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在时,温家的人为避风头,只能足不出户,先帝驾崩,杨贵妃成了太妃,新帝登基后,温家大房的人才松了一口气。
可先帝虽走了,杨家的实力摆在了那儿,没有人愿意去得罪杨家。
起初同温家大房走得近的门户,遇上宴会碍着面子还会派人来送帖子,见温家没脸出来走动,渐渐地连帖子也不送了。
今日倒是稀奇。
杨家竟然主动邀请了。
马背上的人是温家大公子,那马车内应该便是温家两位至今还未许亲的大娘子和三娘子了。
这么说姨娘也来了?
大夫人吴氏被赶回凤城后,温家后宅的事务都是薛姨娘一手操办,薛姨娘没有吴氏的强势,性子虽本分老实,但人也懦弱。
往日在凤城便最怕热闹,如今来了东都,只会更怕。
可吴氏一走,温家后宅总得有个人担着。
温大爷没有休吴氏,也没有再纳妾的打算,这样的场合,温老夫人又走不动,要想小辈们长见识,只能靠薛姨娘。
这头正瞧着,前面温家大公子似是有所察觉,回头瞧了过来,远远冲温殊色点了点头,倒也没刻意停下来等她。
等到了庄子,从马车上下来,温殊色才上前。
来的果然是薛姨娘,领着大娘子温素凝和三娘子温素缨,一下车,望了一眼花花绿绿的人群,瞬间腿都软了,不知道该去哪儿。
薛姨娘的出身也不差,是个秀才家的姑娘。
在家时还好,温温吞吞能同温老夫人叨叨一整日,唯独一遇上人群,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更不喜欢同人搭讪。
但想到临走前,温老夫人交代的话,薛娘子咬牙掐了一下大腿,硬着头皮往里走。
刚转身,听到身后温殊色唤了一声,“大姐姐,三妹妹。”
薛姨娘随着温家的两位姑娘回头,温殊色提着裙摆追上,今儿梳的是坠马鬓,秋红色的一袭石榴裙,红扑扑的脸颊一如既往地鲜活,往温家大房几人跟前一站,高贵明艳,地位高低一眼便能瞧出来。
温素凝神色淡淡地笑了笑,没什么话说。
温素缨自上回去了一趟温家后,和温殊色聊了一通,没之前那般生疏,见到人眼里还有些高兴,抿唇唤道:“二姐姐。”
先前在路上薛姨娘已经听大公子说了,二娘子也来了,碍于温家大房如今的名声,出发前温老夫人便嘱咐过,今日不能给二娘子添麻烦,唯一要做的事,便是带温素凝露个脸。
翻了年,大娘子十八了,之前错过了魏家,肠子都悔青了,之后倒是有几户来温家说亲,别说魏家的大公子,就连之前的谢家大公子都比不过,大娘子心头一直郁结,一个也没看上眼。
前几日大爷发了一通火,问她到底要挑到何时,温素凝却来了一句,“父亲把我送去当姑子吧。”
自己的儿孙,谁不盼着好,要不是温老夫人在大娘子新婚当夜换了人,大娘子的亲事也不至于耽搁到现在。
温老夫人心中到底有愧,杨家刚好给了帖子,便厚着脸皮接了,让薛姨娘和大公子带着大娘子,三娘子出来一并露个脸。
今日杨家为了给六娘子选夫婿,全东都的世家贵族都邀请了,人多机会多,选择也多。
要是再没有找到满意的,只能让温老夫人来定了。
薛姨娘怕生,本想直接去温家的席位上,再让大公子领着两人去转转,见温殊色主动过来打招呼,对她俯了俯身,“二娘子。”
“姨娘不必见外。”都是温家,打断骨头连着筋,也不能真不管,温殊色脚步迈上台阶,“走吧,一道进去。”
第113章 手段
薛姨娘才来东都月余,自己一个姨娘,平日里没资格露面,如今把骡子牵出来当马使,心头发虚,正愁里面的贵妇姑娘她一个人都不认识,有了温殊色带路,松了一口长气,当下道谢:“有劳二娘子了。”
谢家今日只有温殊色一人前来,二夫人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跟前唯一的儿子已经成了亲,也没必要来。
听说温家大公子前不久终于从翰林院出来,进了枢密院,任职枢密院编修,有了官价,正八品。
温殊色同他贺了喜,语气亲密随和,仿佛两家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是一家人。
温素凝和三娘子跟在身后,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了温殊色身上。
自己的性子随了父亲,安静沉稳,自幼不喜欢太活泼的人,而她的这位妹妹偏生一副笑颜,无论何事都没个正形。
往日里只觉得她嬉皮笑脸,不知轻重,如今再瞧,突然才察觉,那明朗的笑容里无一不带着精明。
当初她夺了自己的大婚,嫁到了谢家,嫁给了那位更不着调的谢家三公子,自己还曾劝说过她,早些离开,来东都觅一方天地。
后来见到她和谢三公子那般落魄地出现在街头,心头更是觉得她愚蠢。
回头想想,自己才最可笑。
她哪里愚蠢了,她心思如网,这天底下怕是没几个人能算计得了她。
她早就看出了谢家二房会翻身,暗里捡了个宝,却以悲惨来示人,藏了谢家和温家的银钱,来东都置办了自己的酒楼和房产。
银钱确实是她二房赚的,但母亲那话也没说错,是二房先对他们大房生了提防之心。
谢家有官相护,二房不再需要依仗父亲,便也没有了必要把银钱填进他们这个窟窿里。
谁也不会把银钱浪费在对自己没价值的人或物上,人性皆如此,她理解,输了就是输了,并没有像母亲那样生恨。
不过是和从前一样,她喜欢不起来。
视线轻轻地挪回来,再也没看一眼,目不斜视地跟在她身后,进了杨家的庄子。
杨家的二公子正在迎客,瞟见门口又进来了人,转头一看,先见到了温殊色,愣了愣,本以为谢劭不在,她不会来。
同跟前的客人打了一声招呼,转身匆忙迎上,“少夫人可算来了,内子今日已经念了少夫人几回,只是可惜了,谢兄今日不能来,等他凯旋,咱们再为他风光风光地办一场。”
杨家的宅务,都是二公子在打理,其人处事为人八面玲珑,极为圆滑。杨家二奶奶,温殊色统共就见过两回面,并不熟悉,笑着道了谢,“多谢杨公子招待。”
“温兄,咱们待会儿场上见。”杨二公子对温大公子也亲热得很,拍了一下他肩膀,再看向他身后的薛姨娘,神色温和自然,没有半点怠慢和看不起,甚至还客气地打了招呼,“夫人也来了,快请进。”
一句‘夫人’,倒是让薛姨娘红了脸,正要去解释,温殊色回头一笑,同她道:“走吧。”
先帝一去,杨家的太后梦落空,在朝中的势利瞧着没什么变化,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一步一步地在悬空。
如今这般,是想先笼络人心了。
一行人跟着杨家的仆役去往席位,一路引起了不少目光。
神虾的事情出来后,个个都在等着看温家大房如何收场,尤其是想看看那位大夫人的笑话,可惜,一直没见到人。
之后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说是温大人一怒之下,把人扫地出门了。
谁都不知道真假,见如今温家的人来了,却没见到大夫人,出来的竟是个妾室,心头便都明白,那传言怕是不假,大夫人是当真被赶出了温家。
若今日只是温家大房,估计不少人都要藉机前来看热闹。
有温殊色在,个个倒是收敛了。
谢仆射官复原职后,势头比起当年只增不减,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谢家这位少奶奶,也是温家人。
温殊色今日本是为了给自己的兄长温淮坐镇,但大房薛姨娘都出来了,便知道祖母的难处,不想让她多操心,哪儿都没去,一直陪着薛姨娘坐在席位上不动。
魏夫人最先过来,面上含着笑,“三奶奶还真来了,听子钦说起,我还不相信呢。”
子钦是魏允的小字。
温素凝自打坐下来后,面色便一派淡然平静,此时见到魏夫人,神色终于动了动。
若非自己母亲着了伯爵府朱夫人的道,跟前的这位夫人,已经是自己未来的婆母了。
听着温殊色同她一句一句地闲聊着,心口突然一阵发闷,酸酸涩涩,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只觉得不太好受。
大抵是自己稀罕渴望而得不到的东西,她温殊色却可以。
席位四周都装了一层卷帘,此时靠着肠子,正对阳光的那一面,卷帘收到了底,阳光溢进来投在地板上,明暗相交的一条线,将两人前后的坐席分割开,温殊色坐在阳光处,她坐在了她的影子里,而那一条氤氲在两人身上看不见的鸿沟,便是她和温殊色的距离。
自小她便善会精打细算,不知道是哪一步算错了。
身旁三娘子唤她,要不要出去看后院的枫叶时,温素凝难得没有拒绝,随着她一并离开了席位。
两人刚离开不久,魏允便来了,说是来寻魏夫人,实则是想来同温殊色叙旧,顺便看一眼母亲上回所说的温家大娘子。
从在凤城第一回 见到温殊色,魏允便被小娘子的明媚所动,奈何遇见的太晚。
在南城山里逃难之时,谢劭也察觉出来了,无人之时曾直白地问过他,“喜欢她?抱歉,谢某捷足先登了。”
他自然不敢肖想,但脑子里却慢慢地生出了一个固执且疯狂的念头。哪个姑娘不重要,他这辈子若是非要娶,那就娶小娘子身边的人。
这一点倒是同魏夫人的想法一致,温家二房就一位温殊色,大房却还有两位姑娘。
先前大夫人识人不清被朱家摆了一道,魏夫人本已没了这个打算,魏允倒是不介意这些。
若是温家能答应,他再上门一次也无妨, 今日听说温家的姑娘都来了, 本想过来瞧瞧大娘子的样貌, 温家大娘子不在。温殊色到底已经嫁了人,做不了温家的主,薛姨娘又是个不善说话的人,魏夫人问一句,她答一句。
怕也是个做不了主的,若当真还想同温家做亲家,只能去找温老夫人。
自己一个外男,在这儿待久了也不好,留了魏夫人继续同温殊色说话,魏允先出去,去找在后院赏红叶的魏家其他公子。
那头温素缨跟着温素凝出去,心头正诧异她今儿个竟愿意同自己出来了,温素凝的脚步一顿,却没往后院拐。
温素缨疑惑,“大姐姐不去看红叶吗?”
温素凝觉得她是没长脑子,外面一堆的人都等着她回去出丑呢,“走走就是了,你还当真要去,还不够让人笑话?”
温素缨脖子一缩,没再说话。
她从小就怕自己的嫡母和嫡姐,如今嫡母走了,对长姐的敬畏依旧还在。
她说不去那就不去罢。
两人没往枫林里走,去了隐蔽的假山,没有人瞧见,还能躲个清净。
很快前面便是出口,再往前,还是会绕到外面的人群,恐怕魏夫人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走,温素凝寻了一处石阶,给温素缨让了一块,“坐会儿吧。”
温素缨对温素凝除了敬畏之外,很少与其亲近。
同她说的话,还不如温殊色的多,温素凝不开口,她也不敢吱声,坐了一阵,耳边突然听到了脚步声,温素凝正欲起身,说话声从假山另一侧传了过来。
“嬷嬷,能成吗?”
“怎么不能成?表姑娘来府上也有好几年了,平日里夫人怎么待您的,表姑娘心里应该清楚,吃穿样样可都没亏待过,夫人说了,让姑娘放心,替姑娘看的这位公子,无论是家世和样貌,都配得上姑娘。”
“既如此,何不托媒.”
“要是能托媒,夫人又何必费尽周折,替表姑娘谋划.这好的姻缘都是靠自个儿争取来的,夫人已经给了姑娘机会,姑娘想要日后飞黄腾达,就看今儿这一搏了。”
姑娘没再说话。
嬷嬷便道:“待会儿等人一进去,表姑娘只管叫上一嗓子便成了。”
人往里走去,慢慢地没了声儿。
温素缨早就目瞪口呆,惊愕地转过头看向温素凝,“大姐姐,她们这是要坑人啊.”
婚姻之事,不是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若是看上了哪家,先得找媒人上门,正大光明的提亲才是。
这见不得人的手段,简直就是害人害己。
温素凝却没理会她,起身道:“走吧。”
管她坑谁,今儿的主人是杨家,适才说话的人必然也是杨家的人。
温家上回神虾之事得罪了太妃,受到的教训还不够大?这回杨家能送帖子过来,便是给了温家的台阶下。
这节骨眼上,再去与杨家做对,那温家往后在东都,就当真没有一席之地了。
“大姐姐”温素凝不耐烦,“走。”
温素缨欲言又止,犹豫半刻,到底是跟在了她身后,到了半路,突然一把扯掉了腰间的玉佩,慌张地看着温素凝道:“呀,我玉佩不见了。
温素凝回头,脸上的不耐更甚。
本是无意撞见了别人的局,她落了个东西在那儿,还是贴身的玉佩,要是事后被人发现,误会就大了。
温素缨在她发作之前忙道:“大姐姐先回去,我回头找找,很快回来。”
说完也不敢去看温素凝的脸色,转身埋头往回头,被她拽下来的玉佩捏在掌心内,不由出了汗。
要是没听见便好,已经听见了,当什么都没发生,实在是良心过不去。
她不戳破,站在路口,给人提个醒也好。
刚返回到假山,便见一位公子抬步要进去,情急之下压着声儿忙唤了一声,“公子请留步”
温素缨同薛姨娘一样,整日待在府上,很少出来,不擅与人交流。
当下见那陌生公子,扭着脖子目光大喇喇地看着她,更不知所措了,半天才磕碰出一句,“里面有,有蛇。”
“蛇,在哪儿?”
温素缨不擅长说谎,意识到自己这般被男子打探不太妥,忙转过脸,背着他抬手随意指了一下,“就,就在里面。”
今日为招待大伙儿,杨家的下人把庄子里里外外都清理了一片,且眼下气候凉了,不太可能有蛇。
魏允随着她的手势,探头查看了一眼,不由朝她走了两步,“刚看到的?往哪个方向去了?”
温素缨感觉自己随时都会被揭穿,敷衍道:“那,那里。”
见她指的方向与适才指的不一样,魏允眉头一拧,疑惑问道:“到底是哪儿?”
温素缨又慌又急,耳朵都红了,生怕他怀疑自己在撒谎,急着解释:“这蛇爬起来就很快,才刚是在这儿,可如今定是跑不见了,我也不知道它去哪儿了,公子不要进去就是了。”
魏允愣了愣,他不过是问了一句,这小娘子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竟然急成了这样。
正欲问,身后又有一人走了过来。
温素缨听到动静声,错愕地回头。
温淮来得比较晚,听温家大公子的小厮说,大公子有事找他,刚寻到这一处,看到温素缨,神色一愣,“三妹妹。”
温素缨同样一脸意外,“三哥哥?”他怎么也来了这儿。
第114章 识破
温素缨去寻玉佩,温素凝便往回走,路上走得很慢,本想等她一道,一直没见人跟上来,便没再管。
回到席位,魏夫人已经走了。
温殊色身旁的位置又换了一位世家夫人,是著作左郎余家夫人。
温殊色从温淮哪儿听说了消息,问余夫人,“四娘子如今可好?”
“多谢少夫人还挂记着,都好。”
原本定好了上月成亲,遇上了国丧,改到了明年立春。夫家的郎君是同四娘子一道长大的青梅竹马,前些年奉旨在外,年前才被调回来,至今尚未婚配,听说四娘子和离了后,立马上门来求亲,也不在意四娘子嫁过人,有了孩子,几次登门余家,话语举止之间,细心又周到,倒是个真心实意待她的人。
想起兄长初次上任,人生中的第一个案件便是余家四娘子,结果成了那样,还差点落了泪,不由莞尔,“四娘子能幸福,我兄长也该安心了。”
说起这事,余夫人叹了一声,“一时识人不清,也让她吃尽了苦头,从凤城回来,她便同我和她父亲说了,那时她一人在他乡,无一人可以依靠,唯有温家三公子站在她这边,这份恩情,她一直记在心”
温素凝走了进来。
余夫人话被打断了,回头望去,见是温素凝,神色柔和,笑着招呼道:“这位就是温家大娘子吧?”
听四娘子说,温家在凤城时,素有贤名,前几日上温家说媒的人户中,也有余家。
余夫人本想着与温家有缘,想来个亲上加亲,但瞧媒人话里的意思,温家大房似是没同意。
余老爷身上的贪墨之案虽已了结,自证了清白,但就算他官复原职,也不过只是一个著作左郎,温大爷却是工部侍郎。
看不上余家,也乃情理之中。
亲事攀不上,情谊还在,余家夫人客气地招呼完,温素凝也礼貌地回了礼。
自然也认出了余夫人。
但无论是门户,还是论公子的本事,余家都不如魏家。
曾经同自己擦肩而过,险些就成的亲事,突然飞了,便成了遗憾,愈发让人执着。再要她往底下看,又怎么能入得了眼呢。
温素凝和温素缨两人一道出去,此时只见温素凝一人回来,没见到三娘子,薛姨娘疑惑地问,“三娘子呢。”
温素凝也纳闷,她捡个玉佩,怎半天还没回来,偏头正往后瞧去,便见温三娘子掀帘走了进来。
回来的不止是三娘子,还有温淮。
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温淮,脸本就有些黑,神色一沉,这段日子白回来的那点肤色,仿佛又白搭了。
但身子结实后,整个人硬朗了不少,这一张黑脸,倒是越看越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