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某小学。黄昏。

空无一人的操场上,夜色正一点点吞噬着红土跑道和塑料草皮。校园东北角的秋千架下,一个小小的身影若隐若现。

夏天坐在秋千上慢慢摇荡,空洞的眸子里一片漆黑,也无半点闪亮。他轻声哼着歌,曲调古怪,歌词含混,听起来更像一个梦呓者的喃喃自语。

在他的脚下,反复碾着一只小狗的尸体。随着秋千的摇摆,毛绒绒的小狗在夏天的鞋底翻来滚去。

C市的公路上,深夜。

方木驾驶着吉普车,不停地在大街小巷来回巡视着,每当看到年轻女孩的身影,他就放慢车速,看清后又重新加速。

手机在仪表盘上不停地震动、鸣叫,方木无动于衷地看了一眼屏幕,随手把手机扔向了后座。

昏黄的路灯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方木神色疲惫,目光却依然锐利、焦虑而执著。

C市少年犯管教所的门口,二十几名被收容教养人员正往一辆卡车上搬运着成筐的玻璃珠子。搬运完毕后,卡车轰轰地开走。所有人员列队,看守清点人数后,喊着号子跑了回去。

漆黑一片的卡车车厢里,一个装满玻璃珠子的大筐突然摇晃起来。随着成串的珠子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一个头顶木板的孩子从筐里站了起来。

卡车在一个路口等红灯,重新开动后,执勤的交警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发现卡车车厢的门敞开着,一个个大筐正在车厢里摇摇欲坠。

他拉响警笛,发动了摩托车,径直追了上去。

一个小小的灰色身影迅速跑过马路,钻进了一条小巷。

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一身明显不合体的便装,沿着马路慢慢地走。

天使堂的院墙已经被拆掉,二层小楼也千疮百孔。各种重型建筑装备正向外运送着残砖断瓦。昔日生机盎然的菜地里已经堆满了建筑垃圾,只在那些缝隙中能看见一丝拼命挣扎的绿。

尘土飞扬的拆迁工地上,孩子呆呆地看着面目全非的天使堂,全然不顾脸上、身上已是厚厚的一层沙土。

尖利的哨音在工地上响起,正在施工的工人们纷纷退到马路边。一个叼着烟卷、神气活现的司机驾驶着拆迁车轰隆隆开近天使堂的二层小楼。工人们摘下帽子,拄着工具,一边嬉笑交谈,一边耐心等待着。

拆迁车长长的摇臂缓缓摆动,下方坠着的大铁球也随之挥舞起来,司机找准角度,操纵铁球向小楼狠狠地砸去。

“轰!”二层小楼晃了一下,大块碎砖散落下来,却并没有坍塌。

围观的工人们开始“欧欧”地起哄,司机吐掉烟卷,又一次挥动着铁球砸了过去。

“轰!”

小楼再也坚持不住,随着一阵可怕的断裂声,彻底倒了下去。

随着楼体的坍塌,厚重的尘土迅速卷起,刚才还兴高采烈地围观的工人们纷纷躲避。

只有孩子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尘土扑面而来。

几分钟后,尘埃落定。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回到工地干活。孩子擦掉脸上的尘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脚走向院子里那棵最高的树。

春天已经到了,沉寂一冬的大树也开始渐渐焕发生机,枝头随处可见刚刚绽开的绿芽。孩子爬到一个树杈处,伸手从一个废弃的鸟窝里掏出一个黑色塑料袋。

他慢慢地滑到树底,又背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塑料袋里是一个被几层报纸包裹着的物件,外面还缠绕着黄胶带。孩子耐心地拆开胶带和报纸,那支乌黑的转轮手枪露了出来。

孩子熟练地打开弹仓,把六发子弹和弹壳一股脑倒在手心里。覆铜钢弹壳依旧黄澄澄的,凉滑如新。孩子扔下子弹和弹壳,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冰冷的枪身,又扳下击锤连连扣动扳机。毫无阻滞的转动和清脆的空枪敲击声让他很满意。孩子把玩得兴致勃勃,他发现这个漫长的冬天并没有让这支枪变得锈蚀。

孩子肮脏的脸上绽露一丝笑容。

不远处的工地上,人声鼎沸,机器轰鸣,每个人都在认认真真地捣毁这个曾经的天堂。没有人注意这个孩子,更没有人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家伙。

孩子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片废墟和其上忙碌的人群,片刻,他低下头,在地上散落的子弹和弹壳间翻找着,最后挑出一颗子弹塞进弹仓。

他拨动弹仓让它旋转起来,然后“啪”地一声甩回枪身。

四周似乎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听见小鸟在头顶的树枝上愉快地鸣叫。孩子吸吸鼻子,仿佛嗅到了那个好看的女孩子身上的味道。

孩子面向已经不存在的天使堂,平静地抬起右手,把冰冷的枪管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咔哒。

咔哒。

(全文完)

结局二

第三十六章 尘土归尘土

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附近的一间茶室里,方木和姜德先、曲蕊相对而坐。

曲蕊一直无动于衷地看着窗外,马路对面,住院部灰色的大楼静静伫立。而姜德先始终不肯和方木对视,但是随着方木的讲述,脸色已几近死灰。

“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方木把陈哲的照片摆在桌子上,“他就是Z先生,对吧?”

曲蕊只扫了照片一眼,就继续观望着住院部的大楼。姜德先则盯着照片看了很久,从他脸上的表情,方木已经肯定了心中的判断。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良久,姜德先艰难地开口。

“不为什么。”方木又点燃一根烟,“作为律师,你应该知道我们依然没有证据起诉你们。但是这已经无所谓了,我只是觉得,应该让你们知道真相。”

三个人重新归于沉默。

忽然,曲蕊站起身来,冲方木和姜德先笑了一下。她已经瘦脱了相,那笑容在脸上是说不出的诡异与凄凉。

“探视时间到了。”

说完,她就抓起手包,匆匆走出了茶室。

隔着玻璃窗,方木目送着形销骨立的曲蕊穿过马路,跑进住院部的大楼。

“方警官。”

“嗯?”方木回过头,姜德先第一次直视自己,似乎有话要说,又似乎欲言又止。

“你说吧。”方木明白他的意思,“我没带任何录音设备。”

姜德先苦笑,目光投向窗外。

“其实,杀了人之后,我并没有觉得轻松。而且我相信,其他人也一样。”

方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下一片宁静。

“我们会承担这一切的。”姜德先低声说:“请给我和曲蕊一点时间。”

方木把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长出了一口气。

“你随便吧。”

说完,方木起身离开了茶室。

智·苑小区。

杨锦程的家里已经是一片狼藉,衣物、书籍资料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满头大汗的杨锦程正努力地把一个塞得满满的行李箱封好。

身后,杨展的卧室里正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摔打声,有玻璃瓶扔在墙上的碎裂声,也有“咔啦咔啦”拼命摇动门锁的声音。

脸色铁青的杨锦程又操起一个行李箱,把书房里摆放的各种荣誉证书一股脑塞进去,刚拉好拉链,就听见门铃响了。

杨锦程透过门镜一看,是邻居。

杨锦程小声咒骂了一句,拉开门,一脸不耐烦地问道:“干嘛?”

“我说杨博士,你们家都闹了好几个小时了,我连电视都看不了了…”

“你去物业投诉我吧!”杨锦程打断他的话,当着他的面关上了房门。

刚走回客厅,又听见杨展在卧室里声嘶力竭地大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心烦意乱的杨锦程大吼一声:“你他妈给我闭嘴!”

卧室里的喊叫声戛然而止。杨锦程松了口气,抬手抹抹额头上的汗珠,拉过一把椅子取下妻子的遗像,简单擦拭后,小心地放进一个塞满泡沫塑料的盒子里。

收拾停当,杨锦程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点燃了一根烟,坐在沙发上喘粗气。一根烟还没吸完,他突然意识到杨展的卧室里已经足有十多分钟毫无声息了。

杨锦程拧开门锁冲进去之后,才发现卧室里已经空无一人,扑到窗前一看,一条床单拧成的绳索正随风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