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怎么没来?”罗家海看着Z先生把手里的两大包东西放在餐桌上,有些不安地问道。

“他短期内不能再来了。”Z先生皱着眉头,随手拿起一条烟扔给罗家海,“听T说,你学会抽烟了?”

罗家海接过烟,眼睛始终盯着Z先生,“出什么事了?”

“警察可能盯上他了。”Z先生略略沉吟了一下,“这家伙在和Q谈恋爱,搞不好连Q都不安全了。”

“J先生呢?”罗家海马上问道。

“他也一样。”Z先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上一次的行动,我们有太多考虑不周的地方。”

“那怎么办?”

“没事。警察手里没有证据,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只是以后要更小心些了。”

罗家海沉默了一会,问道:“你们…也帮助过T先生么?”

“是的。”Z先生看看罗家海,“你知道,我们这些人,包括你,都是‘教化场’的受害者。”

“那他…是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Z先生笑笑,从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十几年前,T还只是个小孩子,天真烂漫,跟别的小孩没什么不同。有一天,他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一个男人,他说他是T的爸爸的同事,还直接叫出了T的名字。他问T想不想跟他一起去看武打片,T很高兴地答应了。随后,男子带T去了一家电影院,还给T买了一瓶汽水,可是T喝了汽水后就睡着了,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塞在了座位底下,他拼命爬出来,发现整个电影院已经空无一人。你可以想象,在漆黑一片的电影院里,一个小孩子该多么害怕。他叫,他喊,却没有人回应。他哭着,摸索着东奔西走,却只是一次次撞在那些冷冰冰的椅子上。就这样,直到第二天,进场的观众才发现了昏迷不醒的T。”

“后来呢?”

“T的父母当晚就报警了,可是在T的父亲的同事中没发现那个人。T在家休息了半个月,身体恢复了,可是他从此却失去了一样东西——方向感。”

“方向感?”

“对。”Z先生的表情凝重,“T再也无法分清左右和东南西北。读书的时候他需要父母送他上下学,否则连家都找不到。上大学以后没法参加军训,因为训练队列的时候他就乱转一气,曾被教官训斥,同学也认为他有意破坏集体荣誉。大学四年,他只能跟着别人上课、吃饭、回宿舍、上厕所,否则就会在校园里迷路。工作后,只能选择最不需要方向感的职业——文字编辑,而且只能打车上下班,万一司机不熟悉公司所在的地点,就只能拉着他在市区里一圈一圈地绕。”

“天啊,这可怎么活下去啊?”罗家海听得目瞪口呆,“后来呢,你们也找到那个人了?”

“找到了。”

“然后…也杀了他?”

“当然。”Z先生轻松地说,面露自得之色,“我们设计了一个很完美的计划。我们把那个人绑到了店里,身上绑好电线,把店里布置成毫无光线的密室状态。然后把红外摄像装置连接在电脑上对准他。我们还做了一个遥控触发装置,让T带着它去了一家网吧。通过网络,T可以在网吧的包厢里看到密室里的情况,还可以通过语音跟那家伙对话,当然,更可以用那个遥控装置让他尝尝电击的滋味。”

“哦…”罗家海恍然大悟,“这也是一个不在场证明,对么?”

“是啊。”Z先生嘿嘿一笑,“T这家伙很聪明,自作主张地即兴表演了一场大闹网吧的戏。让那里的服务员都记住了他。”

“尸体呢?怎么处理的?”

“我们把它扔进了一个迷宫。”

“迷宫?”

“对。那是谭纪经常光顾的一个地方,他还给我们画了一张详细的地图。说来也奇怪,这小子在迷宫里反而如鱼得水。看来能走出迷宫的只有两类人:方向感特强的人和压根就没有方向感的人。哈哈。”

“可是,为什么要把尸体扔在迷宫里呢?”

“谁知道?”Z先生耸耸肩,“你也知道,每次我们结束的时候,都是由主角自己选择谢幕的地点。我想,T一定非常仇恨那个人,要让他死后也找不到方向,呵呵。”

罗家海不说话了,低着头想心事。Z看看他,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L,跟你说这些,希望能让你相信我们一定会安全、彻底地帮你给沈湘报仇。”

“嗯。”

“等到你作主角的时候,一切都听你安排。”Z先生顿了一下,“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之下。”

“好的。”罗家海把手按在Z先生的手上,“谢谢大家。”

“那我先走了。”Z先生看看手表,“你也早点休息。”

起身的时候,罗家海注意到Z先生似乎把什么东西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定睛去看,好像是他刚刚吸过的烟头。送他出去,又关好大门后,罗家海突然意识到,Z先生从进门到离去,始终没有摘下他的手套。

一上班,方木就被叫到了边平的办公室。边平阴着脸,问他最近都干什么了。方木有些纳闷,说我还能干什么啊,查案呗。

“那为什么有人举报你滥用警械?”边平指指桌上的一张纸,“都告到厅里了,厅长让我问问你怎么回事。”

方木立刻就知道是因为天使堂的事情,他没有解释,直接把手机里的视频放给边平看。边平反复看了两遍,脸色稍有缓和,指示方木把这段视频刻录成光碟,好拿给厅长交差。交待完了,边平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方木:“你怎么会在哪里?”

方木简单解释了一下,边平听后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你先把手头的工作做好。拆迁的事情,涉及到的利益方太多,轻易别往里搅合。”正说着话,桌上的电话响了。

边平一边冲方木指指茶几上的烟盒,一边接听电话,刚说了几句,脸色就变了,那是一种混合着喜悦和诧异的复杂表情。方木看在眼里,心头的疑惑渐多,边平放下听筒却不说话,坐在椅子上好像在运气。

“你小子这下可以大显身手了。”边平终于开口了,“还记得那个玩具熊里面的头发么?是罗家海的。”

第二十七章 H先生的故事

我的职业相信大家也都知道,我是一个货车司机。我的文化不高,跟你们比起来,我算是一个粗人。过去我觉得只有那些酸了吧唧的知识分子才会有心理疾病,现在看起来,任何人的脑袋都会出问题。

那件事发生在两年前,当时,我结婚还不到三年的时间。我妻子跟我一样,都没什么文化,但是也温柔善良。我们的日子虽然不宽裕,但是也其乐融融,当时,我们打算要个孩子,我也在公司里拼命干活,希望能给她们娘俩好日子过。

6月份的一天早上,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刚一接通,手机里就传来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你在哪儿呢?快来芙蓉小区!快来!!”

我有些莫名其妙,急忙问他:“你是谁啊?”

“我是陈冰她老公,陈冰她…她跳楼自杀了!!”说罢,电话就挂断了。

我吓了一跳,再回拨过去,对方的手机已经无法接通。我想了想,决定开车去芙蓉小区看看。一路上,我拼命回忆陈冰这个名字,终于想起她是我的初中同学。可是我们毕业后就再没有见过面,平时也素无瓜葛,他丈夫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首先打电话给我呢?

我赶到芙蓉小区,看到门口停着警车,而园区里的一栋楼下已经聚拢了好多人。我跑过去,还没等跑到跟前,就看见人群“哗”地闪开一个缺口,几个急救员抬着一副担架跑出来,而担架上,躺着一个覆盖着白布的人,从白布下露出的黑色长发来看,这是个女人。我吓傻了,难道这真是陈冰,难道她真的自杀了?

正在我发愣的时候,一个男人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一把拉住我就往另一栋楼后拖。我好不容易挣脱了他,他却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抬手就在我脸上重重地打了一拳。我被打懵了,捂着脸冲他大叫:“你是谁?为什么打人?”

他冲我吼道:“我是陈冰的老公!你这个王八蛋,都是你害死了陈冰!”说罢,他把一包东西摔在我身上,转身跑了。当时有很多人都往这边看,而我当时的想法,就是赶快离开这里,我顾不得被打破的嘴,捡起那包东西,就匆匆开车离开了。

那天我没有回公司,也关掉了手机。我把车停在路边,坐在驾驶室里打开了那包东西。里面是几本日记和一沓信,从日记和信的日期来看,都是从十几年前一直写到现在的。我翻看着那些日记和信,发现居然都是写给我的。她在日记里说,她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暗恋我,却始终不敢对我表白。毕业之后大家各奔东西,她也嫁作人妇,却始终对我无法忘怀,还辗转托人知道了我的电话号码和工作单位。这期间,她还给我写了好多信,却都没有寄出去。后来,她老公发现了她的日记和信,大怒之下把她暴打一顿,此后就像盯贼一样盯着她,有不顺心的事情还打她撒气,几番折磨之后,陈冰也对自己的婚姻彻底失去了信心。就在她跳楼自杀的前一天晚上,她丈夫还因为一些琐事找茬打了她一顿。陈冰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给我写了最后一封信后,在窗台上一直坐到天亮,然后跳了下去…

(H先生忽然把脸埋在青筋必现的大手里,全身都在微微地颤抖。)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就完全变了。我拼命回忆陈冰的长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的初中毕业照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后来联系了一个初中同学,在他的帮助下,才在毕业照上找到了她的身影。她那时瘦瘦的,不爱说话,初中三年,我对她完全没有印象。可是从那天开始,这张脸就时常出现在我的眼前。从始至终,我都没有看见她的尸体,但是我觉得我目睹了她跳楼的整个过程。她就坐在窗台上,抱着窗框呜呜地哭,嘴里还喊着我的名字,然后,一松手,跳了下来…

(H先生的话戛然而止,突然,他跳起来,端起面前的托盘就朝自己的脑袋狠狠地砸了下去。茶壶和茶杯乒乒乓乓地滚落到地上,滚烫的茶水也泼了他一身。)

众人急忙拦住他,而H先生脸色苍白,牙关紧咬,似乎已经快要休克过去。Z先生指示大家把H先生扶到墙角的毛毯上躺下,又撬开他的嘴,塞了两片镇静剂进去。处于半昏迷状态的H先生烦躁不安地挣扎着,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片刻,他的动作渐渐轻微,最后沉沉地睡去。

大家回到桌前坐好,Z先生重新泡好了茶,略一沉吟,说道:“接下来的事情,我来替H说吧。”

H先生在脑海中不停地幻想陈冰跳楼的场景,每一次都让他痛苦得无以复加。他认为陈冰的丈夫说得对,的确是自己害死了陈冰。这种强烈的内疚感让他已经无法正常地工作和生活。他从心底里厌恶自己,觉得只有毁灭自己才能平息他对陈冰的内疚。于是,H先生到医院去,要求捐献自己的器官。医生发现H先生的情绪极不稳定,怀疑他有精神障碍,就拒绝了他。如是几次,H先生越发觉得自己令人厌恶,终于有一天深夜,他在卫生间里用刮胡刀割伤了自己,这一幕恰好被他妻子发现。H先生无法对妻子说明实情,只能用狂呼乱吼来回答她。H的妻子不明就里,又被自己的丈夫吓坏了,就回到娘家暂住。

“那,那个叫陈冰的女人,”Q小姐问道:“是不是真的因为H而自杀呢?”

“呵呵,不是。”Z先生翻看着手里的材料,“这件事跟我们所遭遇的事情一样,都是一个预先设计好的实验。根据我所掌握的资料,陈冰确有其人,也确实是H先生的初中同学。但是她五年前就患上了重度抑郁症,前前后后已经自杀数次。相信‘教化场’的始作俑者事先研究了陈冰的病例,知道她早晚还会自杀,并选择了H先生作为陈冰自杀后的实验品。”

“那些日记和信件是怎么回事?”T先生问道。

“当然是伪造的。”Z先生笑笑,“而且据我所知,陈冰暗恋H先生的事情纯属子虚乌有。”

“既然都是假的,陈冰的丈夫还那么配合?”Q小姐又问道。

“呵呵,那个也是假的。”Z先生从资料里抽出一张照片,“也是‘教化场’招募的所谓志愿者。这家伙是一个演员。他算准了H先生不敢去找他核实真假,当然就无所顾忌了。”

大家传看着照片,气氛凝重。

“最近H先生的病情突然加剧。”Z先生语气低沉,“Q和T也看到了,H先生又开始自我伤害。”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Z先生看了罗家海一眼,“我们营救L的时候,H先生配合J先生制造了一场车祸。他目睹了车祸的惨象,无意中加重了自己内心的歉疚感。这也是PTSD最常见的发病原因。所以,”Z先生转向罗家海,“我们提前帮助H先生,你不会有意见吧。”

罗家海看看在墙角沉睡的H先生,摇了摇头。

“没意见。”

第二十八章 实验

市局在方木的建议下,决定将迷宫杀人案、福士玛超市杀人案、市第11中学杀人案进行并案侦查,并成立专案组专门负责侦破此系列案件,郑霖被任命为专案组组长,方木和边平都是专案组成员。

之所以作出这个决定,那个爱炫耀的技侦人员功不可没。

这小子在单位没日没夜地加班,备受冷落的女朋友直接找到了局里。为了哄女友开心,他就给她演示DNA对比的过程。他用毛绒玩具熊里的头发作为样本,然后在数据库里随手挑出一份进行对比。他原本是想得出一个不符合的结论,可是对比完毕后,结论让他大吃一惊:两组数据相似率达到了99.99%!他急忙翻找出刚才的对比数据,发现此组信息采自罗家海。罗家海被起诉的罪名中包括强奸罪,为了确定是犯罪中止还是犯罪既遂,曾提取了罗家海的血液样本与被害人的阴道内容物进行比对。没想到,在罗家海脱逃后,这组信息竟发挥了作用。

能够将这三起案件进行并案侦查是一个大突破。对方木而言,这一方面证实了他此前的思路是正确的,而另一方面,并案侦查也仅仅只是个开始。正如边平所言,方木擅长从连环杀人案中描绘犯罪嫌疑人的心理变化轨迹,并对其体貌特征、职业背景等进行画像,但是眼前这三起案件,并不那么简单。

连环杀人案之所以有迹可循,原因在于凶手经常会在案件中留下一些标记。而这些标记通常是一些明显的行为模式,并且属于凶手的性格特征之一。通常状况下,这种标记行为是凶手在作案时不必实施的,但如果实施,就意味着这一行为要满足凶手的某种特殊的心理或情感需要。而这三起案件中的标记,太奇怪了。

这三起案件有明显的共同点:多人作案;使用机动车辆;杀人现场和弃尸现场分属两处;现场强烈的仪式感。尤其是最后一点,这是方木坚持这三起案件存在联系的重要依据。然而这三起案件表达出的情绪却截然不同。迷宫杀人案的仪式象征着“复仇”,福士玛超市杀人案的仪式象征着“证明”,而市第11中学杀人案的仪式象征着“挽回”。这么复杂的情绪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结合多人作案的情况,方木产生了一个大胆的设想:这三起案件,很可能是由彼此联系的三个人分别干的。

“你的意思是…”边平皱着眉头,“…互助杀人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