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长挥挥手,立刻有几个村民上来架走了老妇,同时把方木和陆海涛拉到院子里。

转眼间,方木和陆海涛身上的东西被搜罗一空,扔在雪地里。陆天长拣出陆海涛的手机,嘿嘿冷笑了几声:“你小子长见识了,还会用手机拍照了。”他不紧不慢地踱到陆海涛面前,忽然压低声音,“说出去了?”

“没…没有。”陆海涛已经是脸色煞白,“我不敢…叔…你饶了我…”

陆天长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转头望向方木:“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海燕让我把她弟弟带走,就这么简单。”方木知道这件事根本瞒不住,“别的我不知道。”

陆天长打量了方木一会儿,转身面向村民:“还记得我们讲好的约定吧?”

村民们互相看看,“记得”的答复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要想过好日子,就得守约定。”陆天长提高了声音,“如果有谁违反了约定,那就是把全村老小往死路上逼。”

人群有些骚动,能看见锋利的铁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陆天长转身看看陆海涛,似笑非笑地说:“海涛,你差点毁了咱们的好日子。”陆海涛的脚一软:“叔,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陆天长笑笑,从一个村民手里拿过一把斧子,递给陆海涛,又朝地上的两部手机努努嘴。

陆海涛哆哆嗦嗦地接过斧子,看看陆天长,又看看方木,一步步蹭过去,跪在雪地上,举起了斧子。“啪!”手机的屏幕上立刻出现了裂痕。

“用点劲儿!”陆天长喝了一声。陆海涛抖了一下,又挥起斧子。

“啪!”这一下,陆海涛和方木的

手机都四分五裂了,几个零件散落在一旁。陆海涛用手把破碎的手机拢在一起,一下又一下地拼命砸着。最后的线索也没了。

直到两部手机的残片都几乎砸进了泥地里,陆天长才让陆海涛停手。他低头看着依旧跪着的陆海涛:“嗯,总算挽回点过错。”

陆海涛的眼睛亮起来,半是乞求半是感激的目光中,似乎生机重现。陆海燕呜咽着,走过去想把弟弟扶起来,却被陆大春一把拽住。

“但是,还有一件事没完。”陆天长眯起眼睛,“三强的命。”

刚刚在陆海涛眼中闪现的亮光又熄灭了,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几个村民按倒在地上。“不是我…我没有!”陆海涛的脸埋在雪地里,只能发出模煳不清的嘶喊。陆天长的声音远远盖过了他的声音。

“大家说,怎么办?”他转身面对村民们,“三强的命,怎么办?”

人群一片沉默。突然,那老妇尖利的声音在众人头顶炸响:“弄死他!”

就像是一滴水落入烧滚的油锅一样,村民们立刻骚动起来。“这王八犊子,差点让我们过回以前的穷日子…”“谁能保证他以后不跑、不杀人?”“弄死他…”

陆天长扭头看看已经瘫作一团的陆海涛,笑了笑:“海涛,没办法,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不!”一声凄厉的呼喊后,崔寡妇踉踉跄跄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扑倒在陆天长的脚下,死死地抱住他的腿,连声哀求:“村长,村长,你饶了他吧…你不是说,只要我把海涛交出来,你要了他两条腿就完事吗…”

陆海燕猛地瞪大了眼睛,几秒钟后,失声叫道:“妈!你为什么出卖我们?那是你儿子,那是我弟弟啊!”

崔寡妇已经哭得跪趴在地上:“妈没办法啊…咱们得活命啊!妈不能连你都没了啊…”

陆天长细细地帮崔寡妇掸去身上的泥土:“老嫂子,规矩就是规矩,坏了规矩,咱们就都得过以前的穷日子。乡亲们都得活命,你得活命,海燕也得活命。”

最后两句话让崔寡妇浑身一颤,她看看已宛若木雕泥塑般的陆海涛,慢慢转过身去。

陆天长抬起头,扬扬眉毛,村民们立刻围拢过来。

陆海涛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极度的恐慌和绝望让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大张着嘴,手脚并用地向后挪着。陆海燕疯了似的又踢又咬,却被陆大春死死抱住,半点也动弹不得。陆天长皱皱眉头,用手指着陆海燕,缓缓说道:“你想让你妈活命,你想活命,就老实点。”

“叔啊,我求你放了海涛吧。”陆海燕已经双脚离地,放声大哭,“我和大春…我什么都答应你…”

“燕子!这是两回事!”陆天长暴喝一声,“你弟弟犯了死罪!他不死,我们全村都得完蛋!”

“对!不能因为你们一家,害了我们大伙!”一个拎着木棍的村民大声喊道。

附和声再起。

“大江,你先来!”陆天长的手一挥,“以后,陆海涛那份儿就归你!”

叫大江的村民却犹豫起来。“法不责众,你怕什么!”陆天长大吼道,“每个人都得打,谁先打,2000块钱!”

大江彻底红了眼,“啊啊”大叫着举起棍子猛击过去。陆海涛的头挨了重重的一棍,整个人都侧翻过去。鲜血猛地喷溅起来。

也许是这血,也许是那2000块钱,也许是那句“法不责众”,似乎所有人的兽性都在那一刹那间被激发出来,在大江身后,密林般的棍棒、铁叉和锄头举起来,直奔地上的陆海涛而去…

“住手!”方木再也忍不住了,拼命挣脱身后的两个村民,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拽起陆海涛就向后拖。尽管冲在前面的村民急忙停了手,方木的身上还是重重地挨了几下。

“你们疯了吗?”方木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尽管他知道陆天长想置陆海涛于死地,但他万万想不到陆天长会选择在光天化日之下,由全体村民来执行。

“你别多事!”陆天长阴下脸,“这是我们村里的事!”

方木本想揭穿陆三强为陆大春所杀的真相,但是现在看起来,不会有人相信他。村民们要杀陆海涛,不是为了替陆三强报仇,而是为了维持不劳而获的生活。物质能让人变成野兽,无论在繁华都市,还是穷乡僻壤,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和野兽讲道理,绝不是好方法,但是方木也只能一试。

“大家冷静点,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盟约,也不能杀人。”方木一边尽力护住陆海涛,一边张开双手,以示自己没有敌意,“三强已经死了,这事再也无法挽回,你们应该…哎呀!”方木突然感到小腿一阵剧痛,低头一看,陆海涛的双手伸进自己的裤管,指甲已经深深地嵌进了小腿的皮肤里。

“啊———”满脸都被血煳住的陆海涛毫无意义地低吼着,在血污下面,一双眼睛正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死死地盯着方木。

方木疼得脚一软,几乎摔在地上。

“他已经疯了!打死他,打死他!”人群中传出一声怪叫,刚刚后退的村民们又重新逼上前来。

“大家别冲动!”方木急忙站稳脚跟,“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们杀了陆海涛,谁也跑不了!”

“放屁,还能把我们都抓走?”有人大声喊道。

“你们要相信我!”方木满头大汗,“千万冷静点,现在的社会是讲法律的…”

“什么法律,法律能管我们吃喝吗,能管我们钱花吗?”

“钱和命哪个重要?”方木吼起来,“为了你们自己有吃有住,有钱花,就要杀人吗?”

“他不死,我们就都得死!”陆天长大喊,“别听他的,上,上!”

这句话刺激了所有的村民,无数的棍棒和铁叉又在方木面前挥舞起来。很快,方木的头上身上又挨了重重的几下。

剧痛之后,就是麻木。恍惚中,方木意识到,面前已经不是人类的面孔。他们没有眼睛。脸颊上本该闪烁光芒的地方,只有一团黑雾萦绕。盲鱼。方木忽然想到那些因为见不到阳光而失去眼睛的鱼。当人的心灵被欲望彻底蒙蔽,和盲鱼又有什么分别?

方木突然从心底感到弥漫至全身的绝望,这绝望又催生起无边的愤怒!

突然,一只棍子打在方木的肩膀上,方木就势抓住它,夺了下来,随即就在身前挥舞起来。血从头上流下来,煳住了他的眼睛。方木一边用手擦拭,一边举起棍子指向蠢蠢欲动的村民。

“都给我老实点!”无论如何也得把陆海涛带出去,方木横下心,“我是…”

“咚!”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方木面前的村民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立刻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