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北洋目瞪口呆地走近几步。他这辈子出生在地宫,成长在地宫,却从未见过这么伟大与豪华的地宫。

“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令匠作机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鬼面具朗声念诵,秦北洋立时听出来了:“司马迁《史记》对秦始皇陵地宫的描述!”

“你的记忆力很好。”

“秦始皇陵在骊山脚下,骊山位于关中平原!”秦北洋还知道,秦始皇陵的骊山,距离自己出生地白鹿原,不过几十里咫尺之遥,“怎么可能在这高山之上?”

“这里是天国,并非人间。秦始皇帝再伟大,不过是人间的君主,他的墓,当然不可能在这里!”鬼面具走向地宫中心硕大无朋的黄肠题凑棺椁,“这是一个复制品,人间所有的君王墓葬,在天上都会有复制品。这也是天国学堂修行地宫道的场所。”

“秦始皇陵地宫的复制品?”秦北洋不敢大口呼吸,走到地宫边缘,看着无数盏青铜烛台,喷射耀眼的光芒,“司马迁说‘人鱼膏为烛’,这真是人鱼熬成的膏吗?”

“此乃鲛人之膏,干宝《搜神记》有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鲛人善于纺织,可以制造入水不湿的龙绡。鲛人尸体可熬制人鱼膏,其油燃点极低,一滴燃烧数日不灭。若有数具鲛人尸体,就能做成两千年不熄的长明灯。”

“既然是复制品,你们又是从哪里抓到的鲛人?”

“这可是个秘密!”

秦北洋备感不可思议,想起自己的九色,抬头问道:“这里还有镇墓兽的复制品吗?”

“跟我来!”

鬼面具回到地宫边缘,就像个大型宫殿,四周围布满洞窟,一如陵墓中会有多个侧墓室与耳室,埋葬墓主人的妻妾与陪葬品。但这里的每一个洞窟,都有粗如碗口的铁栏杆,秦北洋抽出唐刀敲击,发出清脆的回应,说明是上等的熟铁打造,几乎坚不可摧。

就是他这一下的击打声,黑魆魆的洞窟内传来了回音。

一阵腥臭的风吹出,秦北洋应声后退,几乎摔倒在地。接着响起撼人心魄的咆哮,说不清是哪一种野兽?胸口的玉坠子,似又隐隐发热。

“这里有镇墓兽?”

“然也。”

“而这就是你们要学童修行的地宫道?镇墓兽只能镇守在一座坟墓之中,前提是忠诚于某一个墓主人。但当坟墓遭到破坏,墓主人的棺椁毁灭,镇墓兽就可能被人控制。”

话音未落,秦北洋心里就后悔了,真想拿根针把自己嘴巴缝起来——千不该,万不该,在此暴露祖传的机密!

“地宫之道,又何止秦氏一族?”

“你也知道墓匠族?”

看来是瞒不住了!

“略知一二。”鬼面具指着秦始皇陵地宫的赝品,洞窟内传来镇墓兽的热量,“北洋,你可知普天下最厉害的镇墓兽是哪个?”

“难道是……”秦北洋立刻打住,尽管《秦氏墓匠鉴》白纸黑字写着,但不能说,怕是鬼面具在套他的话呢,他决定让九色来背锅,“幼麒麟镇墓兽?”

鬼面具点头又摇头:“你的九色,在芸芸众生的镇墓兽之间,确是超班独一档的存在,但你可知九色的力量又从何而来?”

“请老师指点迷津。”

“镇墓天子!”

鬼面具中气十足地说出这四个字。秦北洋心中一惊,原来他真的知道此中秘密!

“镇墓天子,便是天子级别的镇墓兽,古今中外独一份,别无分店!只埋在唐高宗李治与女皇武则天的乾陵之中。”

“乾陵?”

鬼面具在天上地宫侃侃而谈:“乾陵,位于关中北部,今日的陕西乾县,亦是唯一未被盗掘过的唐朝帝陵。唐高宗与武则天这对夫妻皇帝,东灭高句丽,西征吐火罗,开创了中国历史上最强盛的年代,将大唐国威远播于数万里外。因此在乾陵之中,守护这两位最强大的皇帝,必须是天子级别的镇墓兽。”

“这是顺理成章的推论。但镇墓天子的力量,谁都没有见识过,甚至谁都没敢想象过!”

“必是远远超过袁世凯金蟾镇墓兽、安禄山十角七头镇墓兽。这些怪物虽然厉害,但跟镇墓天子相比,简直小丘之于泰山,溪流之于江海,蝼蚁之于虎豹。”

第115章 镇墓天子

天上墓穴,秦始皇地宫的赝品之中。

鬼面具竟然知道金蟾与十角七头? 难道他也亲眼目睹了去年十二月的吴淞口之战?秦北洋后背心又凉了半截。

“如果有人掘开诸多古墓,制伏并驯化若干镇墓兽!就有可能打开武则天的乾陵,击败镇墓天子,获得无穷无尽的宝藏和秘密?”

秦北洋自觉发现了天上地宫的秘密。

“但这还不够,若要打开中国最伟大的陵墓,还缺少一把钥匙。”

“什么钥匙?”

“不可说!不可说!”

鬼面具竟然卖了个关子,这让秦北洋低头沉吟许久,脑中闪过自己出生以来的一切——白鹿原唐朝大墓地宫棺椁上的血光之灾,天津德租界灭门惨案,上海公共租界海上达摩山灭门案,东海达摩山北洋屠龙记……

“难道这把钥匙……就是我?”

秦北洋的后背心再次惊出一片冷汗,说不定自己就要成为阶下囚!

望着地宫中央的黄肠题凑巨棺,仿佛秦始皇的遗体躺在其中。如果不是赝品,必是自己的祖先设计建造。要是老爹秦海关在这里,必然穷其一生都埋头于此……

想到这儿,突如其来的鼻孔酸涩,他竟坐地哭了起来。到底是十八岁的孩子,心智尚不成熟,多愁善感的青春期。看一本《三国演义》,诸葛亮星落秋风五丈原,也会莫名其妙地嚎啕大哭。

“北洋,你悲从中来,必是想起了某个人。”

“我想起了我爹!”

“秦海关?”

秦北洋抹去眼泪水:“你知道他的名字?”

“我还知道,你出生在白鹿原唐朝大墓地宫的棺椁上!从九岁起,你就遭遇大变故,彻底改变了命运!我说错了吗?”

“分毫不差!”秦北洋挪了挪屁股,不敢太靠近这副鬼面具,“我爹是个造皇陵的工匠,他亲手建造的陵墓地宫,还有镇墓兽,虽然没有秦始皇那么厉害,但也是留给清朝皇帝用的。他一辈子的心思,除了给我买房子娶媳妇生娃,便都放在地宫啊墓室门啊棺椁啊,还有如何造出最厉害最伟大的镇墓兽……”

“择一事,终一身,你爹是个好匠人!”

鬼面具的这句话,却让秦北洋沉思良久——择一事,终一生?

“我爹还有一句——不疯魔,不成活!”

“嗯,你还不够疯魔!”

秦北洋与他的鬼面具老师坐在地宫的石阶上,竟然在掏心窝子说话。

当然,只是秦北洋在掏,鬼面具在问。

“疯魔?可我就是在光绪帝的地宫长大的!刚到地宫的时候,我特别讨厌做工匠,讨厌‘择一事,终一生’!凭什么啊?我不能跟别的孩子一样读书?我不能自由自在地长大?我不能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你可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真的吗?我想九色了!它也许还在圆明园等我?也许已经跑了?”秦北洋有些抓狂了,“去找它的小皇子了?”

“我猜,你想的,不止是你爹和九色……”

鬼面具背后的那双眼睛,仿佛有读心术那样,总是看穿秦北洋的心思。

“安娜!”秦北洋搔了搔后脑勺,想起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孩子似的破涕为笑,“她是我喜欢的女孩子!”

“有多喜欢?”

鬼面具似乎在逗他玩儿,秦北洋伸了个懒腰,就像两个好朋友干了半斤二锅头。

“我不知道呢……说不清……等我再长大两岁才能懂吧。”

“还有吗?”

“嗯……我还有个妹妹,她叫阿幽!但是另外一种喜欢呢!跟安娜不一样!对了,她很神秘哦!”

“阿幽?”

当秦北洋说到阿幽之时,鬼面具背后隐藏的双眼,闪过一丝特别的目光。

“老师,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等你从‘天国学堂’毕业的那一天!否则的话,世界如此险恶,而你又如此天真,甚至愚蠢,早晚被外面的豺狼虎豹撕碎了!”

秦北洋默认了这句话,欧阳安娜和齐远山都这么说过——他的脑子一根筋,太单纯,太愚蠢!

“外面的豺狼虎豹……要比镇墓兽更可怕吗?”

“哈哈哈!北洋,镇墓兽从无心计,忠心耿耿,绝不背叛。你爹还有你,都是内心至纯至善的男人。而你的天性,倒是酷似镇墓兽呢!”

“所以啊,也只有我和我爹才能制造和操控镇墓兽!”秦北洋仰天叹息一声,“也只能在地宫和陵墓中敲敲打打一辈子!

“地宫以外的世界,你哪能猜得透人们的心?于你而言,他们又有哪一个不比镇墓兽危险!”

秦北洋恍然大悟:“比兽更可怕的,是当今的世道,是现在的人心?”

“你能悟出这一点,便是一大进步!但这已超出‘地宫道’的学习范围,用现代大学堂的说法就是‘超纲’了!以后若有机会,我再跟你详说!”

秦北洋对鬼面具的看法已彻底改观:“老师,与我而言,这是脱胎换骨的一夜。”

“你有此心,我很满意。但这一夜,远未过去呢!北洋,再跟我来!”

鬼面具带他穿过地宫尽头的一扇石门,竟然还有第二道地宫,再度亮起无数支火把。

这是一个硕大的圆形空间,相比刚才正方形的地宫,让人想起“天圆地方”。秦北洋站在地宫边缘居高临下,呈现同心圆不断下落,底部是一片圆形的黄土场地。他从王家维教授的藏书之中,看到过古罗马大斗兽场的铜版画,正好酷似眼前这个地宫的形制。

第116章 大斗兽场

地宫中的大斗兽场,鬼面具教授侃侃而谈:“夏商周三代,均有奴隶角斗士。他们与野兽搏击,彼此角斗,胜者继续杀戮,败者命丧当场。”

“这很残酷!”

“古时候,镇墓兽的验收,便采用活人角斗士。如果角斗士被镇墓兽杀死,说明墓匠的手艺合格,如果角斗士还活着,甚至打败了镇墓兽,那么角斗士将恢复自由,而墓匠因为手艺不过关,则会沦为奴隶,甚至成为角斗士而去送死。”

秦北洋倍感疑惑:“你怎么知道墓匠族和镇墓兽的过去?”

“现在,我是你的师傅,你只管听就是了。”鬼面具拉着他的手,走到镇墓兽大斗兽场的边缘,高台下就是碧血黄沙的厮杀地,“地宫道的残忍,远远超出刺客道。而最残忍的,就是最后毕业前的一关——学会与镇墓兽的搏击!”

“难以置信,你们将学童们训练成镇墓兽角斗士?孩子们都会被镇墓兽吃掉的!”

“任何学校都会有淘汰率,总有人不能毕业。二十年前,中国还有科举考试,能被选入殿试面见皇帝的,不过区区数人。许多人夜夜苦读到头发白了还在考秀才呢!天国学堂,必须选出最优秀者,剩余只能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