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在政变之前,明哲保身、选择中立的人肯定不少,绝对不止李靖和李世勣,而最后之所以要笼络李靖,把他弟弟放进这份名单,是因为李靖在当时已经具有很高的知名度。在统一战争期间,李靖强力辅佐李孝恭平定江南半壁,在战争中的卓越表现可谓尽人皆知,所以原本一直看他不顺眼的李渊才会竖起大拇指说:“古之名将韩、白、卫、霍岂能及也!”(《旧唐书·李靖传》)得到皇帝如此高的评价,其当时盛名可见一斑。所以说,李靖在诸多中立者中肯定是具有代表性的。

第三,既然要选择李靖为中立者代表,为什么不直接升他的官,而是把他弟弟挑了出来呢?这恰恰是李世民的高明之处。因为这么做既能让李靖感受到新天子既往不咎的诚意,又能避免刺激那些铁杆支持者的感情。假如李世民直接升李靖的官,首先他的官位很可能马上会跃居某些功臣之上,这显然是不妥当的;其次,没有参与政变的人居然也能堂而皇之地升官,难免会引起那些铁杆支持者的嫉妒和不平。而挑选李客师来当这个中立者代表,就能有效避免上述麻烦。这就是为什么进入名单的人不是李靖,而是李客师的原因。

此外,从李世民登基后对李靖所做的连续提拔来看,也足以证明他确实有意笼络李靖。第二年,即贞观元年,李世民一下子就把李靖提到了刑部尚书的高位;贞观二年,又让他以本官兼任检校中书令。

综上所述,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后所做的一切,无论是推行宽大政策安抚反对派,还是想方设法笼络中立者,其目的都是为了加速完成从藩王到天子的角色转换。

还有一件事情也可以充分表明这一点。那是在李世民刚刚登基不久,有一次房玄龄曾私下对他说:“秦府旧人没有被升官的,都埋怨说:‘我们在秦王左右,鞍前马后跟随了这么多年,如今加官进爵的时候,我们反而落在前东宫和齐王府的人后面,这是什么道理?’”

李世民说:“王者至公无私,故能服天下之心。朕与卿辈每天所用之衣食,皆取诸之民。因此设官分职,都是以天下和百姓的利益为考量,当然要择贤才而用之,岂能以关系的新旧决定任职的先后?如果新人贤能,而旧人庸劣,怎能舍弃贤能之新人,而取庸劣之旧人?倘若不问‘贤愚’,只问‘新旧’,又如何建立一个公平的政治体制?”

武德九年八月八日,一个最重要的历史时刻终于来临。

大唐帝国首任天子李渊正式下诏——传位于太子李世民。

八月九日,李世民在东宫显德殿登基,正式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皇帝宝座。同日大赦天下,免除关内及蒲、芮、虞、泰、陕、鼎六州的田赋和捐税两年,免除其余各州差役一年。

中国古代历史上最具有典范意义的一个时代,就从这一天起拉开了序幕。

在大力推行宽大政策、努力实现天下和解的同时,为了进一步赢得人心,李世民在登基前后还做了三件事情,迅速树立了一个新的政治领袖在天下人面前的光辉形象。

换言之,这是一个新天子上任的三把火。

第一把火是废除高祖李渊此前发布的宗教改革令,命天下的“僧、尼、道士、女冠并宜依旧”(《资治通鉴》卷一九一)。

武德九年四月,高祖曾采纳傅奕的谏言,下令对佛、道两教进行大规模的清理整顿,只在京师保留寺院三所、道观两所;天下各州,每州保留寺院和道观各一所,其余全部拆除;所属的僧、尼、道士、女冠一律还俗,勒归乡里。李渊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当时的寺院经济过度膨胀,僧道队伍极其庞大,仅佛教僧侣就有二十几万之众,对社会确实构成了不小的负担,正如傅奕在奏章中所言:“僧尼徒众,糜损国家;寺塔奢侈,虚费金帛。”可见李渊的这个裁汰令对于国家是有利的,但是对于当时的佛、道两教则不啻于一场灾难,所有宗教人士对这项改革肯定抱有强烈的反对情绪。

六月四日,即玄武门事变的当天,李世民就迫不及待地以高祖的名义发布命令,让所有被迫还俗的佛道出家人重新回到寺院和道观,一切恢复旧制。此举无疑极大地赢得了宗教界的人心,同时也是对高祖政策的断然否定。尽管高祖的这项宗教政策是符合国家利益的,但李世民居然在第一时间就将其推翻,足以说明他是多么迫切需要社会舆论的支持。而佛、道两教作为当时社会上最大的民间团体,无疑是一支强有力的舆论力量。

第二把火是“纵禁苑鹰犬,罢四方贡献,听百官各陈治道”,也就是释放宫中豢养的各种飞禽走兽,罢停各地进贡的奇珍异宝;同时,给政府各级官吏提供一个畅所欲言、各抒己见的渠道,让他们的想法有机会直达天听,进而获得越级提拔的可能;此举固然是让百官对国家未来的大政方针献计献策,事实上也是鼓励他们批评旧政、放胆直言高祖一朝的执政得失。

第三把火是放归掖庭宫女三千余人,让她们“各归亲戚,任其适人”,亦即放她们各回家乡,要么投奔亲戚,要么择夫而嫁。

上述举措,不管是“纵鹰犬”、“罢贡献”,还是“百官上疏”、“释放宫女”,其政治指向都是非常明确的,就是与高祖一朝划清界限,揭露上一届政府在执政中存在的种种奢靡之风和弊端陋习,从而充分展示新天子的改革勇气和执政力度,并且树立起新一届政府“清正廉洁、简朴寡欲、以民为本、广开言路”的良好形象。

作为执政伊始的亮相之作,李世民这三把火可以说烧得相当漂亮,每一条新政策都使得相应的目标受众从中获益,所以迅速赢得社会各阶层的广泛拥护。史书对此的评价是:“政令简肃,中外大悦。”(《资治通鉴》卷一九一)

武德九年八月末,正当李世民准备全力以赴治理天下时,北方边境再度燃起了烽火。

东突厥的颉利可汗得知李唐王朝发生政变,顿时大喜过望,立刻与突利一起出动十几万骑兵南下,从泾州(今甘肃泾川县)方向入寇,迅速逼近武功(今陕西武功县西)。李唐朝野震恐,京师宣布戒严。

二十四日,突厥的前锋部队开始进攻长安以北的高陵(今陕西高陵县)。李世民立即命尉迟敬德开赴前线御敌。

二十六日,尉迟敬德在泾阳(今陕西泾阳县)与突厥会战,大破突厥前锋,擒获其将领阿史德乌没啜,并斩杀一千余人。

然而,尉迟敬德的胜利并未挡住突厥人南侵的脚步。

二十八日,颉利可汗亲率大军突然进抵渭水便桥北岸,兵临长安城下。

突如其来的战争阴云瞬间笼罩着刚刚经历巨变的李唐王朝…

【赏赐功臣,以强宗室】

一道难题摆在了登基还不到二十天的李世民面前。

是战,还是和?

作为曾经的最高军事统帅,李世民恨不得马上与突厥人开战;可作为一个刚刚即位的天子,李世民知道自己决不能草率行事。

因为国内政局未稳,一旦与突厥人全面开战,不但会对百姓造成负担,不利于新政权的建设,而且万一国内的反对派趁机起事,到时候内忧外患一齐袭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李世民只能暂时隐忍,与突厥人议和。只有这样,才能为李唐王朝换取一个和平发展、积蓄力量的机会。

颉利大军进抵渭水后,立即派遣心腹执失思力进入长安刺探虚实。执失思力一见到李世民,马上用一种趾高气扬、胜券在握的口吻说:“颉利、突利二可汗率领百万大军,如今已经到你们的家门口了!”言下之意是让李世民放弃抵抗,服从突厥人的意志。

可是,执失思力错了。

李世民并不是那么好讹诈的。虽然他已经做好了与突厥人谈判的准备,但这并不意味着要向敌人示弱。相反,心里越是倾向于和谈,表面上就越是要摆出强硬姿态,拉出一副与对方决一死战的架势,才能赢得更多的谈判筹码。

所以,李世民决定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执失思力一个下马威。只见他脸色一沉,冷冷地说:“我与你们的可汗曾经当面缔结盟约,前后馈赠给你们的金帛不计其数。可你们可汗却背弃盟约,引兵深入,竟然还毫不惭愧!你虽是戎狄,亦有人心,怎能恩德全忘,大言不惭地自夸强盛?我今天就先砍下你的人头!”

执失思力大惊失色,慌忙请求恕罪。左、右仆射萧瑀、封德彝担心与突厥人闹僵,局面不好收拾,连忙替他求情,劝李世民按照礼节送他回去。李世民勃然作色:“我今天送他回去,蛮虏一定认为我怕他们,就会更加放肆!”说完立刻命人逮捕执失思力,把他囚禁在门下省。

随后,李世民设下了一个疑兵计,然后亲率高士廉、房玄龄等六人出玄武门,策马来到渭水南岸,与颉利隔河喊话,责备他违背盟约。就在颉利满腹狐疑之际,李世民等人的身后突然旌旗招展、铠甲耀目,漫山遍野几乎全是唐军。

颉利发现执失思力没有回来,原本就已经感到不妙了,现在看见李世民又有恃无恐地挺身而出,背后的唐军更是军容浩大,脸上不禁露出惧色。

李世民命军队稍稍退后严阵以待,然后独自一人留下来与颉利谈判。萧瑀觉得皇帝太过轻敌,立刻拦住马头劝阻。李世民说:“我已计划妥当,你有所不知。突厥所以敢倾国而来,直逼京畿,是以为我们国内有变,而朕新登帝位,势必不能抵抗。我如果示弱,闭门拒守,蛮虏必定纵兵大掠,局势就难以控制。所以朕单骑独出,以示轻蔑之意;又炫耀军威,显示决战之心,这一切肯定都出乎蛮虏的意料之外,让他们难以应对。蛮虏孤军深入,必有惧心,在此情况下,无论是战是和,我们都有把握。制服突厥,在此一举,卿等尽管旁观!”

其后,事态的发展果然不出李世民所料,颉利主动请和。

八月三十日,李世民出长安西郊,与颉利盟于便桥之上,并馈以金帛。颉利可汗得到贿赂,如愿以偿地引兵北还。

一场迫在眉睫的大战就这样被李世民化于无形。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渭水之盟。

很显然,李世民在这个事件中一如既往地表现出了过人的胆识和智慧。然而,毋庸讳言,渭水之盟的代价也是巨大的。毕竟这是城下之盟,唐朝牺牲了府库中的大量金帛,才换取了这个和平的结果。对此,李世民在后来的日子里一直耿耿于怀。

尽管对于后人来说,李世民在渭水之盟中的表现仍然是可圈可点的,但是对李世民本人而言,与其说这次结盟是一个值得炫耀的光荣事迹,还不如说这是他在心中长时间引以为憾的耻辱记忆。

换言之,在战场上无往不胜的堂堂李世民,还是无可奈何地被要挟了一把。

所以,就在颉利可汗得到贿赂、满载而归的同时,李世民正在用一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口吻对萧瑀说:“所以不战者,吾即位日浅,国家未安,百姓未富,且当静以抚之。一与虏战,所损甚多…故卷甲韬戈,啖以金帛。彼既得所欲,理当自退,志意骄惰,不复设备,然后养威伺衅,一举可灭也。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此之谓矣!”(《资治通鉴》卷一九一)

在引兵北还的路上,颉利肯定颇有几分得意。他自以为这次趁火打劫非常成功,他自以为在李世民自顾不暇的时候咬他一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颉利并不知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入侵唐朝,也将是他最后一次从李唐皇帝的手中得到贿赂了。

很快,他就将为此付出无比惨重的代价。

通过短短三年的养精蓄锐之后,李世民就向颉利可汗挥出了复仇的铁拳,结果一拳就将东突厥砸得粉碎。而颉利可汗则作为一个屈辱的亡国之君,在长安度过了几年生不如死的软禁生涯,最后抑郁而终。

可见,李世民所说的“将欲取之,必固与之”绝不是阿Q式的精神胜利,也绝不是毫无把握的吹牛,而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典型表现。

为了政权的巩固和百姓的安宁,李世民竭力避免战争。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李世民没有为战争做准备。尽管已经贵为天子,可李世民身上的尚武精神仍然没有丝毫减退。

就在突厥人撤兵的几天后,李世民立刻召集禁军将士训话。他说:“戎狄侵盗,自古有之,这并不值得忧虑。值得忧患的是每当边境稍微安宁,君王就沉湎于逸乐之中而忘记战争,所以敌寇一旦入侵就莫之能御。而今,朕不打算征调你们去开凿池塘、修筑宫苑,只要你们专心练习弓矢。平常无事,朕就当你们的教练;突厥入寇,就当你们的将军。如此,希望天下百姓能得享太平!”

随后李世民就把显德殿庭当成靶场,每天召集数百名禁军将士训练射箭。他亲自主持考试,中靶次数多者,就赏赐弓箭、刀枪、布帛,同时给予他们的将领上等考绩。

此举顿时让满朝文武瞠目结舌。

按照唐律,“以兵刃至御在所者绞”,也就是说,只要拿着武器进入天子所在的地方,一律要处以绞刑。如今皇帝居然天天带着一帮士兵在大殿前射箭,这算什么事?不但有失体统,而且皇帝的人身安全也毫无保障。群臣吓坏了,纷纷劝谏说:“让一些卑微的士卒在宫殿中拉弓射箭,而陛下却置身于他们中间,万一有狂徒居心不良,暗中下手,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陛下这么做,是没有以社稷为重啊!”

有一个名叫封同人的地方刺史听说此事,专门从任职的韩州(今山西襄垣县)千里迢迢地赶回京师,就是为了面见李世民,劝谏此事。

然而,对于所有人苦口婆心的劝谏,李世民一概不以为然。

他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从此与千古一帝李世民一起名垂青史,成为后世的人们耳熟能详的名言——“王者视四海如一家,封域之内,皆朕赤子,朕一一推心置其腹中,奈何宿卫之士亦加猜忌乎!”

没办法,这就是李世民。

他的胸襟、气度和自信心就是如此异于常人,有时候甚至显得不可理喻。

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李世民是对的。

这些禁军士卒并没有辜负李世民。此后不但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而且“由是人思自励,数年之间,悉为精锐”(《资治通鉴》卷一九二)。

登基一个月后,李世民拿出了一份封赏名单。

这是玄武门之变的一等功臣名单。

上面共有五个人,全部获封一等公的爵位,他们是:长孙无忌,封齐国公;房玄龄,封邢国公;尉迟敬德,封吴国公;杜如晦,封蔡国公;侯君集,封潞国公。

前面这四个人进入名单并不奇怪,让人感到万分诧异的是最后一个:侯君集。

这个秦王府的普通武将,凭什么跻身一等公的行列呢?论出道以来的资历和战功,他绝不在秦叔宝、程知节等人之上;论史书有载的政变中的表现,他甚至都不如“独力闭宫门”的张公瑾,可侯君集为何却能一夜之间平步青云呢?这是否意味着,他在玄武门之变中曾立下某种特殊的功勋呢?

现存史料丝毫没有这方面的信息,在《旧唐书·侯君集传》中,只有这么一句话:“建成、元吉之诛也,君集之策居多。”《新唐书》更简略,只有七个字:“预诛隐太子尤力。”

众所周知,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三人是李世民最得力的心腹智囊,整个玄武门之变的详细计划很可能就是出自他们的谋划;而尉迟敬德无疑是秦王府第一骁将,在政变中更是发挥了别人不可替代的作用,如射杀元吉、救了李世民一命,又如危急时刻高举太子和齐王头颅摧毁其部众斗志,再如最后一刻入宫逼迫高祖(虽然高祖“泛舟海池”一幕有所虚构,但是尉迟敬德在第一战场的形势稳定后继而参与逼宫行动当是事实)等。既然这四个人在政变中都是居功至伟,那么侯君集如果不是在行动中承担了什么重大任务,又怎么可能和他们平起平坐呢?

在此,我们发现——侯君集很可能正是李世民开辟第二战场、“囚慈父于后宫”的主力干将。换言之,玄武门之变中最重要的环节之一——逼宫行动,很可能是由李世民统一指挥,但却是交由侯君集出面完成的。据我们估计,在行动成功之前,李世民绝不会与李渊见面(一来是避免陷入父子刀兵相见、当面摊牌或者翻脸的尴尬,二来是便于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采取非常举措),所以他需要一个能干而可靠的代理人,出面帮他完成整个行动,而这个代理人很可能就是侯君集。

若非如此,我们就无法解释他事后突然跃居一等功臣的原因。

虽然史书对此只字不提,但是如果我们把目光移到玄武门事变的十几年后,却还是可以从史料记载中找到某些隐晦的线索,从而进一步证实我们的上述推断。

那是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侯君集因参与太子李承乾的谋反案,事泄被捕,其罪当诛,而唐太宗李世民却替他向群臣求情,希望大臣们能法外开恩,饶侯君集一命。李世民说:“往者家国未安,君集实展其力,不忍置之于法。我将乞其性命,公卿其许我乎?”

所谓“往者家国未安,君集实展其力”这句话既可以做广义的理解,也可以做狭义的理解。从广义上来说,这是对侯君集参与玄武门之变的肯定;从狭义上来说,尤其是“家国未安”四个字,似乎暗含了这样的信息——侯君集当年的行动很可能不仅关乎“国事”,更关乎“家事”。

什么样的事情既是国事也是家事呢?

我们认为,这很可能就是李世民勒兵入宫,“囚父、逼父”之事。

也许正因为侯君集当年圆满完成了逼宫任务,贡献重大,意义特殊,所以李世民才会对此念念不忘,极力要保住他的性命。而当群臣竭力反对,声称“君集之罪,天地所不容”,必欲诛之时,李世民显得十分无奈和悲伤,对侯君集说:“与公长诀矣,而今而后,但见公遗像耳!”并且“欷歔下泣”。(《旧唐书·侯君集传》)

如此种种,都足以表明侯君集当年“所展之力”,实在非同寻常。

公布了玄武门之变的五功臣名单后,李世民还拟定了一张长长的开国元勋名单,同时论功行赏,分封食邑;并命陈叔达于殿下唱名公示,表示如有异议、认为“勋赏未当”者,可直接向皇帝提出意见。

名单公布后,文臣们没有意见,可一帮武将却炸开了锅。

很多将军都认为自己的功劳比别人高,可如今封赏却比别人低,因此大为不满。其中尤以淮安王李神通的意见最大,他愤愤不平地对李世民说:“臣举兵关西,首应义旗,如今房玄龄、杜如晦等人只是专弄刀笔之人,功劳却在臣之上,臣心里不服。”

对于李神通和武将们的牢骚,李世民其实早有心理准备。

他很清楚,这些提着脑袋出来打天下的武夫们,对房玄龄、杜如晦这种文人本来就打心眼里看不起,如今官位、勋阶、封赏居然都在他们之下,自然是满腹怨言。所以李世民故意要在殿前公示,并鼓励大家提意见,其实就是想借此机会做通他们的思想工作。最重要的是要让他们明白一点——如今的时势已经迥然不同于往日。过去打天下,当然凡事都是武将优先;可现在要治天下,就必须以文臣为主。这是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如今,老资格的宗室亲王李神通第一个跳出来,这样最好。只要把他说服,其他人就不敢不服。

所以,李世民毫不客气地告诉李神通:“义旗初起,叔父虽率先起兵响应,可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为了自营前途和躲避灾祸。其后,窦建德吞噬山东,叔父全军覆没;刘黑闼死灰复燃,叔父望风败北。而房玄龄等人运筹帷幄,坐安社稷,要论功行赏,当然应该在叔父之上。叔父虽是国之至亲,朕也不是一个吝啬的人,但却不能因为私情就与勋臣同赏!”

李神通无话可说。

其他将领看见李世民连自己叔父的面子都不给了,再闹下去只能是自讨苦吃,只好自己找台阶下,互相说:“陛下是出于至公之心,就连对淮安王也无所偏私,我们这帮人又怎敢不安其分!”

随后人人噤声,一句牢骚也没了。

其实,李世民对自己的亲族绝不仅仅是“无所偏私”而已,很快他就要让满朝文武都知道——他还要对宗室亲王们“大加贬抑”。

有一天在朝会上,李世民忽然一脸正色地问群臣:“遍封宗室子弟,对天下是否有利?”

此言一出,很多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有一个人看懂了李世民的心思。

他就是封德彝。

这是一个极其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官场老手,他一下就明白李世民想干什么了,于是站出来回答说:“过去的朝代,只有皇子、皇兄、皇弟才可以封王,其余人等,除非建立大功,否则无人可以封王。而上皇敦睦九族、大封宗室,自从两汉以来,从来没有这么多的亲王!爵位既然尊显,国家当然要供应大量劳役,这恐怕不是向天下人显示为政至公的做法。”

此言正中李世民下怀。他马上说:“然!朕为天子,所以养百姓也,岂可劳百姓以养己之宗族乎!”(《资治通鉴》卷一九二)随后立即下诏,除了几个立有战功者之外,把所有宗室郡王全部降为县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