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孙普对嫌疑人的画像,还是警方掌握的物证,都将目标指向王永利。

王永利的作案嫌疑迅速上升。

“可是,还有问题啊。”赵永贵皱着眉头,叼着香烟,翻看着手边的一沓材料,“足迹鉴定那边说虽然鞋码、鞋底花纹都对得上,但是磨损形态不同,行走习惯也不一样。”

“那个问题不大。”孙普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足迹上,“任何鉴定都是有一定误差的,让他们再重新做一次——你看这个。”

那是一份访谈笔录,赵永贵翻看完毕,脸上是疑惑的表情。

“这有什么用?”赵永贵把笔录递还给孙普,“不就是说这小子从小就不咋样么?”

“这份笔录是王永利的邻居提供的。”孙普笑笑,“老头今年六十多了,按他的话来讲,王永利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份笔录对证明王永利犯罪没什么作用,但至少验证了我的推测。”

笔录显示:王永利从小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上小学的时候,他就因为父母和村民的争执,半夜去点燃了对方家里的草垛。幸亏被人发现,扑救及时,否则会酿成大祸。后来念及他只是个孩子,由家里赔钱道歉了事。按照这位老邻居的话来讲,王永利是个挺“顾弄”(东北方言,意指个性孤僻,阴险)的人。一般的孩子看到野猫野狗,心眼好的,就弄点吃的给它们。王永利恰恰相反,一旦被他逮到这些小动物,就会慢慢把它们折磨到死。老邻居曾见过王永利往老鼠身上淋灯油,然后点燃。看着浑身着火的老鼠在地上疯窜,王永利比过年放鞭炮都兴奋。此外,王永利从小就有尿床的毛病,邻居们经常看到王永利的母亲骂骂咧咧地把尿湿的褥子挂在院子里晾晒。这个毛病,直到王永利成年后才慢慢克服。

看到赵永贵依旧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孙普继续解释道:

“你应该已经从这份笔录里提取到三个关键词:幼年时期的纵火、尿床和虐待小动物。”

赵永贵略一思索,点点头。

“西方犯罪学已经证明,幼年时期有这三种劣迹合一的人,在成年后从事犯罪——特别是性犯罪的可能性很高。”孙普的表情渐渐归于凝重,“1976年,连环杀人犯‘先知撒母耳之子’大卫·伯科威茨承认,他在幼年时曾有一千多次纵火的记录,同时,他也虐待动物。”

赵永贵大张着嘴,愣了半天,又看看手里的资料。

“流氓罪……前科……”赵永贵自言自语,抬头看着孙普,“这么说,这小子还真对得上号啊。”

“我觉得就是他。”孙普的语气坚决,他抬手看看手表,“你们不是常说,‘口供是证据之王’么,怎么撬开他的嘴,就看你们的了。”

说罢,孙普又补充了一句:“时间有限,越快越好。”

然而,对王永利的讯问却不甚顺利。王永利被抓捕时,连称“王晓慧不是我杀的”,这句话显示出王永利是案件的知情人,作案嫌疑陡然上升。在预审时,王永利辩称自己虽然认识王晓慧,但并未杀人。在警方拿出精斑鉴定结论后,王永利只得承认8月9日凌晨0时许,他曾和王晓慧发生了性关系,但依旧否认杀人。

据王永利供称,自从他刑满释放后,虽然回到村里,但是已然妻离子散。因他的经济条件和刑事前科,再婚的难度很大。为解决生理需要,王永利频繁往来于村中和城里,把做木匠零活赚取的微薄收入都挥霍在那些洗头房、足疗店里。今年春季,王永利听说本村开小卖店的王晓慧生活作风不好,遂主动勾引,并很快苟合在一起。

据查,王晓慧,女,37岁,读中学时曾和某男教师有染,怀孕后被迫退学并做了人工流产。手术的后果可谓祸及一生,因医生操作不当,王晓慧从此失去了生育的能力。同时,年少时的这桩丑闻,让王晓慧直到28岁才与本村的外来户卢某结婚。婚后,王晓慧仍旧不够安分,先后与本村多名男子有染,加之不能生育,1996年,***的卢某与王晓慧离婚,并返回山东老家。王晓慧离异后,独自经营一家小卖店。据村民反映,王晓慧明里开店,私下里却从事一些不可告人的勾当。和男性发生关系后,王晓慧会收取20元至50元不等的费用。案发时,王永利和王晓慧已经保持了一段时间的不正当男女关系。

据王永利供称,当晚凌晨,王永利怀揣刚刚赚得的40元钱前往王晓慧家,并发生了性关系。事后,王永利留下30元钱后离开。第二天一早,他得知王晓慧被害,前往现场围观。考虑到自己可能被列为嫌疑对象,王永利于当天进城躲避。由于王永利系独居,且凌晨时分前往王晓慧家,因此,王永利的以上供述无人证实。

不过,鉴定部门对王永利携带的木匠工具进行检查,没发现残留物证,王永利所持铁锤也无法与死者的伤口做同一认定。

虽然所有人都坚信凶手就是王永利,但依旧缺乏证据。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王永利的口供。

孙普匆匆推开“普巍心理康复中心”的门,正在沙发上对聊的魏巍和朱志超见他进来,都站了起来。

朱志超一副**仆仆的样子,伸出手来:“孙医生,你回来了?”

“抱歉抱歉。”孙普一边解下背包,一边伸出手来和朱志超握了握,“刚下课。”

“没事。”朱志超笑笑,“我也是刚到不久,和魏医生聊得挺好。”

孙普甩掉外套,从衣架上取下白大褂披在身上,又吩咐魏巍倒两杯茶来。

“怎么样,老朱,”孙普的声音中还有些微微的气喘,“看你气色不错。”

“还好。”朱志超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最近不那么心烦了。”

“看来治疗还是有作用的,要坚持下去,直到治愈为止。”

“嗯。”

魏巍端出两杯热茶来,一杯放在朱志超面前,另一杯放在孙普面前,然后,她把手臂搭在孙普肩膀上,笑吟吟地看着朱志超。

朱志超对她报以一笑。

孙普拍拍魏巍的手背,又向身后努努嘴,示意她回避一下。魏巍心领神会,冲朱志超微微颔首,转身进了内室。

孙普微向前探身,压低声音问道:“性需求还那么强烈吗?”

朱志超的脸红了,顾不得烫嘴,举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嗫嚅了半天才答道:“还是挺想那事儿的。”

“你这个年纪,需求强烈也算正常。”孙普扶扶眼镜,“不过,性,应该是给双方都带来愉悦的事情——你要考虑对方的感受。”

“可傅华是我老婆啊。”朱志超瞪大眼睛,“她陪我睡觉,不是天经地义吗?”

“她的确是你的老婆。什么叫老婆,是生活伴侣,不仅仅意味着那件事。”孙普耐心地开导着,“你要多尊重她,多关心她,让她感受到你的爱,她自然就不会反感夫妻生活。”

“孙医生你不知道,”朱志超表情颓唐,“她拒绝我,我就烦躁得要命,浑身像着了火似的。”

这时,孙普的腰间突然鸣叫起来,他取下寻呼机,对朱志超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对不起——你接着说。”

朱志超点点头,自顾自地说下去。

“有时候,去阳台连抽几根烟也平静不下来,脑子里就是那件事……”

朱志超没注意到,孙普在看完寻呼机后脸色变得很难看,随即从皮包里拿出一沓材料,不住地翻看着。

“……我也觉得对不起老婆,但是看她挣扎反抗的样子,我自己挺兴奋的,更来劲了……孙医生,你说我是不是还有别的毛病?”

孙普毫无回应,依旧不停地翻看着手里的材料,表情焦虑。

“孙医生?”

孙普猛地回过神来,怔怔地看了朱志超几秒钟,随即连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孙普的额角闪闪发光,似乎已经沁出了汗水,“你刚才……说什么?”

朱志超不再回答,而是皱起眉头,定定地看着孙普。

在J市第二看守所的会见室里,孙普和赵永贵相对而坐,彼此无言,都在狠命地抽着烟。

王永利已归案数日,预审方面却进展缓慢,原以为会顺利拿下的口供却极其艰难。王永利始终对杀人一事矢口否认。目前,警方除了能证明王永利在8月9日凌晨与王晓慧发生过性关系以外,其他案件事实均无法证实。这条本应严丝合缝的证据链条,缺少的岂止是一环。

孙普感到不解,更感到焦虑。无论从早期经历、人格特征还是行为模式上,王永利都是他“画”出来的那个人。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家伙,一口咬定自己没有杀人。难道是自己的判断出现了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