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解释——”

“老兄,转身。”

我慢慢转过身。就在这个时候,他把枪放进侧面口袋,手伸向臀部。

我本应从这觉察到什么,但我当时没反应过来。那时好像是听到了挥动警棍的嗖嗖声,当然那警棍我一定是感受到了。突然我脚下一片漆黑,我一头栽倒,往下坠,往下坠,往下坠。

我醒来时,房内烟雾缭绕,像珠帘般成条条细线上下飘动。侧壁的两扇窗似乎开着,但烟雾并未飘出。这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房间。

我躺着想了想,然后声嘶力竭地喊道:“着火了!”

说完我倒在床上笑,但我不喜欢自己笑声,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傻乎乎的。

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将钥匙插进锁头把门打开。一个穿白色短外套的男人看着我,一脸狐疑。我稍稍转过头,说:“兄弟,这次不算,火灭了。”

他的小脸一脸愠色,冷酷无情,眼睛很警觉。但这个人我不认识。

“也许你想多穿几件束身衣吧。”他嘲笑道。

“老兄,没事,”我说,“真没事,我现在就去小睡一会儿。”

“你最好这样。”他咆哮着。

门被关上,锁好,随后脚步声就消失了。

我静静地躺着,看着烟雾,现在才知道其实根本没有烟雾。这时候一定是晚上了,因为天花板上三根链条吊下来的瓷灯罩发着光,灯罩橙蓝相间,边缘几乎没有什么花色。我看着灯罩,灯罩张开着就像打开的小舷窗一样,探出一个小脑袋,像布偶的头一样,只是这小脑袋是有生命的。一个一头蓬松金发,戴着游艇帽,打着弯型领结的瘦男人不停地说:“先生,您的牛排是要三分熟还是半熟?”

我抓住粗制床单的一角,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然后坐了起来,穿着绒布睡衣,打着赤脚踩在地板上。脚刚放下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过了会感到刺痛,接着双脚完全发麻。

之后酸麻的感觉才退去,才有了双脚站在地上的感觉。于是我扶着床沿站起来走了走。

耳边响着一个声音,可能是自说自话:“你得了震颤性谵妄a……你得了震颤性谵妄……你得了震颤性谵妄。”

两扇窗中间摆着张白色的桌子,上面有一瓶威士忌。我走向那张桌子,上面的威士忌是一瓶尊尼获加(一种威士忌),还剩半瓶。我拿起酒瓶,喝了一大口,又放下瓶子。

威士忌味道很怪。我看到角落有一个洗脸池,我突然觉察到威士忌味道不对,我向洗脸池走去,就要到那了我却吐了。

我重新躺回床上,呕吐后我变得很虚弱,但房间看起来多了几分真实,少了一丝梦幻。我可以看到两扇窗的栅栏,沉重的木制椅,还有白色的桌子。桌上放着那瓶兑了东西的威士忌,没有其他家具了。还有一扇关着或是锁着的壁橱门。

躺着的床是医院病床,床边拴有两根皮带,皮带刚好是在人手腕放下的位置。于是我知道我是在某种监狱病房。

我的左臂突然很痛,我撸起宽松的袖子一看,前臂上扎了十几个针眼,两只手臂上都有一圈青肿的伤。

他们为了让我安静下来竟给我注射了如此多的麻醉药,难怪a震颤性谵妄:又称撤酒性谵妄或戒酒性谵妄,为一种急性脑综合征,多发生于酒依赖患者突然断酒或突然减量。出现意识障碍和不同程度的定向力障碍。

我会得震颤性谵妄。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会看到烟雾,为什么会将天花板上的灯当作小脑袋。那瓶兑了麻醉药的威士忌很可能是别人治疗的一部分。

我再次站起来走了几步,然后在屋里一直走着。过了一会儿我从水龙头喝了点水,没像刚才那样吐出来,于是又喝了几口。

就这样过了半小时或者更久,我做好准备要跟人讲话了。

壁橱的门锁着,而这把椅子对我来说又太重了,所以我拆了床,将床垫推到一边。床垫下面有网状弹簧,它的顶部和底部由巨大的螺旋弹簧支撑着,这些螺旋弹簧有20多厘米长,费了好大劲才把其中一个拆下来还花了我半个小时。

我休息了一会会,又喝了几口冷水,然后走到门装着铰链的那一侧,扯着嗓门喊道:“着火了!着火了!着火了!”

我等待着,很快外面走廊传来了脚步声。钥匙插进了门锁,咔嗒一声,穿白色短外套的小矮人愤怒地进来,疑惑地看着床。

我用螺旋弹簧拴住他的下巴,等他倒下时又攻击他后脑,我扼住他的喉咙,他拼命挣扎,我又用膝盖压住他的脸,我的膝盖硌得生疼。

他没说他的脸是什么滋味。我从他的右边臀部的口袋里拿出根警棍,将钥匙反过来拧了下,将门反锁。钥匙环上还有其他钥匙。其中一把钥匙打开了我的衣橱,里面放着我的衣服。

我的手指有点僵,我只好慢慢将衣服穿上,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把他锁在里面,走出了房间。

走廊一片沉寂,拼花地板一直通往楼下,地板的中间铺着一条狭长的地毯,平整的白橡木楼梯扶手曲曲折折通向门厅。沉重的老式大门紧闭着,门后悄无声息。我踮着脚走在地毯上。

前厅的门是开着,但是通向前厅的路上还有扇彩色玻璃大门。我走到那扇彩色玻璃大门时电话响了。一个男人接起了电话。灯光透过半开的房门照进这昏暗的大厅。

我转身回去,从开着的门缝瞥了一眼,看见一个男人坐在桌旁打着电话。我等他挂了电话,走了进去。

他郁郁寡欢,一张长脸苍白无色,颧骨凸出,头顶高高的,一头稀疏褐色卷发紧贴头皮。他突然盯着我看,急忙伸手去按桌上的一个按钮。

我咧嘴一笑,吼道:“慢着,狱长,我现在可什么都做得出来。”我晃了晃警棍。

他笑了下,笑容像冰冻鱼一样僵硬,那修长苍白的双手像只病蔫蔫的蝴蝶从桌面上滑下。一只手又开始挪向桌子侧面的抽屉。

他开始瞎叨叨:“先生,你病得很严重。真的。我不建议——”

我用警棍轻轻敲了敲他那只做小动作的手,他那只手便像鼻涕虫碰到炎热的石头一般缩了回去。我说:“狱长,我没有生病,只是注射了太多麻醉剂,差点神志不清。放我出去,再给我拿一些纯威士忌。”

他的手指乱比画着。“我是松德斯特兰德医生,”他说,“这是一所私人医院,不是监狱。”

“拿威士忌来,”我沙哑地说道,“我休息够了。私人医院,哼,有意思。好一出骗人的鬼把戏。威士忌呢?!”

“在药柜。”他乏力地小声说道。

“把手放在头后面。”

“这么做恐怕你会后悔的。”他把手在放在头后。

我走到桌子另一边,打开他刚想拉开的抽屉,拿出一把自动手枪。我把警棍收起,绕过桌子走到墙上的药柜,里面有一瓶品脱装波本威士忌,还有三个杯子。我拿了两个杯子,倒了两杯酒。“狱长,你先。”

“我……我不喝酒,我滴酒不沾。”他咕哝着说,手还在头后面。

我又拿出警棍,他立马放下一只手,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看着他,他好像也没什么不良反应。我闻了闻我那杯威士忌,然后一口喝下。这威士忌的确好使,我又喝了一杯,然后把整瓶酒塞进我的大衣口袋。

“好吧,”我说,“谁把我关在这里?快说。我还有急事。”

“当然是警……警察。”

“什么警察?”

他在椅子上坐着,肩膀缩成一团,看上去不舒服。“一个叫加尔布雷斯作为申述证人签的字。我向你保证,我们完全遵循法律要求。他是一个警官。”

我说:“什么时候警察可以作为申述证人为精神病例签字?”

他没有回答“谁最先给我注射的麻醉药?”

“我不知道。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我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困境。我在这待了都整整两天了,我说,“他们本应该一枪崩了我才对。拖得越久佣金越少。狱长,再见。”

“如果你离开这里,”他虚弱地说,“你马上会被捕。”

“不出去也会。”我轻声说。

我出去时他仍把手放在头后面。

前门有把锁,锁旁有一条锁链和一个螺栓。没有人试图阻止我打开那扇门。我穿过一条宽敞的老式玄关,沿一条宽敞的路向下走去。路旁种着鲜花,黑黑的树上站着一只吟唱的知更鸟。街上有一道白色的尖桩栅栏。这所房子在拐角处,一边是德斯坎索街,另一边是29街。

我向东走了四个街区到了公交线,然后在那等公交车。没有警报,也没有警察巡逻车找我。于是我坐公交车去了市中心的桑拿馆,洗了桑拿,用大水冲了澡,做了全身按摩,刮了胡子,喝完了剩下的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