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国栋他…”刘柱惶恐起来,“我不管啊,这小子无论犯了什么事儿,油钱都得给我—唉!”

他忽然大叫起来,手指着小区入口的方向:“说来就来了!”

骆少华扭头望去,看见一个三十岁左右、身穿黑色风衣的男子,提着一只棕色皮包走了过来。

刘柱跑过去,一把揪住男子的手臂,表情激动地吼起来。

男子似乎对刘柱的突然出现感到非常意外。他甩动着手臂,试图挣脱刘柱的纠缠,同时,把目光投向那辆白色皮卡车。

骆少华和男子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男子的脸忽然就变得惨白,整个人似乎颤抖了一下。他不再挣扎,转身对刘柱低声说道:“刘叔,你别嚷,跟我上楼拿钱吧。”

刘柱自然是满口答应,抢在男子前面走进楼道里。男子安静地尾随其后,迈进楼门的瞬间,他又向骆少华望去。

那双眼睛里,满是怨毒和恐惧。

随即,他就消失在门后。

骆少华却颤抖起来,甚至感到自己的牙齿在嘚嘚作响。他跳下车,站在原地茫然四顾,大脑一片空白。直到他的视线扫过小区门口的一家小卖店,看到那个“公共电话”的招牌之后,骆少华才回过神来。

他快步向小卖店跑去,登上几节水泥台阶,操起话筒,按动铁东分局的电话号码。然而,还剩一个数字的时候,他的手停了下来。

骆少华转身看看22栋4单元501室的窗口,放下了话筒。

林国栋,男,1961年出生,未婚,大学文化,系本市103中学的英语教师。家住铁东区绿竹苑小区22栋4单元501室,父母都是绿竹味精厂的职工。其父于四年前病逝。林国栋从1990年年底开始担任许明良的家庭教师,主要帮他辅导英语课程。无不良记录及前科劣迹。

刘柱向骆少华提供了一份林国栋的用车记录。自1990年7月始,林国栋共借走车辆17次,每次都是那台东风牌白色皮卡车,用车时间为一到两天不等。在这份用车记录里,骆少华提取出了几个日期:1990年11月7日;1991年3月13日;1991年6月22日;1991年8月5日。

而系列强奸杀人案的案发时间分别为1990年11月9日、1991年3月14日、6月23日和8月7日。

也就是说,每一起案发的前一天或者两天,林国栋都会开着这辆白色皮卡车在城市里游荡。

骆少华把这份用车记录锁在抽屉里,起身向法医室走去。

法医老郑正在摆弄一台新仪器。看样子他对这玩意儿的兴趣很大,骆少华走进来他都没发现。

“老郑,那份化验报告出来了没有?”

“出来了,在桌子上。”老郑指指自己的办公桌,低头继续工作,“少华,要不要看看这个?”

骆少华没心思陪他聊,随口敷衍一句就拿起化验报告,直接看结论。

在遮阳板上提取到的血迹,血型为B型。

“什么案子啊?”老郑已经把仪器安装完毕,“你搞得神神秘秘的。”

“故意伤害。”骆少华把化验报告揣进衣袋里,勉强笑笑,“亲戚的事儿。”

“哦,现在只能验血型,以后咱们可就牛×了。”老郑也不追问,指指身后的仪器,“可以验DNA,是谁留下的血迹咱都能搞清楚—要不要拿你这个案子试试?”

“嗯?”骆少华顿时来了兴致,“真的可以吗?”

“那当然。”老郑坐在DNA分析仪前,“让你们队里出个委托函。”

骆少华的脸色一变:“这么麻烦?那就算了。”

他向老郑道谢后,转身离开了法医室。

回到办公室,马健正在召集队员集合,看到骆少华进来,急忙招呼他:“少华,去领装备,准备出发。”

“什么情况?”骆少华看看身边匆匆跑动的同事们,“有案子?”

“贩毒。”马健拍拍他的肩膀,“三省联合行动,看咱们的了!”

“哦。”骆少华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我不去了,身体不太舒服。”

马健大为惊诧,低声说道:“这是公安部督办的案子,有机会立功的,你不去?”

“嗯,不去了。”骆少华拍拍马健的肩膀,“你们当心点儿。”

马健皱起眉头看了他几秒钟,最后说了句“去医院看看”,就匆匆跑了出去。

刚才还喧闹无比的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骆少华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拿出那份化验报告,又从头至尾细细研读了一遍。随即,他点燃一支烟,默默地吸着。

真相,仿佛一场即将开演的戏剧,其内容和细节就隐藏在厚厚的幕布后面。而那两扇幕布,正在骆少华的眼前徐徐拉开。

男主角的脸越来越清晰—林国栋的作案嫌疑在急剧上升。

他是和许明良有直接接触的人;外表斯文、谈吐优雅的中学教师,很容易让被害人失去警惕,并登上那辆车;案发之前,他都会驾驶那辆白色皮卡车;在皮卡车的副驾驶遮阳板上发现了滴落血…

更何况,“3.14”强奸杀人碎尸案的被害人李丽华就是B型血。

如果这一切都是巧合,那未免也巧合得太离谱了吧?

他忘不了林国栋在楼门前的最后一瞥,那种张皇失措、且恨且惧的眼神。

骆少华看看手表,摁熄烟头,拎起背包。

只需再做一件事,就能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巧合。

骆少华站在绿竹苑小区22栋4单元501室的门厅里,收好开锁工具后,环视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林国栋正在学校上班,其母也在味精厂,现在是下午四点半,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骆少华迅速探查了两间卧室和客厅,特别是南侧卧室,从物品摆放来看,应该是为林国栋所用。室内陈设简单,除了床和衣柜之外,就是一张书桌。书架上大多是英文书,还有几本小说。其中一本包着书皮的书引起了他的兴趣。打开来,是一本人体解剖学。

骆少华皱起眉头,转身看了看林国栋的单人床。随即,他挪开摆放整齐的卧具,仔细查看了床单,却没有发现任何痕迹。地面上铺着尚新的水曲柳地板。骆少华趴在地上,脸贴着地面,从床头一直查看到门口,甚至连地板的缝隙都没有放过,依旧一无所获。

这不奇怪,如果林国栋是凶手,且在卧室里对那些女人性侵的话,她们多半还活着,即使有开放性创口,也未必会流太多的血。

分尸的现场,应该是另一个地方。

骆少华爬起来,径直向卫生间走去。

卫生间处于北侧,无窗木门,面积不超过五平方米。东侧墙壁上有一面镜子,下方是洗手盆和浴柜。骆少华打开柜子,里面都是些寻常的家居用品,例如卫生纸、洁厕剂之类。他拎起一袋洗衣粉,发现里面还剩余一半左右。他关好柜门,发现柜子下似乎还放着什么东西。伸手去拿,很快就摸到了一个铁质物体,拽出来一看,是一个工具箱。

扣锁结构很简单,骆少华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开了,里面整齐地码放着螺丝刀、钳子、锤子、扳手等工具。稍显不寻常的是一把手锯。骆少华拎起手锯,上下端详着。锯齿锋利,有几处磨损严重,并有缺口,看上去使用得还算频繁,不过表面尚属光滑,似乎被清洗过。骆少华把手锯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除了铁锈味之外,没有特殊的味道。他想了想,把锤子也拎出来,连同手锯一起放在地面上。

卫生间北侧墙上是一扇窗户,装有百叶窗。下面是一只不锈钢浴缸,表面光亮如新,无水渍残留。

骆少华站在浴缸前,上下打量着。这是一个单人浴缸,一个人躺进去刚刚好。如果用来分尸,再合适不过。

他用手撑住浴缸的边沿,探身进去,试图在浴缸内发现些许痕迹,同样一无所获。浴缸附近的瓷砖墙壁也是被擦洗一新,半点儿可疑的痕迹都没有。

看来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了。

骆少华起身拉上百叶窗,又返回门口,关紧木门。卫生间内顿时一片漆黑,室内摆放的物品也只能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打开背包,取出口罩戴上,又从中拎出一个喷壶,开始在墙壁、浴缸、地面及那把手锯和锤子上均匀地喷洒起来。

鲁米诺溶液的气味升腾起来。喷洒完毕,室内的湿度大大增加。骆少华觉得有些憋闷,他放下喷壶,转身走到门前,拉开一条缝隙透了透气。

呼吸稍稍顺畅后,他重新戴好口罩,关好卫生间的门,转身—瞬间,他的眼睛就瞪大了。

刚才还是一片漆黑的室内,此刻已经遍布蓝紫色的荧光。在墙壁上、浴缸内、地面上,宛若一朵朵色彩诡异的花朵,在暗夜里悄然绽放。

只是,这花朵并不是规则的片状,而是形态各异—喷溅状、滴落状、流柱状、擦蹭状、片泊状…

同时,这花朵也并没有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芬芳,骆少华闻到的,只是越来越浓重的甜腥。

他弯腰拎起那把手锯,在锯齿端,蓝紫色的荧光仿佛在嘲笑他一般,闪闪发亮。

骆少华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他倒退两步,倚靠在门上,大口喘息起来。

这就是真相。

眼前蓝紫色的荧光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丝不挂的男人体。他蹲在浴缸里,拎起一条女人的腿,把手锯按在膝关节上,来回拉动…

骆少华突然想笑。他妈的,太讽刺了。连环强奸杀人碎尸案,就这样破了。在不能对他人道明的场合下,在宛若做贼的情形中,用完全不符合法定程序的手段,就这样破了。

如果当时能多一点儿时间,多一点儿耐心,多搜集一些线索,多排查一些嫌疑对象…

许明良就不会绝望地倒在刑场上。

突然,客厅里传来扭动门锁的声音。

骆少华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恐惧或者寻找地方躲避,相反,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怒冲上他的脑门。

他就在门外!恶魔就在门外!

骆少华想也不想就拉开门,冲了出去。

正在门厅里换鞋的林国栋弯着腰,一手拎着自己的皮鞋,抬起头,看着这个戴着口罩、双眼通红的人。

时间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