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镇墓兽都是有魂魄的。”秦北洋想起“制墓九宫”中的第五宫“种魂”,拍了拍九色的脑袋说,“它们身上带着墓主人的性格与气质。”

名侦探叶克难也加入了讨论:“史书上说,建文帝是笃性儒术的温厚之君,因此才会失掉了江山,难道他是残暴的吗?”

“但要守卫陵墓,必须毫不留情地对待盗墓贼。”秦北洋下意识地瞥了缩在角落里的小木一眼,“我猜想,所有的镇墓兽,都会有残暴的那一面--包括我的九色!”

齐远山点头说:“所以,它也要童男童女就可以解释了。”

“这恶龙真是纯粹的中国龙!带有中国人普遍的恶习,看中童男童女的‘好’字。”

“就像秦始皇时代,徐福东渡日本,还要携带三千童男童女。”

羽田大树自然又联想到了日本。

说到这里,秦北洋陷入沉思--这建文帝的恶龙镇墓兽,简直巧夺天工,不知从哪里来的原材料,能力如此巨大,五百年来力量不衰,以至于危害整个东海。制造这尊镇墓兽的秦氏工匠,该是多么伟大的一个祖先啊。

他再想想七八年前,自己与父亲一同制造的光绪帝弯弓射日镇墓兽“大羿”、袁世凯蛤蟆镇墓兽“金蟾”--相比这条恶龙,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明朝初年以来,镇墓兽的制造工艺水平恐怕已大大退化。正如最近这一百年来,中华民族的国力与国运,已衰落到了亡国灭种的边缘。

而在唐宋以前的镇墓兽,更不知有多么千变万化?比如眼前的九色,唐朝小皇子大墓里的幼麒麟镇墓兽。一个未成年夭亡的皇子尚且如此,历代唐朝皇帝的镇墓兽,自然已超乎了秦北洋的想象。

“喂,醒醒!”

安娜用胳膊肘捅他。秦北洋尴尬地傻笑,表情就像个乡下小木匠。他又看着满地的白银说:“你们确定这是庚子赔款的白银吗?不是五百年来恶龙掠夺来的白银的总和?”

叶克难抓起一块银条说:“我已查验过,这些银子都有上海海关的标记,还有光绪年号,必是庚子赔款的海关银。”

“十年前,1907年9月2日,羽田家轮船失踪事件已水落石出!”羽田大树也总结了一把,“我的祖父不是葬身大海,就是葬身龙腹。船上运送的一百万两白银,就在这里!”

“恶龙从海底得到了这些白银,但它根本不打算交给欧阳思聪,全被它藏在这秘密洞窟,留给了自己。”

涉及父亲,欧阳安娜禁不住插嘴:“你说恶龙要白银有何用?”

第84章 藏宝窟(二)

达摩山,舍身崖,藏宝窟。

“这是恶龙镇墓兽,不是恶龙。要知道镇墓兽,毕竟是效忠于墓主人的。”秦北洋看着洞窟的四壁说,“我觉得有两个可能,一是它还想要为建文帝复国,百万白银是一笔充足的活动资金。二是五百年来,它吃掉的人太多,受到人类的性情影响,进而也变得贪得无厌,尤其跟绝大多数中国人一样,贪恋白银!就像贪恋童男童女。所以,它宁可把百万白银藏在山洞,直到世界末日,才能满足守财奴般的贪欲。”

“我认为是你说的第二种原因。”

叶克难给恶龙做了盖棺定论,名侦探总是从人性本恶的角度考虑问题。

看着雪花花的白银,齐远山可没了耐心:“别说这些没用的了,现在该如何处理这一百万两白银呢?”

“百万白银!”秦北洋想起八年前,在天津徳租界与养父仇德生的最后一次对话,“这笔钱相当于大半个定远舰。”

“诸位!”叶克难走到白银堆的最高处,掏出一支手枪,“我是北京警察厅的探长,特奉北洋政府内务总长之命,南来达摩山,调查十年前的庚子赔款失踪案。此案事关重大,不仅内务部要管,恐怕财政部、外交部甚至中华民国大总统和国务总理,都要来插一脚。”

“叶探长,你是说--要上缴北洋政府?”

叶克难不置可否地看着在场的每个人:“或者,羽田大树要通过日本政府提出交涉,毕竟这笔白银是在羽田家的轮船上沉没的。”

众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羽田,欧阳安娜尤其怒目而视,齐远山捏起了拳头。

“对不起,大家请听我说!”羽田大树被所有人围困着,解开西装扣子和领带,“这笔百万白银的庚子赔款,并不属于羽田家,只是羽田汽船为日本政府承运的。”

秦北洋点了点头:“就像旧时镖局走镖承运的货物。”

羽田大树擦拭着冷汗,战战兢兢地说:“根据《辛丑条约》,这笔财宝是清国政府给日本的赔偿款。根据国际法,应当属于日本政府。”

“什么国际法!什么日本政府!”

齐远山抓起羽田大树的领子,眼看就要揍他,却被叶克难阻拦下来:“让他说下去。”

“我保证,不会泄露这个秘密,更不会告诉日本政府。这笔宝藏如何处置,全凭大家决定。”这一变化让人意想不到,羽田大树的目光严肃,双手指天,“我发誓!如有违背,切腹斩首!”

“理由呢?”

“庚子事变,拳匪攻击使馆区,虽然中国有错,但是八国联军攻破北京,不知杀了多少中国人,《辛丑条约》要赔偿四亿五千万两白银,连本带利将近十亿两白银,绝对是侵略勒索来的不义之财。美国大统领富兰克林·罗斯福已将超出美国损失的部分,用于资助中国留学生留美学习。”

叶克难点头说:“嗯,辛亥年北京开了清华学校,就是庚子赔款的留美预科学校。”

“很惭愧。”羽田大树向所有人九十度鞠躬,“只有日本政府,坚持要中国全款赔偿。虽说当年,日本普及义务教育,亚洲第一的八幡制铁所,都跟日清战争赔款有关。日本还将之用于购买军舰,打赢了日俄战争。但如今,日本国力已今非昔比,跻身于列强之中。这一百万两白银,对于日本并不太重要,对于中国却是一笔救命钱!”

“羽田先生,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秦北洋第一次对这日本人用了先生这样客气的字眼。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是真心话。本人自小遵父命学习汉语,读《春秋》《史记》《三国志》启蒙,在上海读完了大学。”羽田大树摊开双手说,“十年前,保险公司早已对海难损失完成了赔付。而我此番到达摩山,只是想知道祖父的下落,如今真相大白,我已心满意足。”

“好!”叶克难为他鼓掌,“羽田先生暂且代表日本,放弃对这笔赔款的所有权。”

眼看众人松了口气,秦北洋又厉声道:“叶探长!我这辈子还没杀过人。虽说,你对我有四次救命之恩,但你若要把这一百万两白银献给北洋政府,我不干!”

叶克难端着黑洞洞的枪口,紧盯秦北洋的面孔,突然纵声大笑。这变化让大伙儿摸不着头脑,九色也凑过来,似乎随时要变换形态。

“诸位,今日相聚在这浊浪滔天的东海之上,深入建文帝陵墓与藏宝窟,又目睹了秦北洋屠龙,真个是老天注定的缘分。”叶克难随手抓起一块白银,咬了一口验证,“这一百万两白银,如果给了北洋政府,你说会被用来干吗?赈济河南、陕西的灾民?建立一百所乡村小学?开办医院和慈善机构?发展实业开办工厂?甚至出兵收复外蒙古?”

“不,绝不可能!”

北洋将门之后的齐远山,给出了确凿无疑的答案。

“把持中华民国中央政府的皖系与直系军阀,段祺瑞、徐树铮、冯国璋,加上关外的张作霖……还有交通系的文官大员们,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之流。他们面对自己的同胞就是豺狼虎豹,面对西洋与东洋的列强又变成了小猫。他们若拿到这百万白银--首先用来偿还外债,其次给自己发放薪俸,再向日本购买武器打内战,残害同胞……叶克难不才,京城六扇门后人,也是斩奸锄恶的警察,但不是军阀与贪官的走狗!”

“叶探长,你是说?”

“从一开始,我就已暗下决心--如果有幸找到这庚子赔款的白银,绝不上缴给北洋政府。你们看到的是雪花花的白银,我看到的却是四万万五千万人的民脂民膏,是死于横征暴敛的中国人民的血肉之躯。”

“可这不是海关的关税银吗?”

羽田大树问了个技术性的问题,叶克难耐心地解答:“关税银只是列强认可的货币单位。真正的赔款来源,是朝廷向各省摊派的田赋、丁漕、粮捐、契税、盐税、厘金等苛捐杂税,至今仍未改变。”

齐远山怯生生地问:“我想,你说的一定不是把它们占为己有吧?”

“如果你要问,我们这些人里,谁最有资格做这笔白银的主人?毫无疑问,就是秦北洋!”

第85章 达摩山伯爵

密室之中的百万白银,仿佛变成炸药桶,随时会被引爆,把所有人炸为齑粉。

叶克难的这番话,说得秦北的面色发红又发白:“为啥是我?”

“若非你屠杀了恶龙,我们哪有机会在此讨论这些问题?早就成为恶龙果腹的亡魂了!”

欧阳安娜随声附和:“我同意!这个藏宝窟的主人,原本是恶龙镇墓兽。而秦北洋杀死了恶龙,自然继承为百万白银的新主人。”

秦北洋心想这是什么强盗逻辑啊?果然是青帮老大之女。

“等一等!我不要这笔钱!”

霎时,藏宝窟里鸦雀无声,秦北洋冷冷地注视着每张面孔。

齐远山拽了拽他的衣角,低声说:“北洋,你傻啊,一百万银子啊!有了这笔钱,天哪!我都不敢想象,无论去世界任何地方,你都几辈子花不光了。”

“不义之财,我不能要。”秦北洋低头沉思,如果自己不要,可别人要怎么办?他想到了一个主意,“秦北洋不过一介匠人,有何德何能?今日,既然得到大家的抬举,我愿暂且保管这笔财宝--未来还之于民,用之于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秦北洋,不枉我救过你四次命!”

名侦探叶克难的眼眶都红了,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似乎就在等待秦北洋的这番话。

“叶探长,你这是在考我吗?”

“这也是在考我自己啊!虽然,你是这百万白银的主人,但我有个建议!”叶克难走到窟窿缝隙后张望,“外边是亘古绝险的悬崖大海,这是天然的金库保险箱!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选择。如果这笔白银运到外面,必然引起无穷无尽的麻烦,非但会人财两空,还会无端牺牲更多的生命。”

“达摩山就像基督山!”

欧阳安娜的脑子飞转,大仲马的《基督山恩仇记》,不也是发现了秘藏海岛的金山银海吗?只不过,主人公邓蒂斯用于个人复仇。叶克难与秦北洋,则是为了四万万五千万人。

忽然,安娜抓住秦北洋的胳膊举起来:“屠龙英雄秦北洋,就是中国的基督山伯爵。”

“不……我就是个工匠!什么伯爵啊?”

“跪下!”

欧阳安娜将他推倒。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过跪在美人面前,也不丢面子。秦北洋选择西洋礼节--单膝跪地,硌在白银上还挺疼。九色像欧洲中世纪的骑士坐骑,跟随主人做出单膝跪地的古怪姿势。

“我的父亲欧阳思聪,是达摩山的海盗之王,而我就是这座海岛的女继承人。秦北洋,兹为奖赏你屠龙安民的赫赫功绩,我以达摩山女岛主的名义,册封你为达摩山伯爵!”

这番话,霸气十足,十七岁的女岛主,果然有乃父遗风。

“这?”

“少废话!你就受封吧!不然我不客气了。”

眼看安娜就要抽他耳光,秦北洋鞠躬说笑道:“谢岛主隆恩,秦北洋受领了。”

“好!”她又把秦北洋拽起来,又看着其他人说,“我是达摩山的一岛之主,我承诺,将会负责看管这些白银,绝不会落入外人手中,更不会擅自取用。”

叶克难为她鼓掌:“安娜小姐,女中豪杰。”

“虽然,我是日本人,但今朝在达摩山藏宝窟,看到诸位的万丈豪情,让我备感羞愧。”羽田大树竟也深受感染,“我不能一同冲锋陷阵,但若有需要帮忙之处,我定当竭尽全力。”

叶克难回头面对所有人:“今日这洞窟里的财宝,只有我们这些人知道,绝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否则天诛地灭!”

他又抓着秦北洋的手说:“你尤其不能告诉阿幽。”

“虽然,我不觉得阿幽有问题。”秦北洋淡然一笑,“但我答应,守口如瓶!”

“我也守口如瓶,如有违背,有如此石!”

齐远山抓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得粉碎。

欧阳安娜也在胸前画着十字,以圣母玛利亚的名义起誓。她又转回头:“等一等,我们漏掉了一个人。”

小木。

蜷缩在藏宝窟角落里的盗墓贼,被刺客们劫持引发虹口巡捕房大屠杀的小木,似乎天生是所有人的敌人。

“他怎么处理?”齐远山对着叶克难耳语,“不能指望盗墓贼为我们保守秘密。你想想,他连古墓里的陪葬品都敢偷,对这一百万两白银,必已垂涎三尺。”

虽没明说,意思却很清晰--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