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发出怒喝的是纪乾坤。他全身颤抖着,脸色青黑,似乎连呼吸都难以为继:“你们俩,出去,马上!”

“老纪,他想激怒你!”魏炯急了,伸手去抓纪乾坤的肩膀,“你别上他的当!”

咖啡馆已经被警察重重包围,林国栋绝无可能逃跑。与其被送上法庭,还不如在这里和纪乾坤同归于尽。如果纪乾坤彻底失去理智,陪葬的甚至可能还有另外两个年轻人。

我不吃亏。林国栋这样想着,一心求死的欲望更强。

他凸起眼睛,向纪乾坤手里的遥控起爆器努努嘴:“动手吧,你这个窝囊废!你不是一直想杀我吗?来啊,来啊!”

“闭嘴!”魏炯转过头,连连摇动纪乾坤,“老纪,你冷静点儿…”

“出去!”纪乾坤甩掉魏炯的手,指向门口,“我给你们五秒钟时间—五!”

“老纪!”魏炯急得大脑一片空白,“你这样做,最开心的是林国栋!”

“四!”

“他想一死了事,你别那么傻!”

“三!”

魏炯跳起来,想去抢纪乾坤手里的遥控起爆器,却被他当胸推开。

“二!”

林国栋面如死灰,闭上了眼睛。

魏炯大骂一声,转身拽起岳筱慧就跑。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岳筱慧挣脱开他的手,一步站到了林国栋身后。

“纪乾坤,你没有资格杀他!”

纪乾坤愣住了,压在红色按钮上的拇指稍有松弛。随即,他的五官就扭曲在一起,歇斯底里地吼起来:“我没有?!”纪乾坤腾地举起手,指向林国栋,“他杀了我老婆!”

“你杀了我妈妈!”

咖啡馆外的一辆依维柯警车里。

杜成费了好一番工夫,骆少华仍然是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始终在车座上挣扎踢打,嘴里念叨着“林国栋”“杀了他”。最后,再也按捺不住的杜成把一整瓶矿泉水都淋在骆少华头上,他才稍稍平静下来。

杜成半跪在车厢内,捏起骆少华的下巴:“老骆,老骆,看着我!”

骆少华虽然不再挣扎,却垂着头,闭着眼,含混不清地嘟囔着。

杜成心头火起,抡起巴掌,左右开弓,狠狠地抽了骆少华几个耳光。

骆少华的脸立刻红肿起来。痛击之下,他的眼睛总算睁开了。

“老骆,你今天约见林国栋的目的,大家心里都清楚。”杜成盯着骆少华的眼睛,后者目光散乱,似乎无法聚焦,“你还记得纪乾坤吗?”

这个名字让骆少华的注意力稍有恢复,眼神中也有了生机。

“纪乾坤…好像是…”

“对。”杜成没有时间解释给他听,急切地说道,“现在情况是这样:纪乾坤带着炸弹劫持了林国栋,咖啡馆里还有两个人。”

骆少华怔怔地回望着杜成,眼中半是疑惑半是恐惧。

“纪乾坤要炸死林国栋为妻子报仇。如果他这么干了,后果难以想象。我只有让他相信,林国栋会为那四起连环杀人案受到法律制裁,他才肯罢手。”杜成坐直身子,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我需要你把林国栋当年强奸杀人的证据交给我。”

骆少华似乎用了很久才明白杜成的意思。随即,他慢慢地低下头,苦笑了一下。

“证据,的确在我这里。”

杜成立刻追问道:“是什么?”

“林国栋曾经借开过一辆白色的东风牌皮卡车。我手里有他的借车记录。”骆少华的声音细微,似乎在自言自语,“在那辆车的副驾驶遮光板背面,我发现了其中一个死者的血迹。”

闻听此言,杜成心中喜怒参半。喜的是终于找到了林国栋作案的证据,怒的是骆少华居然真的把这两份证据隐瞒了二十三年。

“东西在哪里?”杜成拍拍驾驶座上的一个年轻警察,示意他发动警车,“在你家?咱们马上去取回来。”

“晚了。”泪水从骆少华的眼睛里涌出来,“我已经烧掉了。”

杜成系安全带的动作做了一半,转过头,直直地盯着骆少华。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我原本的计划是毁掉证据,再杀了林国栋。二十三年前的错案,就再没有人知道了。”骆少华看着杜成,语气哽咽,“我无所谓,就算判死刑也无所谓。因为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但是,我不能让马健死后再蒙上任何污点。”

杜成心底一片冰凉。几秒钟后,他挥起一拳,狠狠地砸在车门上。指节处传来的刺痛让他的脸抽搐起来,同时,另一个声音在脑海里不断地告诫着他:冷静,要冷静。

他看看手表,大概七分钟之后,纪乾坤就会引爆炸弹,和林国栋同归于尽。

杜成快速行动起来。他命令驾驶座上的年轻警察立刻把副驾驶座上的遮阳板拆下来。随即,他从挎包里掏出圆珠笔,又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白纸,坐到骆少华身边。

“那个借车记录表上的内容你还记得吧?”他把纸笔塞进骆少华怀里,“写下来。”

骆少华有些莫名其妙:“你要干什么?”

“做份假证据给纪乾坤看。”杜成接过年轻警察递来的遮阳板,翻过来,从身上拿出警用匕首,“只要他交出起爆器,什么都好办。”

杜成用匕首刺破手指,挤出一滴血,小心地蘸在遮阳板背面。回头再看,骆少华呆呆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遮阳板,动也不动。

“你他妈还愣着干什么?快写啊!”

“这个遮阳板是塑料的。”骆少华苦笑一下,“我手里那块,背面是无纺布的。”

“没事,纪乾坤又没见过。”杜成强压怒火,擦擦手指,又催促道,“你快写。”

“但是林国栋见过,你能保证他不戳穿你吗?”骆少华依旧不动,“如果我是他,与其等着上法庭、挨枪子,还不如瞬间就被炸成碎片。”

“那他妈怎么办?”杜成一下子爆发了,他揪住骆少华的衣领,连连摇动着,“你让我怎么办!眼睁睁看着这里被炸飞吗?啊?!”

突然,依维柯警车的车门被拉开了,一脸焦急的金凤出现在车外,身后还跟着张震梁。

“成子,你…”金凤怀里抱着一个布包,伸手去拽杜成的胳膊,“你放开他。”

杜成看看金凤,又看看骆少华,狠狠地把他搡在座位上,自己坐在旁边,喘着粗气。

骆少华怔怔地看着老伴,喃喃说道:“你怎么来了?”

金凤没说话,扶着车门,上下端详着自己的丈夫。突然,她扬起手,狠狠地抽了骆少华一记耳光。

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她的全身力气,整个人向后仰倒过去。张震梁急忙扶住她。骆少华也探出了半个身子,拽住金凤的衣袖。

金凤甩开他,捂住胸口,大口喘息着。待呼吸稍稍平稳后,她指着骆少华,颤抖着说道:“少华,这一耳光,我是替女儿和外孙打的。你这样丢下我们,还算个男人吗?还算是爸爸和姥爷吗?”

骆少华的眼中盈满泪水,他抬起一只手伸向金凤:“老伴,我…”

话音未落,骆少华的眼前一花,脸上又挨了一记耳光。

金凤的嘴唇变成了灰白色,气息更加急促:“这一耳光,我是替马健打的—他错看了你这个没出息的兄弟!”

一时间,车厢里一片寂静。

“震梁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金凤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骆少华红肿的脸,语气变得温柔,“犯了错,就认错。这没什么好怕的。马健为了救人,死得堂堂正正。他没给‘警察’这两个字抹黑,可是你呢?”

骆少华低下头,全身颤抖着。

“少华,别怕。该担的责任,咱们担着。”金凤摩挲着他的头发,动作轻缓,“别让你的老伙计们小瞧了你。不管判你几年,我和孩子们都等着你。”

终于,骆少华捂住双眼,放声大哭。

撕心裂肺的哭声在狭窄的车厢里回荡着。有愤恨,有绝望,更有深深的悔意和歉疚。杜成神色暗淡,拍了拍骆少华的肩膀。张震梁看看手表,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师父…”

杜成抬起头,紧咬嘴唇,似乎在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

“把那两个孩子弄出来。”他挥挥手,“让狙击手做好准备。”

“不用了。”金凤突然转过身,把怀里的布包递给杜成。

杜成一愣,下意识地接过来,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个边缘已经烧焦的牛皮纸档案袋。

岳筱慧双手握拳,死死地盯着纪乾坤,胸口剧烈地起伏。

她刚才说出的那句话,仿佛一支利箭,瞬间就穿透了纪乾坤的心脏。他只能目瞪口呆地回望着岳筱慧,大脑一片空白。

林国栋也非常受惊,扭头去看岳筱慧。

良久,女孩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弛下来。她用手捂住眼睛,发出一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