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火灾好像大致都平息了。”诚哉回答。“话虽如此,火并未完全熄灭,这只代表这一带的住宅都烧光了。总之,应该不用担心火势会延烧到这里了。现在太阳也下山了,今晚就姑且留在这里过夜吧。”

“所有人都要在这里睡吗?”

“隔壁仓库有几条毯子和枕头,大概是为了体育馆充作紧急避难所时准备的。另外,也可以从保健室拿被子过来。”

“不能睡在教室吗?这里有点冷。”明日香问。

诚哉摇头。

“教室不安全,因为不知几时还会有余震。我想应该可以在某个地方找到暖炉,就用那个将就一下吧。”

明日香看似不满,但还是微微点头。

“吃饭吧。我饿了,饿得快死了。”太一说着说着,就开始动手翻找装食物的篮子。

吃完简单的晚餐时,日落时分已过了,馆内顿时陷入黑暗。冬树等人急忙从仓库搬来毯子与枕头。诚哉和小峰二人从保健室抱来棉被,那是要给未央和婴儿用的。

在体育馆地上铺上垫子,再把捡来的纸箱在垫子上摊开,躺在上面──这是山西繁雄的主意。

“简直像游民。”户田不悦地说。

“但是很暖和,这是好主意。”

明日香的赞美让山西高兴得眯起眼。

冬树也躺下来,用毯子裹紧身体。虽才刚过晚间七点,但没有灯光的体育馆内一片漆黑。仔细想想,打从昨天到现在几乎没合过眼。他脑袋沉重、浑身乏力,但意识却莫名清醒,因为一直保持在亢奋状态。他很后悔没在便利商店拿酒。

但是失眠的好像不只是他,周遭不断传来有窸窸窣窣、翻来覆去的声响。他猜大家八成都被恐惧与不安笼罩了。

一片静寂中,传来某人的啜泣声。冬树吃了一惊,竖耳聆听。这个哭声很熟悉。

冬树钻出毯子,靠过去。

“太一,你怎么又哭了。”他小声劝诫。“现在你说算担心食物的问题也没用吧。”

但太一依旧蒙着毯子。“才不是那样。”他哽咽着说。

“怎么回事?”诚哉也起来了,开口问道。

眼睛习惯黑暗后,他们渐渐看清周遭情况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坐起了身子,想必每个人都注意到太一的哭声了吧。

“那么,你为甚么要哭?”冬树问太一。

太一窝在毯子底下咕哝,听不清楚他在说甚么。于是冬树又问了一次。

完了啦,这次他这么说。

“完了?甚么东西完了?”

“我们呀。不管怎么想,都已经完了吧。停电了,也没水,再加上没人会来救我们。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啊。”

“怎么会是一个人。不是还有我们吗?”

“是一个人啊,家人已经见不到了,也没有朋友在。我真的受不了了。况且你们几个又能做甚么?根本没办法吧?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你烦不烦啊!死胖子!”后方冒出明日香的声音。“好好一个大男人哭甚么,其实大家都想哭啊。就连我也是,只要一想到家人或朋友,就快哭出来了。可我不也拚命忍住了?拜托你识相一点好吗,猪头。在这种节骨眼只要有一个人哭,就会让大家都心情沮丧。要忍耐,你懂吗?这点小事你要忍忍啊。”

明日香大骂太一,可是骂到一半她自己也哽咽了起来。大概是为了掩饰这点吧,她钻出毯子,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后响起。她无视黑暗,跑到某个地方去了。

“冬树。”诚哉喊道。“你带着手电筒跟上去看看。”

冬树默默点头,伸手拿起放在枕边的手电筒。

有人走近仍在哭哭啼啼的太一。是山西春子。

“对不起喔,太一。我甚么忙都帮不上。可是太一却替我们搬行李,还守在外面瞭望。我真的觉得,能跟像你这样的人在一起太好了。”说着她隔着毯子轻抚太一的背部。

太一不发一语,但是没再传出啜泣声。

“说得也是,太一还年轻,会害怕是理所当然的。哪像我们,已经活到这把年纪了,早有不管将来结局如何都无所谓的心理准备。所以,如果真有甚么万一,到时我愿意代替你牺牲,所以你不要担心。”

“算了,妳不要管我。”可以感到太一蜷缩身子。

冬树看到山西春子回到自己原先在的位子后,便站了起来。他打开手电筒,走向门口。

明日香就在体育馆前面的广场抱膝而坐。

“待在那种地方会感冒喔。”

“别管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想一个人独处没关系,可是弄坏身体就不好了。要是真的变成那样,会给大家添麻烦,这妳应该也知道吧。”

附近正好有坏掉的椅子,冬树将它搬过来,开始拆解。

“你想干么?”

“天气这么冷却没电也没瓦斯。这种时候能做的事只有一件吧。”

他在坏掉的椅子空隙塞进报纸,用打火机点火。火立刻熊熊烧起,最后木头也烧起来了。啪滋啪滋的细微炸裂声接连传来,火焰把四周照得通红。

好温暖啊,明日香呢喃。“已经多少年没这样生过火了。”

“妳在学校没做过吗?比方说营火晚会之类的。”

“没有。我们学校在市中心,操场也很小,大概是因为这样才禁止生火吧。”

原来如此,冬树点点头。

“刚才对不起。”明日香凝视着火堆说。“我本来是想警告太一的,结果我自己反而失态了。真糗。”

“妳用不着放在心上,想哭的时候就哭吧。就算勉强硬撑也于事无补。”

明日香摇头。

“我绝对不会再哭了。如果真的要哭,也得在我们克服这个危机后才哭。到时,我也许会喜极而泣吧。”

“危机吗?这的确是个危机。”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室内五人制足球(Futsal的选手喔。”

噢?冬树看着她的脸,视线快速扫过她全身。她的体型乍看之下颇为纤细,但是肌肉似乎的确很结实。

“我说啊,提脚射门固然很愉快,但是拚命死守球门不让劲敌攻入的滋味倒也意外地好。队友们虽然都笑我有受虐狂,但我其实是有理由的。只要能熬过猛烈的攻击,对手的士气一定会有些许受挫。那就是我的目的

。到时我们就可以反守为攻,一口气射门得分。爽快的地方就在这里。”

所以说啊──说到这里她伸展了一下背部,像是要藉此转换心情。

“我决定把现在当作最大的危机。只要熬过这一关后,一定会有好运降临的。”

明日香的声音相当有力,连冬树也能感觉到,她正拚命激励自己振作。反过来说,这也表示她已被逼入绝境了。

冬树不知道该跟她说甚么才好,于是默默注视火堆。他发现火焰不时猛烈晃动。

“讨厌的风吹来了。”他环视四周咕哝。“我们也该进去了。”

不祥的风,直到翌晨仍未停止。天空覆盖着厚重云层,似乎随时都会下雨。

“至少也该让天气放晴吧。”山西繁雄仰望天空,为之叹息。

户田走近诚哉。

“你到底打算在这里待多久?火灾好像已经平息了,我们也差不多该重新过过像人的生活吧。”

但诚哉不肯点头。

“请你再忍耐一天就好。我们必须先掌握周边状况。现在还不确定哪里才安全。”

“边走边找安全的场所不就行了,就像来这里时那样。”

“当时我们本就有体育馆这个目的地,可是现在甚么都没有。漫无目标地移动太危险了,况且我们之中还有伤员和婴儿。”

“耐震设计完善的建筑随便找都有一大堆,我们公司就是了。只要以那种建筑物为目标就行了。”

“我现在强调的是,在抵达那类建筑物之前的移动过程是很危险的,我们现在连道路变成怎样了都不知道啊。算我拜托你,请你再等今天一天就好。”诚哉低头恳求。

户田看似不满,但他终究还是刻意地叹了口大气,不再吭声。

“我们派几个人分头去调查周遭状况吧。确认一下哪里有食物,有没有危险的地方,以及可以居住的场所。”诚哉主要针对男性如此宣布。

最后大家决定让诚哉、冬树、太一、小峰四人外出。不过道路全毁了,别说摩托车,连骑脚踏车都很困难,大家只好徒步离开体育馆。

冬树走出去没多久,身后便有脚步声接近。他转身一看,是明日香小跑步追来了。

“我也跟你一起去。我对脚力很有自信。”

冬树点点头,回以微笑,和她并肩迈步。就在这时,远处天空轰然响起雷鸣。

第13章

诚哉骑着脚踏车,这是离开体育馆后发现的第二辆脚踏车。第一辆车骑了一公里就被他扔了,因为马路大范围塌陷,他只好徒步走过那里,之后再重新找一辆脚踏车。

他吩咐过其他人最好别骑脚踏车和摩托车,因为那太危险了。但诚哉有前往远处的迫切需要。

他沿着晴海路往西走。神秘的超自然现象发生还不到二天,东京街头已化为废墟。有些地方似乎还在燃烧,烟雾和尘埃遮蔽视野。那些细小的烟尘纷纷落下,使得路上报废的汽车快速蒙上一层煤灰色。

朦胧的视野前方,出现眼熟的建筑物。那是一栋尖顶的气派建筑──国会议事堂。极目远眺之下,看不出地震是否有造成损害。

诚哉停下脚踏车,仰望一旁的建筑。

那是警视厅总部,就外观看来似乎也安然无恙。他依循往常的路线走入。然而,平日总是守在门旁的警员不见踪影。

电梯停摆,灯也全熄了。拿着手电筒的诚哉开始步上楼梯。幸好,看起来应该没有失火。

他首先前往的是自己工作的地方,也就是搜查一课的办公室。他进去一看,大吃一惊。原本排得整整齐齐的桌子变得歪七扭八,椅子也乱七八糟,地上散落着本来应该是放在桌上的文件和文具用品。

诚哉朝自己的位子看去,自己桌上也没有任何东西。桌上原本放了有个专门收纳未处理公文的盒子,但是他在周围没找到。看来这栋建筑物之前也摇晃得相当厉害。

他朝搜查一课课长的位子走去,那里也如狂风过境一片狼藉。

一部手机掉落在地。诚哉确认还有电后,查阅了拨号记录。屏幕上显示的是诚哉的电话号码。

他想起自己正要逮捕那票中国人之前,搜查一课课长打过电话来。看来还留着那时的记录。

诚哉至今还记得搜查一课课长的突兀指令。内容如下:

十三点到一点二十分之间,尽量避免危险行动。就算真有那个必要,也绝对要避开十三点十三分前后──

这项指令好像是刑事部长下达的,但搜查一课课长表示,刑事部长自己好像也不是很清楚个中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