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他抱歉地一笑。

  冷欢摇摇头,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下床,“现在几点?你要走了吗?”

  “六点半,还早,”他微笑,替她拉好被子,“我今天要赶去曼城,你再睡会吧。”

  “喔,”她闷闷地应了一声,看着他依然带着倦色的俊颜,咬唇坐起身,“有时间吃早餐吗?我去做。”

  “不用,”他嘴边的笑意渐深,轻轻按下她的肩,“我回伦敦吃就好,现在距你的起床时间还有整整四小时,你就别折腾自己了。”

  她脸一烫,有些窘迫地要抗议,一抬头才发现他的脸靠得这样近,深沉的棕眸里正倒映着小小的自己。

  清晨微凉的空气似乎瞬间热了起来,一点一点缭绕进彼此的呼吸中,他俯身,缓缓地低了下去,她浑身都僵住,只有双手在被下紧紧揪住了床单,只剩一秒,他的唇就能触上她的,而他却忽然站起身,闭上眼又睁开,眸底是藏得深刻的痛楚。

  “抱歉。”他开口,声音喑哑。

  对她的渴望,从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轻,反而愈发地强烈,只是,她眼里的慌张与犹豫,却让他这样地不忍心,还有心寒。

  他努力忍抑的模样,看得她心里有些难受,忍不住坐起来向他靠过去。

  “别过来。”他苦笑了一下,声音清冷,“我有时间再来看你。”

  她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离开,轻轻关上门,然后,是汽车的引擎声,渐渐远去。

  每一次,他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

  她看得见他来时眼里深沉的思念,也感觉得到他离开时拼命压抑的煎熬。说有时间来看她,其实她知道他那么忙,分分秒秒都是挤出来的,却奔波了这么多路,只为了看她一眼。

  蜷着身子,她拉起被子深深地埋住自己—要怎样才能将彼此淡忘?

  放下水壶,冷欢坐在躺椅上仰头闭上眼,感觉难得的温暖阳光轻轻铺了一身,让人舒服得不想动弹。

  桌上的电话响起,过了半天她才拿起来接通,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喂?”

  “你在哪?”简短的句子,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气,生生地冻结了她的思绪。

  “怎么了?”困惑于他语气里隐藏的怒火,她讷讷地问。

  “告诉我你在哪!”电话那头,已经变成了抑制不住的低吼。

  她被吓得一愣,“花房。”

  电话迅速地被切断,一分钟后,她看见高大的身影自路那头走了过来,步伐急促。

  瞧见他手里那本东西,她顿时一惊,心里的慌乱瞬间涌了出来,不及细想,她下意识砰的一声关上了花房的玻璃门,将他隔在外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复心里的恐惧和不安。

  “你再退一步试试看!”叶听风怒喝,向来沉静的脸上是乌云密布,“是你开门,还是我自己进去?”

  冷欢惊恐地摇头,一步步地退后。

  看见她的反应,叶听风的耐性尽失,下一秒他一脚踹碎玻璃,拧开门锁闯了进去。

  啪!一本相册被狠狠地甩在冷欢的面前,翻开的那页上,俨然是一张熟悉的照片。

  叶听风将那张照片抽了出来,翻到背面,目光冷厉地望着她,“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My dearest, dearest Feng. (我最亲爱的、最亲爱的风。)

  冷欢看着那小小的一行字,她亲手写下的那行字,奇怪自己居然还能微笑,“我没什么要说的—”

  “说实话!”叶听风一拳捶在桌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既然李修然告诉你之前你就知道了真相,为何到那时候才说恨我?”

  事到如今,他是傻子才会相信她恨他!

  如果她真的恨他,真的对他的欺瞒耿耿于怀,那么早在去年来伦敦的时候她就该和他做个了断,而不是选择继续爱他,执意纠缠下去。

  他阴沉的目光狠狠地将冷欢钉在原地,让她心痛不已,每看一下,都是一道割伤。

  她笑不出来了,她再也没有力气继续若无其事地伪装。

  只是,她要如何开口去说出那些不堪的、残忍的事实?

  当日情绪激动便留下只言片语,却不曾想过被他发现的后果。

  “你爱我吗?”她望着他,轻轻地问。

  “你还要跟我废话吗?”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到如今她仍要怀疑他对她的心意?

  然而下一刻她骤然滑落的眼泪却让他瞬间愣住。

  “如果你知道你爱的人只剩几年的生命,你无法和她白头偕老,也没有机会和她一起享受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此时彼此经历的所有喜怒哀乐,来日都会成为悲伤的回忆,你要怎么办?”

  他的心,忽然就沉了下去,人像是在冰冷的湖底,既无法呼吸,也看不到光亮。

  “你……什么意思?”他盯着她问,喉咙是火燎一般的疼痛。

  “你知道吗—从一开始,我也骗了你,”她双手绞得死紧,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微抖的嘴角,“我得了AMA,一种罕见的心脏萎缩症,曾经因为自己无法接受自己短命的事实,任性妄为,害死了爸爸和他心爱的女人,我逃到英国,告诉自己就这么孤单地走下去,忘记所有罪孽,忘记自己的病,就当人的一生从来都是那么短。

  “可是,我却遇见了一个人,”她微笑,却止不住眼里的泪水,“我逃避过、 挣扎过,却还是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当知道他真正目的的那刻,我却释然了,我想,即使有一天我离开,他应该也不会难过。所以,我一直想对他说,如果可以,请不要爱我—”

  “闭嘴!”叶听风再也听不下去,狠狠地踹翻一旁的椅子,目眦欲裂。

  他瞪着她,死死地瞪着她,心乱如麻。

  震惊、恐惧、痛恨、苦涩、茫然……所有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让他几乎难以呼吸。

  “My dearest…”他声音冷冽,笑容却是让人心酸的悲哀,“我是吗?你就是这样爱我的吗?如果我今天没有回老宅,没有看见这张照片的背面,你打算瞒我多久?

  “因为枪伤入院时,医生告诉我还剩六年。”她咬唇,不忍看他的表情。

  “为什么我不知道?”他狠狠地箍起她低垂的脸。

  “我让李乔帮着隐瞒。”她低语,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好,好得很……”他冷笑出声,“我真是小看了你,冷欢。你知道吗,你残忍得让我想杀了你。”

  她满眼是泪,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要瞒我!”他的情绪彻底爆发,震天的怒吼几乎要击碎她溃败的心魂,“一年!我给了你一年的时间,耐心地等你,小心翼翼地爱你,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希望你不要再恨我,原来都不过是我闹的笑话!”

  “我们还剩多少个一年?”他越吼越恨,愤恨的目光射向她,“你知不知道一年的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做多少事情?你居然就这么浪费掉,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你以为我不想说吗?”再也承受不了他的指控,她哭泣着反驳,“你知道一个人没有未来的感觉吗?想爱一个人却不敢爱他,知道他爱自己后更不敢说出真相,怕他会就此离去,更怕他一意孤行,坚持没有结果的感情,从此一个人难过伤心……”

  “无论我会选择离开还是留下,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他打断她,气得胸膛急速起伏,“轮不到你来替我做决定!”

  “听风……”她无助地唤他,声音破碎。

  “你的自私让我寒心,”他冷冷地凝视她,“告诉我,你这样瞒着我,到底希望我怎样?”

  “我希望你能忘了我,不要再纠缠于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她咬唇,用最后一丝力气强撑着把话说下去,“你这样优秀,一定会有很多喜欢你的女人,也能找到真正可以陪你终老的伴侣。”

  “是吗?这就是你的想法?”他望着她冷笑,语气森寒,“你在鼓励我去找别的女人?”

  她艰难地点头,心痛得快出血。

  “好,”他怒瞪她,咬牙切齿,“你这么大方,我又怎能辜负你的心意!我这就去找别的女人,至于你,就一个人在这里死守下去吧!”

  冷欢惊慌地看着他绝然远去的身影,想追上他暴怒的步伐,却发现自己的双脚似生在原地,怎么也动不了。

  他真的走了。

  如她所愿,不带一丝爱恋,转身将她遗忘在这里。

  这明明是她一直以来都想要的结果,就在此时此刻发生,可为何她的心,竟像被人从胸口硬生生地掏离那般疼痛?

  泪水从身体的四面八方涌出眼眶,她放声大哭,肆无忌惮地哭,在他离开之后。

  从此,她的世界只剩自己了。

  再也没有人温柔地唤她宝贝。

  再也没有人用那么宠溺的目光望着她。

  再也没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如果你不快乐,可不可以再回到我身边?”

  “听风……”崩溃的哭泣声中,她似受伤的小动物,挣扎地发出最后的悲鸣。

  “欢—”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却看不清他的模样。

  “宝贝,”焦灼的叹息蕴含着心疼,“别哭,我在这里,我不是真的要离开你。”

  温暖的怀抱牢牢地箍住了她,可她却仍然困在噩梦里,找不到自己,恐惧的、歇斯底里的哭声在他胸口一遍遍地响起,不肯止息。

  叶听风的双眸微热,心被狠狠地揪了起来,这个敏感脆弱的小人儿叫他怎么忍心放手,怎么忍心?

  “回来,宝贝,回到我身边,”低沉的、熟悉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闯进她的灵魂深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胸口的疼痛随着这样的誓言一发不可收拾,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想看清眼前的人,却在意识模糊的那刻,看见一张骤然变色的俊颜。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只有他是黑色的。

  冷欢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他疲倦的眉眼。

  春暖秋凉、夏炎冬寒,多少个日子就这么在彼此之间流逝,看着他愈发冷峻的容颜,才知走得有多久,离得有多远,思念就有多深。

  他的眉心微微一蹙,睁开那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她,“醒了?”

  她无声地点头。

  “觉得怎么样了?还疼么?”他的脸上是浓浓的担忧。

  “没事了。”她微笑,伸手覆上他的手背。

  他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紧紧相扣,力道大得几乎弄痛了她。

  “疼……”她水一般的眸子凝视着他,微微蹙眉。

  “你有我疼么?”他淡淡一笑,眼里满是苦涩。

  第一次,他的脸上露出那样无奈和脆弱的表情,她看得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颗心捧到你面前,你却不肯要,眼睁睁地看着它受尽煎熬,”他深深地望着她,“你几时见过我对别人如此?冷欢,你的血真是冷的么?竟然忍心将我们之间的一切尽数抹杀,还要我去找别人?”

  “你知道吗,这一年里,我多少次梦见你,都不敢醒,”他抚着她的鬓发,眸光温柔得让她心碎,“来找我谈生意的人说,叶先生,你到如今的成就,应该没有缺憾了吧,我没有回答,就算我答了,他们也不懂。因为只有我知道,我什么都不缺,就缺你。”

  他狠,她比他更狠。

  他真的是很生气—撇开她隐瞒病情的事不说,他想知道他在她心中究竟有多重要。她不想占有他,她不需要他吗?为何她这样轻易地放手,将他推向别人的怀里?

  暴怒之下,他愤然离去,却在转身后发现她那样无助的、歇斯底里的哭泣,让他在那一刻痛彻心扉,也恍然明白她的恐惧与胆怯。

  她不是不爱,只是不敢爱,也怯于坦白。

  “宝贝,”他轻轻地唤她,嗓音迷人,“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是真的要结束我们之间的一切吗?”

  他冷然凝视她瞬间苍白的表情,等着她的回答。

  “听风……”她有些惊惶地望着他—他在逼她。

  “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他微笑,声音却不带一丝温度,“不是,给我你的五年,是,你就当从来没遇见过我。”

  她面无血色地看着他,知道他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只打算给她这一个机会让她选择。

  她要怎么办?她该怎么回答?

  即使在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之后,他还是让她去选,这样的决绝残忍,他一贯的方式,不留余地。

  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男人如此懂她,如此爱她。因为太爱,所以愿意放手任她去,所以斩断她的退路,逼出她的心意。

  是—这一个简短的字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渐渐沉入喉间,深深地埋进肺腑。

  他已站起身,松开她的手冷冷地望着她,仿佛随时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乍离他手掌的温暖,她整个人都陷入冰冷的包围。

  你就当从来没遇见过我。

  她怎么能,又怎样才能当作从来没有遇见他?

  那冷峻的眼神、那淡然的笑语、那温柔的怀抱、那宠溺的亲吻……只消一个字,便再也不属于她。

  “不要走……”泪眼模糊中她溃败地碎语,紧紧地拽住他的手,彻底释放自己的脆弱,“我从来都不想离开你……”

  从来都不曾忘记彼此间的点点滴滴,从来都不愿看见他离开的背影,从来都不想他喜欢上别的女人。

  而他,偏偏要逼出这样任性自私的她。

  滚烫的眼泪不断地滑下,她哭得不能自已,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俯下身,狠狠地吻住她,坚实的双臂紧紧地环住她,仿佛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