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吗?”本多问雅美。

“没关系。”她回答。

我进入储藏室内。中西贵子和田所义雄也跟进来了。

“哇!”贵子惊呼出声。 除掉隔间板的储藏室变成如走廊般狭长的房间,我进入最里面,见到三边墙壁都开着约莫脸孔宽度大小的正方形洞穴,虽然必须蹲下才好达眼睛高度,不过坐着轮椅的话,高度恰适中。

“啊,可以见到由梨江他们的房间。”望着右边墙壁的洞穴内,中西贵子说,“原来如此,是采用由这边能清楚见到、对面却看不出的镜子。”

“从这边能见到休息室。”我望着正面的洞穴,说。

由于是挑高式格局,隔着走廊的扶手栏杆能够见到休息室和餐厅的一部分。游戏室和由梨江他们的房间之间也装设有镜子,应该也是同样情形吧!

“餐厅是……只能见到靠休息室那边的桌子,不过我们一直坐在那边,应该可以清楚见到。”

大家所坐的桌子好像形成固定化了,其实似是本多雄一巧妙诱导。

“这个洞穴好像就在音箱后方呢,”望向游戏室,田所义雄说。

昏暗的光线中,我环视四周。地板上掉落着钢笔型手电筒,我拾起,点亮,恰好见到耳机和电波接收器。

“是窃听器使用之物吗?”田所义雄问。

“好像是吧!”

我继续望向四周,有堆着食物罐头。竟然靠这样的东西熬了四天,一旁则放置有车内使用的携带式尿壶。光看到这个,就已能够充分感受到麻仓雅美的执念了。

出了储藏室外,见到本多雄一将手伸入麻仓雅美的衣领内。我心想,他在干什么呢?仔细再看,发现是用毛巾替她擦背。

即使我们出来,他也未停止,最后甚至还帮她梳理头发。这中间,雅美静静闭上眼。

知道被骗当然会受到重大打击,但在她脸上却没见到这样的神色,就算对本多,也不像很生气。是两人彼此间有那么强烈的爱情结合在一起呢?抑或因为疲累、神经已被磨钝而毫无感觉呢?

我无法辨别!

笠原温子和元村由梨江在房间角落不住啜泣,雨宫京介也在一旁俯首不语。

“你是久我先生吧?”出乎意料之外,开口的人是麻仓雅美,“请你继续说下去。”

“好的。嗯……”突然被指名,我感到有些狼狈,但……怎么啦,别受到影响,现在可是扮演侦探角色哩!

“刚才讲到为何停电。”

“啊,对了,真不好意思。”

我低头致谢后,才发现这样一来威严尽失,连忙略微挺胸,轻咳一声:“也就是说,一切都是估算到麻仓雅美小姐正在看的状况下而表现的演技。雨宫虽是代替本多演出杀害元村由梨江小姐的场景,但他考虑后采取的作战方式乃是利用黑暗之中行凶。

“雨宫首先扳下总开关的保险阀,然后才至元村小姐的房间,这样一来,元村小姐即使扭动台灯的开关,台灯也不会亮,就不必担心被麻仓雅美小姐见到脸孔。

“元村小姐应该感到怀疑吧?因为若接近至可以勒住脖子的距离,她当然会知道对方是不是本多。可是元村小姐从我这里知道我和本多制造不在现场证明之事,我猜想她在一瞬之间应该能够了解事态,所以方能继续进行被杀害的演技。”

“你的推想完全正确。”麻仓雅美以她那可以称之为冷澈的眼神盯视元村由梨江,“由梨江的演技实在一流,”

由梨江则仍旧继续哭泣着。

我看着本多雄一:“就这样,终于勉强完成杀害元村小姐的作业了,但,毕竟因为和我一起制造不在现场证明之举招致破绽。”

“是的。”他颌首,“当时我觉得很幸运,亦即,知道你选择由梨江为证人,让她知道我们睡同一个房间之时……”

“因为若是其它人,你就必须赶快想办法阻止其说出,否则被麻仓小姐知道就很麻烦。”边说,我边想起对本多提起找由梨江当第三者当时的情景。

当时,本多似很惊讶的问我是否去由梨江的房间,等我回答说是在盥洗室碰面时,他仿佛马上松了一口气。我本来以为他对女人很洁身自爱,其实并不是,而是如果我是在由梨江的房间谈及和他制造不在现场证明之事,一定会引起麻仓雅美的怀疑。

还有,第二天一大早本多就要我离开他的房间,其实在这之前他已先去看过雅美,确定她仍在熟睡。

“第三椿事件没有特别的问题,只有一点不明白的是,那就是安眠药,到底是掺在什么东西内呢?”

“汤!”本多回答,“表面上我是在大家面前冲泡,事实上已经事先放入杯中了——当然,我和雨宫的杯子里并没有放安眠药。”

“原来如此。”我深深颌首,“其实知道的话就很单纯了,只不过,我的意识完全集中在牛奶上。以上就是为欺骗麻仓雅美而安排的整出戏的详细情形,当然,其它还有能认定本多和雨宫很明显是共谋的一些疑点存在,不过这些留待日后再慢慢检讨吧,”

我的话已说完,众人注目的焦点很自然转而集中在麻仓雅美身上。可能察觉到了吧?坐在轮椅上的她微微挺胸,望向这边。

“看样子似乎轮到我说明了。”

“想要问你的事太多了。”

“我想也是,但,该从哪里说起呢?”

“应该是……动机吧!”

“动机……”

麻仓雅美闭上眼,然后睁开,以锐利的视线回瞪着我们。

第五场 游戏室里

每个人都在看我,在这之前一直在画面中登场的人物:久我和幸、中西贵子,以及雨宫京介……

现在,我的观点已非神的观点了,我自己也变成登场人物之一!

“求求你,麻仓小姐。”久我和幸说,“请告诉我动机,到底曾经发生什么事呢?”

“好吧,”我回答,“我会全部说出。”

房间里的空气紧张了。

一切都起始于那次的试演!

东乡阵平发表七个人的姓名,但是知道自己并不在其中时,我认为这一定是出了什么错,我自信自己已完璧的做出一切课题要求,除了具有特殊个性的中西贵子,以及展现其它流派职业演技的久我和幸以外,我自认为绝对不比其它参加考试的人差。

可是结果却令人难以置信!

笠原温子和元村由梨江等人合格了,为何自己却会落榜呢?我很希望见东乡阵平,质问他到底我有哪些地方表现不好?

但,他的回答不只暖昧,更毫无责任感,只表示剧团有剧团的方针,一切照此行事。

我终于明白了,这件事必定另有内情。于是我决定放弃戏剧回故乡,更认为先决条件是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早日忘掉所有烦心之事。

但,几乎是故意刺激我似的,他们来了——笠原温子、元村由梨江和雨宫京介三人。他们开始说服我继续演戏,但却完全不明白我是以何等心情在听他们的话。尤其是雨宫京介的话最刺伤我的心,他这样说:“如果当时你演麦克白夫人,评审应该会给你满分吧!” 所以,他说我舍弃这种表演才华实在可惜的逻辑背后,其实是暗中讽刺我不该自不量力的演出像茱丽叶这样的角色。

他的这番话,笠原温子和元村由梨江也予以肯定,可见她们也和雨宫京介有同样心意。

之后,他们讲些什么我几乎听不进去了,我只是在想,为何自己必须接受这样的羞辱呢?就仿佛火山底下的熔岩在我心底流窜一般。他们不知道我内心的感受,仍继续讲个不停。我终于达到忍耐的界限,情不自禁大叫:“我不想接受以卑鄙手段获得合格的你们同情,”

一瞬间狼狈不堪的他们却立即质问我这句话的意思,我当然说出了——温子靠奉献肉体给东乡阵平,由梨江靠着捐钱……

不出所料,他们大怒的站起身来。最生气的人是温子,她恨恨的表示,就算我想回戏剧圈,她也绝对不会帮助我。

他们是开车到飞驿高山来的,车子停在我家前面的停车场,不过附近食品店的货车正好停在马路上,使他们的车没办法出来。知道这件事后,母亲去食品店找货车司机,这中间,他们三人在我家玄关前等着。

我在里面的房间听他们的对话,因为我心想他们一定是在批评我。但,他们的对话中并未出现我的名字,温子讽刺预定不久即将订婚的雨宫和由梨江之感情,开玩笑似的表示她不应该当两人的电灯泡。雨宫则说既然好不容易来到这儿,何不稍微到处逛逛再回去。两位女性很高兴的同意了。

听着他们说话之间,我觉得怒火再度泉涌了。我认为他们其实并非真正想来说服我,对他们而言,这只是一场开车赏景之旅,在车上他们一定只谈和自己有关的愉快话题,不会再提及放弃戏剧的同伴之事。

这么想的时候,我感到悲哀了,我相信其它团员们一定也很快就会忘记我的事。

于是,我脑海中浮现一抹邪恶的念头,打算让他们在途中求助无门。我拿着冰钻从厨房后门外出,刺破他们的车后轮胎,又再刺破备胎。

现在回想起来,那简直是孩子气的心里,但,当时却无论如何想破坏他们赏景兜风的愉快心情!

动过手脚,我回后门时,他们从玄关出来了。温子似发现到我,却并未打招呼。

食品店的货车移开,他们也出发了,我从二楼窗口目送他们离去。高速胎的空气不会马上漏光,他们会在哪里发现呢?或许会来向我求援也未可知!

正当我想象之间,心情开始烦闷了,觉得自己做出蠢事而陷入自我厌恶,最后甚至祈祷他们能够平安的回到东京。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是温子打来的。听到她的声音,我大吃一凉,因为她正在哭泣。

“糟了,怎么办?雨宫和由梨江,他们掉下去了……”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他们两人怎么啦?”

“掉下去了,连人带车,因为方向盘突然出毛病……在那之前我跳车,可是他们却来不及逃出,所以冲下断崖……从那么高的地方,一定没救了,他们一定死了。”

不只是因为温子的尖叫让我开始耳鸣!同时,我感到一阵剧烈头痛。

挂断电话,我回自己房间,用毛毯连头盖住,想让心情平静下来。但是,脑海中,杀人这两个字团团旋绕,我杀人了,杀死雨宫京介和元村由梨江。

不知道这样经过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把滑雪器具放在车上。母亲似问我什么,但我连回答些什么也记不清楚了。

我决心寻死!既然已经杀人,那么通往未来的所有门户皆已关闭了。

我选择那处场所是有理由的。从小我就喜欢滑雪,经常和朋友一块滑雪,而那块“禁止滑降”的牌子一直就对我很有吸引力,我常在猜测:到底那里面有什么样的危险在等待着呢?或许有危险,但也或许能够见到从未见过的景物也未可知,正因为不能前往,所以想象的翅膀无止尽的扩展。

也因为这样,在想到只有走向死亡时,我毫不犹豫的前往该处——那儿绝对是最适合我死亡的场所!

“禁止滑降”的牌子很新,却插在和我孩提时代约莫相同的位置。在那前面的雪地上,连一道滑雪痕都没有。我深吸一口气,滑行于雪中。

我将身体重心后移,使雪鞋的前端往上浮的前进,穿越过树林间,滑下陡坡,而在经过一片小树林旁时,我发现自己的死亡场所了。正前方是纯白的斜坡,仿佛雪白的绢带般,但是带子前端忽然中断,底下是黑暗的深谷。我闭上眼,开始走向死亡的滑降。几秒钟后,我觉得天旋地转,瞬间,意识朦胧、消失了。

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病床上,直到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事,甚至连自己想寻死之事都已忘掉。但,想起之时我深深后悔自己没死了,母亲泪流满面、欣喜我能生还,不过连见到她的脸我都感到厌烦。

她问我为何去那种地方滑降,我没回答,我说不出口是打算寻死。

我更在意的是另外的事,亦即雨宫京介和元村由梨江的事,他们的遗体究竟如何了呢?

我故作若无其事的问起雨宫他们,但,母亲却说出出乎我意料的话来。

“我已经通知雨宫他们这件事,他们都很担心呢。”

“雨宫……他在吗?”

“在啊,在剧团里。我请他也通知笠原小姐和元村小姐,他们或许不久就会来探望你呢!

雨宫京介和元村由梨江都活着……

不久,我发现自己被骗了。他们很可能因为轮胎没有气而不知所措吧,而,很快看穿那是我动了手脚,所以温子才会打那通电话,目的在向我报复,但逼真的演技让我完全受骗。

之后,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态。虽无什么重大外伤,但专司下半身运动的中枢神经却遭破坏,如医师所说,自腰部以下的肌肉完全无法动弹,简直就像失去了下半身。

我连续哭了好几天。虽然主要原因在于自己的行动,可是一想到其过程,我心底的憎恨开始往上涌了,我请母亲推拒他们的探望。

比意料还更早出院,只是若没有轮椅,我什么事也不能做。正好当天,本多雄一来了,本来我打算短期间内任何人都避不见面,尤其更不想看到剧团的人,但听说他来了,我忍不住想见他,毕竟本多雄一是对我的演技予以最高评价的人,而且对我总是非常亲切,我也漠然能感受到他对我抱存好感,何况圣诞节也曾送我项链。

但,我并不将他视为恋爱或结婚的对象,只视之为好朋友之一。

本多雄一带来花束、古典音乐CD、漫画,以及科幻动作电影的录像带,每一样都是我喜欢之物,我高兴得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他避免谈及我的腿和滑雪、甚至戏剧或试演之事,只谈论其它各种话题。在他的体贴之下,我的心情稍微缓和了,却也未能持续多久,毋宁是在他离去后,我更感受到寂寞和痛苦的煎熬。

我用剃刀割腕,第二次自杀!

我茫然凝视不断流出来的鲜血。母亲似乎在呼叫我,可是我连回答的气力也没有了,只希望死神能赶快来将我带走。

突然,我听到本多雄一的声音。我以为是幻觉,但,不是幻觉!他跑到我身旁,用一旁的毛巾紧绑住我手臂,都把我勒疼了,嘴里还反复的说要我别做傻事。

等我再次清醒时,母亲也在身旁,很担心的样子。

我又再回到刚出院的医院接受治疗。幸好伤口未深达动脉,只是割开皮肤,就算置之不理,流血也很快会停止。听了医师的话,我忍不住在想,居然连自杀都不会,之后,剩下本多雄一和我单独在一起。他本来打算回东京,都已到车站了,却因为在意我的神情反应而特地再望回。

我向他说明一切——来见我的那三个人的事,以及我为何打算自杀的事。

他充分理解我的痛苦、悲哀,以及愤怒,把脸埋在我坐在轮椅的膝上哭泣、咆哮,说是绝对不能原谅那三个人,要让他们跪在我面前道歉,直到我原谅他们。

但是,我摇头了。就算他们道歉,也已经无法挽回我的未来,即使会有一段时日令他们遭受自责心理折磨,过没多久一定又会忘掉我的事,因为他们有着光辉灿烂的未来。

而且,我也对本多雄一说,你现在虽然尽心对我,但是不久之后就不会再理睬我这种半身不遂的女人,只不过偶尔会想起曾经有过这样的事罢了。

没想到他满脸泛红,坚定的说,“你不能相信我吗?我打算永远陪伴在你身旁的。雅美,你命令我吧,不管什么样的事我都会去做。我该做些什么呢?你希望我做什么?”本多雄一拼命吼叫着,但,我没办法坦率的接受他的热情,毕竟,空口无凭,谁都会讲的。

“那么,你愿意替我杀死那三个人吗?”我问。

这句话很明显让他心情动摇了。

我接着:“你看,做不到了吧!请不要再随便讲话了。”

短暂沉默后,他抬起脸,凝视着我:“好,我明白了,我会杀死那三个人。”

久我和幸的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