身让过,唐刀猛力击打对方刀背,当下砸落在地。

失去兵刃的刺客,仓皇逃窜,留下两行杂乱的雪地脚印。

秦北洋正欲持刀追逐,却想会不会有其他刺客?只能留下保护羽田大树。

“什么人要杀你?”

他确信刚才的刺客,无论从形象还是武器,加上行刺手段,都跟他在中国遇到的刺客截然不同。若是用象牙柄匕首的刺客,那么近的距离,别说是羽田,恐怕秦北洋也被割喉而亡了。

“大正时代,日本有两种政治势力较量,一派是军部,都是冥顽不灵的疯子!另一派就是德谟克拉西的势力。日本帝国正处于全盛时期,犹如坂上之云,攀登万尺高峰,才能见识那朵辉煌的祥云,也许转瞬即逝!这是一个文明开化的国度,有英国式的君主立宪制度。不管你有多么讨厌,但当今日本是亚洲楷模,唯一能与白种列强平起平坐的黄种民族。”

看着羽田大树自豪的眼神,秦北洋想起落后的北洋中国,羞愧到无地自容。

“羽田家族就属于德谟克拉西——民主的势力?”

“西园寺公望殿下是羽田家的世交,最近几届首相都是他推荐的,也是日本民主政治最后的守护者。明治维新元老,日本陆军之父,山县有朋元帅,则跟我们势不两立。”

不管在哪个国家,政治斗争总是复杂而惨烈的,秦北洋想起小徐苦心经营的安福俱乐部与安福国会,还有被连环刺杀身亡的国会议员们。

羽田大树拿出小本子,用钢笔写上一行字——白虹贯日事件。

“这不是中国的成语吗?聂政刺韩傀,白虹贯日!”

“荆轲渡易水去刺秦王,就有过白虹贯日的异相。去年,日本出兵海参崴和西伯利亚,导致全国‘米骚动’。而我赞助的《大阪朝日新闻》写道‘自以金瓯无损白诩的我大日本帝国,正面临可怕的最后审判。默默就餐者的脑际闪电般浮现出白虹贯日的不祥之兆。’”

最后那段日语,秦北洋听来略感吃力。

“政府说,白虹贯日的‘日’,就是天子,是煽动国民刺杀天皇。《大阪朝日新闻》的报道人和发行人被判刑。暴徒砸了报社,说要取我项上人头。我已做好从清水寺舞台跳下去的觉悟了!”

“警察不管?”

“三年前,我的父亲参选国会议员,却在东京街头被一群军人乱刀砍死。他们憎恨政党与官僚,希望把日本变成军人统治的国家。”

“那不就跟中国一样了吗?”

秦北洋想起北洋军阀,都是对同胞凶残对列强谄媚的软蛋,但要是日本的军人控制了政权,那可截然不同了……

“如果真到那一天,日本就要大举侵略中国了!”

“你是个好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