舵手钩住我右胳膊手腕,我耸了耸肩。

“回到船上,”舵手大喊道,“先生,我欠你40美分。走吧。”

我回到船上。

“好吧,”我气急败坏地骂着那“脏背心”,“有钱都不赚,不要就不要。这么对待游客,什么狗屁服务态度。这是——”

快艇解开缆绳往回开,路上又遇上大浪。于是最后定格在我眼中的是他那狡黠的微笑。上不了那船令我懊恼。

回去似乎花了更久的时间。我没跟那个舵手说话,他也没理我。我走上码头的浮舟,舵手在我背后冷笑道:“私家侦探,等哪天晚上没这么忙的时候再去吧。”

六个等着出去的顾客盯着我。我从他们身边走过,走出浮舟上等候室的门,向通往陆地的台阶走去。

一不小心被一个满头红发、倚着栏杆挺身的粗人撞上了。他穿着肮脏的运动鞋,涂着焦油般的黑裤子和破烂的蓝色球衣。

他堵住了我的路,我只好停下。他轻声说:“侦探,遇到麻烦了?上不了那艘船吧?”

“我凭什么告诉你?”

“我耳朵很灵的。”

“你哪位?”

“叫我阿红得了。”

“让开,阿红。我很忙。”

他悲伤地笑笑,摸了摸我的左边口袋。“手枪放在这样的薄西装里当然会有点鼓起。”他说,“想要上那艘船吗?找方法是可以办到的。”

“多少钱?”我问他。

“50美元。搭我的船去再加10美元。”

我抬腿要走。“25,”他赶紧说,“也许你回来的时候有朋友一起,嗯?”

我走了四步又转身说:“成交。”然后继续往前走。

灯火灿烂的娱乐码头脚下有一个“探戈舞厅”,即使未到点,也已人头攒动了。我走进舞厅,靠着墙,看看电子指示器上的数字,又看看打牌的人,一个人在柜台下用他的膝盖做暗号,而他的手牌是“顺子”。

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大块头来到我身边,他身上有股烟味。

大块头说:“需要帮助吗?”声音柔软、低深、忧郁。

“我在找一个女孩,但我自己找就行了。你来干什么?”我没有看他。

“这里混口饭吃,那里混口饭吃。我喜欢吃。我以前是警察,但被他们整出来了。”

我喜欢他告诉我这些。“那你一定是个诚实人。”我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那些人打牌,其中一个人用拇指把那张不好的牌码挡住,发了下去,另一个坐在他对面的人则把那张不好的牌拿了起来。

我能感觉到阿红在笑。“我看到你在我们小镇上转了好几天了,是这样,我有一艘带水下旁路的船。我还可以打开一个装货港的门,因为我偶尔给那边的人带货,那边甲板下人不多。你觉得如何?”

我拿出钱包,掏出25美元,抓成一团递给他。他接过钱塞进他焦黑的裤袋里。

红轻轻地说:“谢谢。”然后离开了。我让他先走一会儿,再跟上。他那体格在人群中很容易认出,所以追上他不是什么难事。

我们走过游艇港和第二个娱乐码头。再往前走,灯光愈渐零星,人也寥寥无几。接着看到一个不大的黑码头,屹立水上,船只停泊在它岸边。阿红走上前去看情况。

快走到路的尽头他才停下,那儿露出木梯的一端。“我要把船开到这儿,”他说,“你得先整些动静出来。”

“听我说,”我急切地说,“我忘了我要给一个人打电话。”

“好吧。快点。”

他带着我沿着码头又走了一段很远的路,然后他跪了下来,慌乱找锁链上的钥匙,终于将挂锁打开,揭开一个藏东西的小凹槽,拿出个电话,听了听。

“还好使,”他笑着说,“一定是那些骗子骗来的。别忘了把锁锁回去啊。”

他静静地溜走,消失在黑夜中。留我在那听海水拍打码头桩基的哗啦声,听海鸥夜色中偶尔的几声鸣叫。10分钟后远处传来马达的轰鸣声,响了好几分钟。突然声音戛然而止。又过了几分钟,梯子下突然砰地一声,阿红低声对我说:“好了。”

我急忙拿起电话拨了个号,说找富尔威德警长。电话那头说他已经回家了。于是我又打另一个电话,是一个女人接的。我说我是总局,要找富尔威德警长。

我又等了会儿。然后我听到了胖警长的声音,听起来他吃了满嘴的烤土豆。

“什么?连吃东西都不让我消停会吗?谁啊?”

“警长,是我,卡尔马迪。农夫圣人在蒙特西托。真遗憾,那已经不是你的管辖范围了。”

他开始发疯一般大喊。我直接撂了电话,把电话放回钉了锌条的舒适小窝,啪的一声锁上挂锁,下了梯子向红走去。

他的黑色大快艇滑过油污水面。排气没有什么声音,但快艇一侧一直在冒泡。

从黑压压的水面看去,城市的灯光又是一片黄蒙蒙的景象。

那艘“好船”——“蒙特西托”所在的港口又是灯火通明,万般璀璨。

阿红的这艘船船头没有探照,他将马力降低一半,低到像完全熄了火一般。然后他在高悬的船尾下转了个弯,向着那艘大游艇悄悄贴近,如一个花花公子在酒店大堂时的害羞模样。

两扇铁门在我们头顶隐约可见,再向前一点就是锚链黏滑的链环。快艇擦过蒙特西托游艇古老的钢板。海水在我们脚下无拘无束地拍打着快艇的底部。我眼前浮现出阿红以前当警察的样子。他朝黑乎乎的地方甩出一卷绳索,绳子碰到了什么东西后又弹了回来。红用力拉住绳索,将它绕在发动机罩上的某样东西上。

他轻声说:“那船像越野障碍比赛的马一样高。我们得爬上那船的甲板。”

我把好方向盘,将快艇的船头抵住大船光滑的船体。

阿红拿起一个铁梯横着靠到游艇的一侧,然后向黑暗中迈向,嘴里哼哼着。他硕大的身体弓成了一个直角,踩着运动鞋滑过湿漉漉的金属梯子。

过了一会儿,上头一阵嘎吱作响,迷蒙的夜色中一盏暗淡的黄灯亮了起来,现出一扇沉重大门的轮廓,还有背着灯缩头缩脑的阿红。

我跟在阿红后面爬上梯子,我气喘吁吁,腰酸背痛,可把我累坏了。老鼠在黑暗的角落一溜而过。大块头阿红凑近我的耳朵轻声说:“从这里开始有一条通向锅炉房的狭小通道,那路好走。他们在那有一个辅助蒸汽,是烧热水和发电用的。也就是说那里只有一个人看守,他交给我就好了。再往上一层可就镀了黄铜,那儿的船员就翻倍了。到了锅炉房我会告诉你没有格栅的换气扇在哪,那个换气扇就通往甲板,然后一切就看你自己了。”

“你在船上一定有亲戚吧。”我说。

“这不重要,想知道游艇上的情况在岸上的时候就要想办法,也许我只是近水楼台而已。你会很快回来吗?”

“在甲板上我要好好干一场,”我说,“给。”

我从钱包里拿出更多的钱塞给阿红。

阿红摇了摇头。“太多了,回去的钱都够了。”

“我预先支付,”我说,“虽然我可能用不上。在我后悔之前赶紧把钱拿走。”

“嗯,谢谢你,朋友。你是一个好人。”

我们穿行在箱子和机筒之间,外通道的黄灯照了进来。我们沿着过道走到一扇窄小的铁门前,铁门通向那条狭小暗道。我们沿着小暗道继续潜行,爬下一架油滑的铁梯,听到了燃油器缓慢的嘶嘶声。我们走过一堆堆烙铁,很久后才走到发出这嘶嘶声的地方。

一盏无遮罩的灯下,我们看到角落里坐着一个个子不高的意大利人,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紫色丝绸衬衫,戴着副银边眼镜坐在一张固定在地面的办公椅上看报纸。拿报纸的食指黑乎乎的。

红轻轻地说:“嗨,矮子,你的小孩过得可好?”意大利人张大嘴,迅速站了起来。阿红将他打倒,我们把他平放在地上,把他的紫色衬衫撕成碎条布,然后用那些碎条布把他绑起来,塞住他的嘴。

“本来是不该对一个戴眼镜的家伙下手的,”红说,“但谁让他堵住你去换气扇的路——在这下面待着的人就是我们的目标。不过楼上他们不会什么也没听到的。”

我说那样没错。接着我们离开了躺在地上的五花大绑的意大利人,找到了没有格栅的换气扇。我和红握手言别,说希望再见到他,然后爬上换气扇里的梯子。

换气扇里漆黑一片,雾气灌将下来,寒气袭人,向上爬的路似乎很长。三分钟后,我到达通道顶部,可我觉得过了一小时之久,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轮船甲板的吊艇柱附近,帆布船若隐若现。黑夜中依旧能听到两艘船里传来的低声细语。甲板下响起重金属音乐的律动。桅杆顶部挂着一盏灯,远处层层薄雾,零星冷冷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