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比利说,然后俯身探过桌子,盯着德里克·阿克曼的眼睛,“但我必须警告你,我很厉害,而且我玩就是为了赢。”

“我也是!”德里克顶着牛奶胡子笑着说。

“我也是!”沙尼斯也说。

“我不会因为我是大人而你们是孩子就让着你们,”比利说,“我会用出租房产打垮你们,然后用旅馆干掉你们。既然我们要玩,那丑话就必须说在前面。”

“好的!”德里克说着跳了起来,险些碰翻没喝完的牛奶。

“好的!”沙尼斯也叫道,跟着跳了起来。

“要是我赢了,你们不会哭鼻子吧?”

“不会!”

“不会!”

“好的。我们都别忘记这句就行。”

“你确定?”科琳娜问他,“那个游戏,我发誓一盘能从早玩到晚。”

“我摇骰子就不会。”比利说。

“我们去地下玩。”沙尼斯说,再次抓住他的手。

地下的房间和比利屋子的地下室一样大,但有一半是男人的游乐场。贾迈勒把那块区域打造成了工作区,工具挂在墙边钉板上。工作区还有一把电动锯子,比利赞许地注意到一个带锁的罩子罩住了开关按钮。另一半房间属于两个孩子,玩具和涂色书扔得到处都是。有一台小电视机,连着使用卡带的廉价游戏机,比利估计这是前院大甩卖时买的破烂。桌游的盒子堆在一面墙边。德里克取出《大富翁》的盒子,把棋盘放在儿童桌上。

“洛克里奇先生太大了,坐不进我们的椅子。”沙尼斯说,语气惊慌。

“我就坐在地上。”比利搬开一把椅子,坐在了地上。桌子底下的空间刚好容纳他盘起来的双腿。

“你选哪个棋子?”德里克问。“只有我和沙尼斯的时候,我总是选跑车,但你想要就让给你好了。”

“我无所谓。沙尼斯,你喜欢哪个?”

“顶针,”她说,然后又不太情愿地说,“除非你想选。”

比利选了礼帽。游戏开始。40分钟后,再次轮到德里克的时候,他向母亲求救:“老妈!给我个建议!”

科琳娜走下台阶,双手叉腰站在棋盘前,打量局势和资金的分布情况:“虽然不想说你们两个小崽子有麻烦了,但你们两个小崽子确实有麻烦了。”

“我提醒过他们的。”比利说。

“德里克,你想问我什么?不过别忘了,你的老母亲当年连‘家庭经济学’都只是勉强过关的。”

“好的,我的问题是这样的,”德里克说,“绿色的他占了两个,太平洋和宾夕法尼亚,但南卡罗来纳在我手上。洛克里奇先生说他愿意出900块,是我买入价的三倍,但是——”

“但是什么?”科琳娜问。

“但是什么?”比利也问。

“但是那样一来,他就可以把住宅建在绿色区域了,而且他已经在公园和散步道建了旅馆!”

“所以?”科琳娜问。

“所以?”比利也问,他在坏笑。

“我要上厕所,再说我反正也快破产了。”沙尼斯说着站起来。

“亲爱的,你不需要说你要上厕所。只需要说你要出去一下就行。”

沙尼斯的矜持语气还是那么动人:“我要去补个妆,可以吗?”

比利发出一阵大笑,科琳娜和他一起笑。德里克不为所动,他忙着研究棋盘,最后抬头看母亲:“卖还是不卖?我快没资金了!”

“这就是所谓霍布森的选择,”比利说,“意思是你必须在冒险和退缩之间选一个。但是我告诉你,德里克,我看无论怎么选,你都输定了。”

“宝贝儿,我觉得他说得对。”科琳娜说。

“他运气真的很好,”德里克向母亲抱怨道,“他中了免费停车,然后挣的钱全归他,那是好多钱啊。”

“而且我很厉害,”比利说,“承认吧。”

德里克皱起眉头,但没能坚持多久。他举起印着绿色条纹的契约:“1200。”

“成交!”比利叫道,把钱递给他。

20分钟后,两个孩子都破产了,游戏结束。比利爬起来,膝盖响了两声,孩子大笑。“你们输了,所以收拾棋盘的活是你们的,对吧?”

“老爸也是这么玩的,”沙尼斯说,“不过有时候他让我们赢。”

比利凑近她,笑着说:“我可不会那么做。”

“大坏蛋。”她说,然后捂着嘴咯咯笑。

丹尼·法齐奥蹦蹦跳跳地跑下楼梯,他身穿黄色雨衣,雨鞋没扣好,像漏斗似的张着口:“我能玩吗?”

“下次吧,”比利说,“我有个规矩,每个周末只欺负你们一次。”

他们又互相取笑了一阵,三个孩子也许会称之为互黑,但他突然看见了他们家的拖车,烤焦的曲奇扔得烤炉前满地都是,鲍勃·雷恩斯胳膊上的石膏砸在凯西的侧脸上,玩笑顿时变得不好笑了。孩子笑是因为对他们来说确实很好笑。他们没人见过自己的妹妹被一个喝醉酒的烂人活活踩死,那家伙的胳膊上有个褪色的美人鱼文身。

回到楼上,科琳娜给他一袋曲奇说:“谢谢你能在一个大雨天逗得他们那么开心。”

“我也很开心。”

他过得很开心。直到最后那一刻。回到家,他把曲奇扔进了垃圾桶。科琳娜·阿克曼是个出色的烘焙师,但他现在想到吃曲奇就难过,连看见曲奇都觉得无法忍受。

6

周一,比利去见租房中介,他的办公室离658号只有三个街区,就开在那个可怜巴巴的小购物中心里。默顿·里克特的中介所是个临街铺面,只有两个房间,左边是美黑馆,右边是快活罗杰文身店。中介所门前停了一辆很旧的蓝色SUV,车身一侧是贴纸店标(里克特地产),另一侧有一条长长的划痕。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多尔顿·史密斯煞费苦心伪造的推荐信,然后把它们连同租房合同一起塞给比利。需要比利签字的地方已经用黄色标出来了。

“你也许会觉得有点超出市场价,”里克特说,像是听见了比利的抗议,“你大概是对的,但只超出了一点点,因为带家具和无线网络。而且下午6点前路边禁止停车,所以有车道是真的很方便。当然了,你必须和詹森一家合用——”

“我打算大多数时候把车留在市政停车库。我需要锻炼一下。”他拍拍假肚子。“租金确实有点高,但我想要那地方。”

“都还没看过呢。”里克特惊讶道。

“詹森太太说了很多好话。”

“啊哈,我懂了。那么,我们就算签约了?”

比利在表格上签字,然后签了多尔顿·史密斯的第一张支票:第一个月和最后一个月的租金,还有一笔高得离奇的押金,除非那里的厨具是All-Clad [6]的,餐具是里摩日的,灯上都有蒂凡尼的灯罩。

“做IT的,对吧?”里克特说,把支票收进办公桌抽屉。他把标着“钥匙”的信封从桌上推给比利,然后在古旧的个人电脑上敲敲打打,阵势好似电脑是一条老狗,它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总是在你身边转悠。“这破玩意儿太难搞了,我倒是需要人帮忙看看。”

“我下班了,”比利说,“不过我可以给你个建议。”

“什么?”

“换台新的,免得资料丢个精光。水电煤和有线电视都算进去了吗?”

里克特笑得像是在给比利颁奖:“没,老弟,那些都是你自己出。”然后里克特向他伸出手。

租约显然是从网上下载的模板,打印前填上了本地的细节,比利当然可以问里克特他到底做了什么来挣这份佣金,但他在乎吗?一点也不。

7

比利很想回去写他的故事(称之为写书似乎为时过早,再说他未必真有写完的那个运气),但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周二银行开门后,他去南方信托银行从戴维·洛克里奇的账户里取了些活动经费。他去了三家不同的连锁店,又用现金买了三台笔记本电脑,全都是AllTech这种便宜杂牌。他还用多尔顿·史密斯的一张信用卡买了台便宜的普通电视。

待办清单上的下一项是租车。他没有使用戴维·洛克里奇的停车库,而是把丰田停在了市区另一头的一个车库里,因为他不希望被杰拉尔德塔的任何人见到他打扮成多尔顿·史密斯的样子。虽然被看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白天的这个时间,工蜂应该都在蜂巢里忙碌,但拿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冒险就是犯傻。很多人就是这么被逮住的。

他戴上假发、眼镜、小胡子和大肚子,叫了辆优步,请司机送他去市区西面的麦考伊福特专营店。他租了一辆福特蒙迪欧,租期36个月。经销商提醒他,假如一年的里程数超过10500英里,就要付一笔相当可观的超里程费用。但比利觉得福特蒙迪欧的里程数都不一定会超过300英里。重点在于,尼克知道比利开什么车,而现在多尔顿·史密斯有了一辆尼克不知道的车。这是个预防措施,防止尼克在动什么坏心思,但还有其他作用。它能把多尔顿·柯蒂斯·史密斯与即将在法院台阶上发生的事情区隔开,确保他的清白。

比利把新车停在旧车旁(换了个停车库,但同样是高层和盲点),但时间很短,只够他把电视和新买的三台电脑搬到福特蒙迪欧上,还有他昨晚塞进丰田后备厢的便宜手提箱。手提箱里塞满了沃尔玛的便宜衣服。他开着福特蒙迪欧来到皮尔森街658号,把车停在车道上。所谓车道,只是一小段柏油地面,中间的缝隙生长着野草。他希望詹森太太能看见他搬进来,他的希望没有落空。

多尔顿·史密斯有没有发现她在二楼的窗口往下偷看呢?比利的结论是没有。多尔顿是个电脑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气喘吁吁地拎着两个行李箱走到大门口,用新拿到的钥匙开门。向下走9级台阶,他来到了多尔顿·史密斯的新公寓门口,用另一把钥匙开门。开门进去就是客厅。他把行李扔在工业量产的地毯上,在公寓里转了一圈,仔细查看4个房间(算上卫生间就是5个)。

里克特说装修很好。这当然不是真的,但装修也不算差,更合适的说法是普普通通。床是双人床,比利躺下的时候虽然嘎吱作响,但也没有弹簧硌人,这算是个加分项。有一把安乐椅,前面的桌子显然是用来放小电视的,就是他在折价电器行买的那种机型。椅子挺舒服,但斑马纹难看得能让人做噩梦,回头他要找块东西盖上。

总体来说,他喜欢这地方。他走到一扇窄窗前,窗户的高度和草坪平行,比利觉得自己像在用潜望镜往外看。不知为何,这里让他感觉很安逸。他喜欢米德伍德的邻居们,尤其是隔壁的阿克曼一家,但他觉得他更喜欢这地方。这里让他感觉到安全。客厅里有一张旧沙发,看上去也很舒服,他决定把它搬到斑马纹椅子现在的位置上,这样他就可以坐下来看外面的街道了。人行道上的路人也许会看这座屋子,但大部分人不会看地下室的窗户,因此也就不会发现他在看他们了。这是个巢穴,他心想,假如我不得不潜入地下,那我就应该躲在这里,而不是威斯康星的什么安全屋。因为这地方它真的在地——

背后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事实上更接近于咔嗒一声。他转过身,看见詹森太太站在他没有关上的门口,正在用手指甲扣门。

“你好,史密斯先生。”

“呃,好。”多尔顿·史密斯的声音比戴维·洛克里奇和比利·萨默斯的声音略尖一点,带一丝气音,或许有点哮喘的意思。“正好碰上我搬进来,詹森太太。”他指了指手提箱。

“既然我们要当邻居了,你就叫我贝弗利好了。”

“好的,谢谢。叫我多尔顿。不好意思,没法请你喝杯咖啡什么的,还没安顿下来——”

“完全理解。搬家很累人,对吧?”

“那当然。好在我经常跑来跑去,所以没多少东西。我见过的汽车旅馆不计其数。这周在内布拉斯加利福尼亚的林肯过了大半周,然后是奥马哈。”比利早已发现,你撒谎说你出差去了规模和重要性在经济结构中占次要地位的城市,人们总是会相信你。“我还有几件东西要搬进来,所以不好意思……”

“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我可以的。”然后,他像是重新想了想,“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