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广濑明胀红着脸瞪向我,目光愤怒地控诉:“这个女的为什么晓得我不伦的事?你干嘛大嘴巴泄漏我的隐私?”她确实该发怒,可我毫无立场责骂茧美。

茧美掌握我所有的相关资料,范围甚至囊括我至交好友与恋人的身家背景,且要在何时、怎样的时间点抖出这些事,全凭她高兴,我无权置喙。

在“那辆巴士”带我走之前,希望能再见见几名女性——听到我的请求,茧美斩钉截铁地回答:“若是想向她们道别就省省吧。你消失后,她们起初或许会觉得有点寂寞,但要不了多久就会忘掉你。”

无所谓,请让我和她们说声再见。我再度央求:“‘那辆巴士’两星期后才会来接我吧?不是还有时间吗?”

“你明白自己现下的处境吗?即将被带走的人为啥还开得了这种口?虽然我很希望车子快点载走你。”茧美说着哼起《多那多那》①:就要被卖掉了哟……悲伤的眼神望着我哟……

①《Dona Dona》,知名以色列民谣,歌词描述一只名叫多那的小牛被载往市集屠杀时的悲伤与无奈。原以犹太语言写成,讽刺当年德国纳粹屠杀犹太人的疯狂行径,一九六○年代才翻译成英文版本流传世界。本文提及的两句歌词乃是摘自日文版。

在巴士来载我之前,负责监视我这两个星期的行动、防范我逃走的,就是茧美。“不放心的话,跟在我身边盯着也无所谓。求求你,就让我和她们打声最后的招呼吧。”我也不晓得为何要如此拚命,只是一味地、几乎完全不顾尊严地低头恳求。

“干嘛求成这样?”

“因为我是独生子。”

“我知道啊,早就查清楚你的身家背景。”

“小学时,某天下课后我在家看电视,母亲留下一句‘我去买绞肉,马上回来’就出门了。”

由于母亲只是去附近超市,我没特别在意,浑然忘我地看最喜欢的变形机器人卡通。卡通刚结束,又继续播另一部卡通,然后是下一个节目,再来是晚间新闻,大概在这个时候,身体深处悄悄涌上一股不安,宛如温泉咕嘟咕嘟冒出的泡泡,一个接着一个迸裂。我不禁感到奇怪,母亲怎会外出这么久?愈想愈坐立难安。我站到窗边留意外头的动静,不一会儿便凑到玄关门上的猫眼窥看;关掉电视,重新打开;拿起话筒,却不晓得打给谁,只好默默挂回去。

“我担心母亲要是出事该怎么办,没想到真的料中。”

“我知道,都调查过啦。”茧美像是听着某人自吹自擂,百无聊赖地掏耳朵。

“可是,你一定没调查到我内心有多恐惧不安吧?”

“你到底想讲什么?陈年往事还没缅怀完吗?”

“我非常清楚,等待不可能出现的人有多寂寞。”

“噢,你是在想,一旦你突然消失,爱人却苦苦等候,未免太可怜吧?你是白痴吗?不,这话有语病,就因为你是白痴,‘那辆巴士’才会带走你。依我看,你真的想太多,根本不会有人傻傻等着你。”

“我也这么觉得,但即使如此,若我没好好道别,她们也无法踏出人生的下一步,不是吗?”

“这倒没错。要是哪个女的还一直把心思挂在你身上,不过在浪费生命。”

“所以,求求你,帮个忙!”明知希望渺茫,我却无法什么努力都不做。

“真啰嗦。好吧,我顶多拨个电话帮你问一下。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你最好别抱任何期望,九成九是不可能的。”

“我明白。”

意外的是,我的请求获准。茧美拿起手机,不晓得打给谁,结束通话后,臭着脸告诉我:“他们说好。”

“咦,为什么?”得到允许固然高兴,我仍不由得心生疑问。

茧美撇嘴回道“他们觉得很好玩”,显然无法感同身受。“反正答应啦,真是群好事的家伙。大概是觉得五劈的男人很新奇,他们满想瞧瞧你这趟分手巡回会是什么下场。”

简直令人傻眼,我不晓得茧美的同伙(是说我也不清楚那些人究竟是她的上司还是同事,又或者单纯是她的雇主)到底有几分认真,不过我确实非常幸运,终于得偿所愿。然后,并非意外得到恩准而得意忘形,我又进一步提出要求:“方便的话,在她们面前,能不能请你帮忙隐瞒我即将离开一事?”茧美再度皱起鼻子,“喂,你到底清不清楚现下的处境?”她圆圆的脑袋倏地凑到我面前,“怎么说得出这般厚脸皮的请求?借我检查一下你的脸皮吧。”

“也对,你不可能答应。”

“倒不是不能答应你,只不过,有个条件。”高大壮硕的茧美俯视着我。

“什么条件?”

“这辈子,我最痛恨的就是等待,要是特地陪你跑一趟却扑空,我可饶不了你。”

“我会和对方约好再碰面,绝不会让你枯等。”

“我的意思是,敲定何时碰面便得盯着等到那一刻,我就是讨厌那种感觉。”

“那我尽量约在对方住处?”

“就算我们登门拜访,对方也可能不巧在上厕所、睡觉,或去便利商店。”

我觉得很无力,照这样讲下去,根本不可能满足她的条件,于是提议:“不然我们按门铃,对方没应门就作罢。”

“好啊,那三次吧。要是按三次铃人还没现身,我们就撤退。”

“十次。”我死缠烂打,“至少允许我按十次铃,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