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咬牙,骂了句脏话:“妈的,如果阿锤真的被人害了,那一定是姓凌的下了毒手!”

吴警长道:“是不是姓凌的先不论。反正你不能再去峰安镇了,太危险!”

我能理解老头的好意,但我并不认同:“我跟你一块去,有啥危险的?再说只要我们把证据亮出来,明确了叶梦诗的身份,凌沐风的诡计也就破产了。他还有什么必要对我下手呢?”

“你小子,你怎么就这么拧呢?你…你根本就不明白!”老头说不服我,竟有些急了。

我也急了,没好气地反问:“你说,我不明白什么?”

“我…”老头一张嘴却又噎住了,好像肚子里有话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你到底想说啥?痛快点!”我不耐烦地催促着,同时也有些奇怪:这吞吞吐吐的可不是老警察的风格啊。

老头没办法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终于决定说出实情。

“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死了!”他紧盯着我的眼睛说道。

这话着实突然,我愕然一愣:“我死了?”

“是的,我的梦一向很准。”老头捏着桌上的空茶碗,闷闷不乐地说道,“妈的,这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你非得逼我…”

今天从一见面开始,我就觉得这老警察不太对劲,现在总算知道了原因。按照老头的说法,他的梦可不仅仅是梦,那是能显示未来的预言!如果他梦见我死了,那我的性命岂不是危在旦夕?

我心中有股很怪异的滋味,说不出是恐惧、悲伤,还是荒唐。默然半晌之后,我苦笑着问对方:“那我是怎么死的?”

老头迟疑道:“我就记得你七窍流血,那样子惨得很…别的都模模糊糊的,说不清楚。”

七窍流血。我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这真的就是我死亡时的样子吗?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倒了一碗茶,捧在手里茫然喝起来。

“现在所有的征兆都对你不利。那灵牌上的三个人,孟婆子已经死了,阿锤也失踪了,现在你又死在了我的梦里…”吴警长看着我,诚挚地唤道:“小兄弟,你就听老哥一句劝,千万别再往那个镇子去了!”

我没有接他的话,只一口一口地把那碗水喝完。然后我问对方:“吴警长,你的梦到底准还是不准?”

老头道:“当然准,要不我干嘛这么担心?”

“既然准的话,你就该知道:你的阻拦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已注定要死;而我也更加不会听你的劝阻,因为我即便是死,也一定要先完成了自己的诺言。”说完之后,我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摔,展示出自己不移的决心。

老头怔住了,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来。而话中的逻辑又是如此严密,让他无法反驳。如果他的梦确然如预言一样精准,那我的死亡便已注定发生,劝阻有何意义?他回答不准也没用,因为不准的话我就根本无须在意。

老头只能无奈长叹:“我倒是想救你,可是…”

“生死由命吧——”我打断他的话,“你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老警察黯然不语。片刻后他似忽又想起一事,问我:“你有没有戒指?”

“戒指?”我茫然道,“什么戒指?”

“白银戒指。”老头解释说,“峰安当地的风俗:年轻人如果两情相悦,女孩会送给心上人一枚白银戒指。南方则会把戒指带在左手中指上,作为定情的信物。”

我摊摊手说:“没有。”

“叶梦诗没给过你?”

我摇摇头,觉得可笑:“她是在上海长大的,怎么会知道当地的风俗?”

老头喃喃道:“那倒也是…”然后他又郑重地提醒我:“如果她以后送你这样的戒指,你可千万别带!”

我有些迷糊:“怎么了?”

老头说:“那个梦里有个细节,我记得很清楚:你倒在地上,我把着你的脉,这时我看到你的中指上带着一枚白银戒指。”

“可我并没有这样的戒指啊?”我思忖道,“这岂不说明你的梦并不准确?”

“希望如此吧…”老头悠悠说道,“你只要一直不带戒指,或许那个梦境就不会发生。”

“这还不容易?我坚决不带便是!好了,别再说了,赶紧出发去救那女孩吧!”我一边催促对方,一边把叠资料重新装回了档案袋里。我紧紧地抓着那个袋子,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那袋子装的不仅是照片、文件和笔记本,那里面更装着一个沉甸甸的身份。

属于叶梦诗的身份!

第十六章竹子开花

公历九月二十九。

赶到峰安镇的时候已近傍晚。我们没往镇子里去,直接就找到了东山县精神病院。老头点名要找院长,门口的守卫不敢怠慢,便把我们领到了院长办公室。

金院长一开始会错了意,还以为是老警察把我给抓回来了。他正想开口训斥我,吴警长已抢先说道:“你们赶紧把那个女人放了。她不是凌沐风的老婆,你们抓错人了。”

“什么?”金院长尴尬笑道,“你是在开玩笑吧?这人怎么可能抓错了?”

“是不是开玩笑你自己看吧。”我一边说一边将那叠资料扔到金院长面前。

金院长先看了照片和上海警局开出的户籍文件,讶然道:“这…难道真是两个人?可她和楚云怎么会长得这么像?”

我又把笔记上的相关内容翻给金院长看,直看得对方啧啧称奇。完事之后吴警长便道:“这下你信了吧?赶紧放人吧。”

“我倒是信了,但是要放人的话…”金院长犹豫着说道,“这个,还得征求一下凌先生的意见才好。”

吴警长把眼睛一瞪:“征求他的意见干什么?那女孩叫叶梦诗,不叫楚云。跟那姓凌的有个毛关系?”

“其实也不算征求意见,就是预先告诉他一声。毕竟这人是凌先生交待过来的,如果我们直接放了,怕是不妥。”金院长顿了顿,又用协商的口吻说道,“峰安镇的情况警长你是知道的,我们在人家的地界上,这强龙也难压地头蛇啊。”

对方这话说得客客气气的,老头倒也不好驳斥了。他便转过头来看着我,意思是询问我的态度。

我说:“凌沐风要是不同意放人怎么办?”

“不同意放也得放!”吴警长态度坚决地说道,“告诉他是给他个面子,他要是不识抬举,咱们也就不用理他!”

“是,是。”金院长在一旁陪着笑,“吴警长这是给凌先生面子,更是给我面子。这铁证如山的,凌先生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小兄弟,你就放心吧!”

既然都这么说,我要是再坚持的话,倒显得我小气了。而且我转念想想,先跟那姓凌打个招呼也好,算是把事说在了明处。你要是不说清楚的话,反而给了凌沐风挑起事端的理由。这峰安镇处处都是他的势力,他要是刻意作乱,叶梦诗出得了精神病院,怕是也出不了峰安镇呢。

想到这里,我便点头接受了金院长的提议。我们一行三人离开精神病院,进镇子直奔凌沐风府上而去。

凌府的婆子认得我和吴警长,主动开门把我们让进了一楼客厅。然后她便上楼禀报,片刻之后她又回来招呼道:“我们凌老爷请三位到楼上书房相见。”

我们跟着那婆子来到二楼书房,却见凌沐风仍像上次一样,站在窗前对着屋外的竹林作画。听见我们进屋,他便回头看了一眼,诧然道:“金院长,怎么你也来了?”

金院长说:“这次过来是要聊聊尊夫人的事情——这里面恐怕出了点误会。”

“哦?”凌沐风眉头微微一皱,挥手道,“三位,请坐下慢聊。”

我们各自落座,一旁的婆子自奉上茶水。等那婆子退下之后,凌沐风这才又问:“金院长,有什么误会,请明示。”

金院长便直言道:“我们上次抓走的那个女人并不是凌先生的夫人。”

凌沐风哑然失笑:“不是我的夫人?那她是谁?”

“她是尊夫人楚云的孪生姐妹,名叫叶梦诗。”

“孪生姐妹?”凌沐风费解地摇着头,“我和楚云相识十余年,从来没听说过她还有孪生姐妹。”

“这事说来话长。不过确然是有凭有据的事情。相关的资料证据都在这里,凌先生只要看过,就明白了。”金院长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资料往前呈上。

凌沐风却摆了摆手说:“我画作未完,不便观看。还是烦请金院长给我讲讲。”

金院长一怔,神色有些尴尬。凌沐风见状便微微一笑,又道:“非是凌某倨傲。只是天近暮色,我这画今天要是画不完,明天再画时,可就断了生气。”

金院长也笑着解嘲:“凌先生的雅趣,我们这些俗人是无法体会的。我只是想,我转述的,总不及凌先生亲自过目来得靠谱。”

凌沐风笑问:“难道你还会骗我?”

金院长忙说:“当然不会。”

凌沐风道:“那你就只管说,我听着便是。精神病院本是你的管辖,你若想放人,我怎么也不能拦着,只要你能给个解释。”说完之后他便转回身去,拿起毛笔在那画案上细心地绘描起来。

金院长这便一五一十,把他刚刚了解到的那些情况全都说了一遍。讲完了之后他又特意强调:“这些事实各有资料佐证。包括叶梦诗从小到大的照片,还有上海警局出具的户籍文件。文件上有叶梦诗的亲笔签名,这签名的字迹和病房里那个女人的字迹完全一致。”

凌沐风停了笔,眼望着窗外的昏沉暮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他才开口:“这么说来,先前楚云发病,说出的姓名经历其实都是出自她的孪生姐妹。而这一次则是她的姐妹真的来到了峰安镇,而我们却把她当成楚云给抓了起来?”

金院长点头说:“正是如此。以前楚云发病的时候,虽然也说自己是上海人,叫叶梦诗,但她说得并不详细。可见那些终究只是她的幻想。而这次真正的叶梦诗却把所有的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冯先生正是得到她的指点,才在上海找到了她的家庭律师,从而拿到了这一整套能证明对方身份的文件资料。”

“既然如此,那就赶紧把人放了吧。”凌沐风把毛笔搁在笔架上,转身拱手道,“并请带转凌某的歉意。以前多有冒犯,实属不知之罪,万望海涵。”

他那副假惺惺的嘴脸实在令人作呕。我按捺不住,把头撇过一旁重重地“哼”了一声。

金院长却高兴得很。他忙起身给凌沐风还礼:“凌先生真是个敞亮人!那我们就不再打扰您的雅兴。斗胆请辞。”

凌沐风道:“不算打扰。我这幅画正好也画完了,三位若有兴趣,不放移步指点一二。”

上次凌沐风就向我炫耀过他院后的竹林,令我颇感无趣,这回我自然不愿搭他的话茬。一旁的吴警长也斜着眼睛说:“我可不懂这些玩意,懒得看。”只有金院长不肯扫了对方的兴致,抢上两步走到画案前面,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番,赞道:“好,好!这竹子清秀飘逸,栩栩如生。尤其是竹间上的两朵花儿,更是点睛的妙笔。”

吴警长没有看到画,听到这里却忍不住笑道:“你这是说笑呢?画竹子哪有还带着花儿的?”

凌沐风微微侧过身,手指窗外说道:“金院长并非说笑。我这后院里的竹子,确实有两株开了花儿,这可是十年难遇的奇景。三位也算有缘,今日正好一见。”

“哦?”吴警长听了这话倒来了兴趣,便起身到窗前张望,“嘿,还真是开花了啊!”

凌沐风又招呼我道:“如此奇景,冯先生何不共赏?”

我淡淡地拒绝道:“算了。我挂着其他的事,没这个心情。”说话间,我还特意把那叠资料文件拿在手里晃了晃。

吴警长领会了我的意思,拉了金院长一把,说:“行啦,看两眼就得了。回去先把正事办了要紧。”

金院长便再次向凌沐风请辞。这回凌沐风不再挽留,只淡淡说道:“三位请便,凌某无礼,恕不远送了。”

我们三人下楼而去。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却听吴警长冷笑着说道:“竹子开花,真他妈够邪门的,亏这姓凌的还自当是什么好事!”

我听得对方口气不善,便问:“怎么了?”

老头道:“这竹子一辈子就开一次花,开完了就死,你说能是什么好事?山里人有个说法:说地根下埋了死人,竹子才会开花呢!”

老头言者无心,可我听来却蓦然一怔,反问道:“你是说这竹根下埋了死人?”

老头嘿然笑道:“虽是个迷信的说法,总之是不吉利。”

我停下脚步,瞅着院外的竹林,皱眉道:“就怕不只是迷信…”

老头警觉起来,问道:“你什么意思?”

“刚才你说竹子开花的事,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我凑到老头身前,压低声音道,“我知道阿锤那天出门是干什么去了!”

“哦?”老头顿时来了兴趣,催促道,“快说了听听。”

“他是要去刨凌家的竹子!”我舔舔嘴唇,接着又详细说道,“那天我不是和阿锤去翠林庵吗?路上提起凌家的风水,说有山有水有竹,这就是福寿禄三全。当时阿锤就放下狠话,说要刨了凌家的竹林!他出门的时候带着铁锨和锄头,恐怕就是要干这个!”

“有这事?”吴警长也品出了味儿,一扭头道,“走,去林子里看看!”

我们出了凌府大院,一转身拐进了竹林里。金院长搞不懂我们要干什么,但也只能在一旁无奈跟随。

其时暮色已浓,林子里的光线愈发昏暗。我们需要适应片刻,这才看清周围的情形。先在前面的林子里转了片刻,没发现什么异常。我便道:“去后面看看吧,那开花的竹子就在后院。”

吴警长点点头。于是我们又来到小楼后面的那片林子,四下寻了一会,老头忽然蹲下身体,手摸着脚下的泥土说道:“这里有名堂!”

我连忙赶过去,也蹲下来细细查看。却见脚下一小块地的泥土颜色与其他地方都不同,并且表层的没有杂草,显然是新近被翻动过。

一旁的金院长忍不住询问:“二位这是在找什么呢?”

吴警长没有回答,只抬头道:“金院长,麻烦你再去下凌府,找那管家的婆子借个铁锨来——最好不要让凌沐风知道!”

金院长满腹狐疑,但还是去了。片刻后他带了个铁锨回到林子里。吴警长接过铁锨的同时问道:“没惊动那姓凌的吧?”

金院长咂咂嘴:“不好说…我走的时候看到那婆子上楼,没准就是禀报去了。”

“那就得快着点了。”老头一边说一边把铁锨塞到我手里,然后他抬脚在地上比划了一下,说:“就往这儿挖!”

我卖足了力气,一锨子铲下去。那竹林里泥土松软,很容易便带起一片。表面的土层被掀开后,露出了下面的黑土,同时有些淡淡的腐烂气息逸散出来。

我无暇歇息,紧接着又是第二锨、第三锨…如此反复不停。吴警长则在一旁不断指点,调整着我下锨的具体部位。挖了有十来分钟吧,脚下已经显出了一个土坑。便在这时,忽听有人在身后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我回头一看,来人正是凌沐风。他也在瞪眼看着我,神色愕然。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便又转头求助似地看着吴警长。老头却无视凌沐风的到来,他蹲在土坑边,目光只在那黑黝黝的泥土中往来搜索。很快他有所发现,又俯身把手探到土坑里扒拉了几下。一些松散的泥土被他扒开,土层下的某些东西露了出来。

吴警长拍拍手,这才把头抬起。他看着凌沐风,斜着嘴怪笑道:“凌先生,你来得正好啊。我们可在这林子里找到好东西了!”

凌沐风紧皱起眉头,他抢上两步来到坑边,向着老头刚刚扒拉过的地方张望。只见那泥土中露出的东西原来是一块蓝色的布料。

老头又伸手在布料旁比划了一下,冲我说:“往这儿来一铲子,压着点劲儿,别把下头的东西给我弄坏了。”

我把铁锨照着老头比划的位置,慢慢地铲了下去。入土没多深,似乎触到了什么东西。于是我调整角度,把那东西让到了锨面了。感觉那东西都吃进铁锨里了,我便把铁锨把儿往上一撅,将铁锨里挖到的东西连泥带土的全都铲了出来。

泥土落尽,那东西露出了它的全貌:赫然竟是半截人胳膊。那蓝色的布料正是套在胳膊上的衣袖,而前端一只惨白的人手映在泥土中,更是分外显眼!

金院长毫无心理准备,在旁发出了一声惊呼。凌沐风也往坑外退了半步,变了脸色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冷笑着反问,“这恐怕得问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