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和那些穷鬼们喝酒呢,”她父亲格格笑着说道,“和一群系着丝巾,而不是系领带的娘娘腔们。如果我能看得见的话,我一定用皮带抽死她。”他抓住了椅子上的扶手,手背上的肌肉都鼓了起来。然后他哭了起来,眼泪从他雾蒙蒙的眼里滚出来,流过他长着白色胡茬的脸颊。女人走过去,把手帕从他的拳头里拽出来,替他擦擦脸,又用手帕擤了擤鼻涕,然后回到了门边。

“哪里都有可能,”她对斯蒂夫说,“这个城市很大,先生,我真说不出来她在哪里。”

斯蒂夫冷静地说:“我会打电话回来的,如果她回来了,你能留住她吗?你们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我们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孩子他爸?”女人回头问了一句。

“我可不说。”男人哼了一声。

女人说:“我想起来了,南区2454。什么时候打过来都可以,我们没什么事做的。”

斯蒂夫谢过她之后就沿着白色的小道回到了街上,沿着街道走向他停在半个街区外的车。在开门上车前,他随意地扫了一眼街道对面,接着他突然停了下来,手还抓在门上。他松开了手,向旁边走了三步,紧抿着嘴站在那儿看向街道对面。

这个街区的房子都差不多,但对面的那栋房子前面的窗户上放了一个写着“招租”的标牌,屋前的一小块草坪上竖着房屋中介的标记牌。房子看起来已经荒废了,里面也完全是空的,但门前小小的车道上停着一辆干净的双门轿车。

斯蒂夫低声说:“有好戏了,斯蒂夫,加油吧。”

他穿过宽阔的尘土飞扬的街道,脚步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优雅,他的手摸了摸口袋里的枪的冷硬的金属部分,然后走到了小车后,站在那儿听了一会儿。他安静地走到车子左边,回头扫了一眼街道,然后从前面开着的左窗看进了车里。

女孩坐在那里,她看起来还像在开车,只是她的头有点向角落里倾斜得过于厉害了。那顶小红帽还戴在她的头上,那件镶了皮毛边的灰色大衣也还在身上。在月光的照射下,可以看见她的嘴巴张得老大,舌头伸了出来。栗色的眼睛盯着车顶。

斯蒂夫碰碰她,他不必碰她或者凑近去看她就可以知道她的脖子上有着严重的淤青。

“这些家伙对女人真是心狠手辣啊。”他喃喃自语道。

女孩巨大的黑色织锦布包放在她身旁的座位上,包口就像她的嘴巴一样张得大开——就像玛丽莲·德罗姆小姐的嘴和她的紫色手提包一样。

“是啊——对付女人可真不手软。”

他一直退到了车道路口一棵矮小的棕榈树下。此时的街上空无一人,荒凉孤寂,就像关了门的戏院。他静静地穿过街道来到车边,钻进车子离开了。

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一个女孩大半夜才回家,遇到了袭击,在离家只有几栋房子距离的地方碰到了个凶恶的家伙,然后被掐死了。下一辆街区巡查的警察一定会发现的——只要里面的警察有点儿清醒——一看见那个“招租”的标志之后就会下去查看一下的。斯蒂夫用力地踩下油门,离开了那里。

在华盛顿街和菲格罗亚街的交界处,他走进了一家通宵营业的药店,拉上药店后面关着的电话亭的门,投进一个5分钱的硬币,拨通了警察局的号码。

他对值班的人说:“把这个记下来,好吗,警官?在布莱顿大道320街区的西边,一座空房子的车道上,记下来了吗?”

“是的,怎么了?”

“那儿停了一辆车,有个女人死在了里面。”斯蒂夫说完后挂上了电话。

昆兰——卡尔顿旅馆的白班的领班和助理经理,现在正在值晚班——因为夜班审计员米勒休了一个星期的假。这时已经1点半了,一切都陷入了沉寂,昆兰觉得无聊至极。

他早就把所有的活干完了,他在旅馆里已经工作了20年了,这一切对他来说都驾轻就熟。

夜班门卫结束了清扫,已经回到了他位于电梯间旁边的房间里。与往常一样,只有一台电梯还亮着灯在使用中。

大厅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灯光被适当地调暗了一些,一切都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昆兰个子矮小,却非常胖,他长了一双蛤蟆一样明亮的眼睛,眼神看起来总是特别友好——其实他根本就没什么表情。他长着稀稀疏疏的淡茶色头发。苍白的双手交叉着放在他身前的大理石桌面上。因为他将身体重心都倚在接待台上,他的身高看起来和接待台正合适,而不是他正趴在接待台上。他看着对面入口大厅的墙壁,但他其实没在看。虽然他的眼睛还睁着,但他已经昏昏欲睡了,但假使夜班守门员在他的屋里划了一根火柴,昆兰也会知道,然后会把电铃按响。

街边入口镶着铜边的旋转门被推开了,斯蒂夫·格雷斯走了进来,他身穿一件夏季风衣,把领子竖起来围住了脖子,帽子拉得低低的,嘴角吐出烟雾——他看起来十分随意自在,却又带着机警,他踱着步伐来到接待台前,敲了敲桌面。

“醒醒!”他厉声说。

昆兰把眼皮张开了一些,说:“只剩下不带卫生间的房间了,但幸运的是八楼很安静。哎呀,斯蒂夫,你终于被解雇了,而且是因为犯了错,这就是生活啊。”

斯蒂夫说:“好吧,你们找到新的夜班职员了吗?”

“根本就不需要,斯蒂夫,在我看来,从来都不需要。”

“只要像你这样的旅馆老职员会把妓女安排在和莱奥帕蒂住在同一楼层,你们就会需要的。”

昆兰半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得跟原先一样大,他冷漠地说:

“不是我,老兄,但人人都会犯错的嘛,米勒实际上只是个会计——又不是接待员。”

斯蒂夫身子向后一仰,脸色变得凝重。香烟都快要烧到头了,他的眼睛就像黑色的玻璃一样,脸上露出了一个不老实的笑容。

“那为什么莱奥帕蒂会住进一个一天只花8块钱的八楼房间,而不是一天花28块钱的顶楼套房呢?”

昆兰对他笑笑,“莱奥帕蒂也不是我登记入住的,老朋友,这是他预订好了的,我猜他就想住在那儿吧,有些人就是比较节俭。还有别的问题吗,格雷斯先生?”

“是的,814昨天晚上有人住吗?”

“还在整改中,所以没人住。那儿的水管有些毛病,继续。”

“是谁标注了要整修的?”

昆兰明亮而深不可测的眼睛转了转,表情开始变得十分好奇,他没有回答。

斯蒂夫说:“让我来告诉你原因吧!莱奥帕蒂住在815,两个女孩住在811。中间只隔了一间813,随便一个有万能钥匙的家伙都能进到813里,把通往两个房间的交通门的插销拔出来。接着,只要这两个房间里的人也都打开门,那这三个房间就通到了一起。”

“那又怎么样?”昆兰问道,“我们损失了8块钱,嗯?好吧,这种事情在比我们好的旅馆里都有可能发生。”他的眼睛看起来又带上了倦意。

斯蒂夫说:“米勒有可能会这么做,但是,见鬼的,这说不通啊,米勒不是这种人啊。为了1块钱的小费拿自己的工作来犯险。米勒又不是拉皮条的。”

昆兰说:“好了,警察先生。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811房里的一个女孩有支枪,莱奥帕蒂昨天收到了威胁信——不知道是从哪收来的,怎么收到的——但这一点都没让他感到困扰。他把威胁信撕了,我从他的垃圾篓里把那些碎片拣了出来,我就是这么知道的。我猜莱奥帕蒂的助手们应该都已经退房了吧。”

“当然,他们去诺曼底了。”

“打电话到诺曼底,然后说要找莱奥帕蒂。如果他在那里,他应该还在喝酒,说不定还是和一群人喝呢。”

“为什么?”昆兰轻声问道。

“因为你是个好人,如果莱奥帕蒂接了电话——那你就直接挂了。”斯蒂夫停顿了一下,用力捏了捏下巴,“如果他们说他出去了,就问出来他去了哪里。”

昆兰直起了身子,沉默但意味深长地看了斯蒂夫一眼,走到了玻璃屏风后面。斯蒂夫静静地站着,全神贯注地听,一只手撑着腰,另一只手无声地敲着大理石桌面。

大概三分钟后,昆兰回来了,他又靠回了桌上,说:“不在那里,他们就在他的套房里开派对——他们给他开了一个大房间——听起来很热闹。我是跟一个脑袋还算清醒的人说的话。照他的同伴所说,莱奥帕蒂在10点钟左右接了某个女孩的电话,打扮了一下就出去了,他暗示自己要有一个甜蜜的约会。那家伙心情好得很,才告诉了我这些。”

斯蒂夫说:“你真是个好朋友。我真恨不得告诉你所有的事。好了,我很喜欢在这里工作,因为没什么事可做。”

他开始往入口的门边走,斯蒂夫把手放在旋转门的铜把手上时,昆兰叫住了他,斯蒂夫转身慢吞吞地走了回来。

昆兰说:“我听说莱奥帕蒂朝你开枪了。我想没人注意到这件事,楼下没有人来报告。而且直到看到八楼的那面镜子,皮特斯才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想回来的话,斯蒂夫——”

斯蒂夫摇摇头,“谢谢你有这个想法。”

“听说了枪击的事情之后,”昆兰补充道:“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两年前,一个女孩在815开枪自杀了。”

斯蒂夫的背一下停止了,他用力过猛,看起来好像都要跳起来,“什么女孩?”

昆兰看上去很惊讶,“我不知道,忘了她的真名。一个被骗得一无所有的女孩再也无法忍受,想要死在一张干净的床上——自己一个人。”

斯蒂夫的手伸过桌面抓住了昆兰的手臂,“旅馆的剪报,”

他粗着声音说,“资料,不管报纸上写了什么,这上面都会有的。我想要查查这些资料。”

昆兰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他说:“不管你在玩什么把戏,孩子——你都搞得过于神秘兮兮了。我是为了你好才这么说的。不过我自己也是无聊透顶,要消磨这一整晚的时间。”

他伸出手用力地按了一下铃,夜班守门员的房门打开了,门卫穿过大厅走来,他笑着朝斯蒂夫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