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我懒得换衣服,要是出去还得化妆。”她穿着一件毛巾料家居服。由于在家中工作,她平常大都是这副打扮,“我已经过了会在意跟男人独处一室的年纪。请进,只是家里有点乱。”

加贺表情掠过一丝犹豫,但还是说了句“打扰了”,走了进去。

这是一套一室一厅,放着电脑桌,对面是沙发和桌子,没有餐桌。拉门背后是约十一平方米的卧室,那里终究还是不能让别人看的。

多美子让加贺坐在沙发上,走进厨房。她从冰箱里取出大麦茶,倒进两个玻璃杯中,端到桌上。加贺点头道谢。

“心情平静些了吗?”加贺喝了口大麦茶,问道。他的眼神在多美子和电脑之间游走。

“还是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有时会觉得是梦,但这就是现实。一旦确认这个事实,又会伤心难过,想着必须得接受……这些天总是这样。”多美子浅浅一笑,嘲笑着自己的脆弱。

“昨天举行了三井女士的葬礼,您参加了吗?”

多美子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我去上了一炷香。但我本不想去。我没脸见她的家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她道歉。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勇气看一眼她的遗像。”

加贺皱起眉头。

“您没必要这么想。以前我就说过,这不是您的错。错的是凶手,是将三井女士杀害的人。”

“但是……”多美子低下头,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您可能会觉得我啰唆,但请让我再确认一下。”加贺说道,“按照最初的约定,您要在七点时去三井女士的住处,但六点半左右您打电话将时间改成了八点,没错吧?”

多美子深深叹了口气,心想刑警这种人真是没完没了,这件事不知已经重复多少遍了。

“没错。七点钟我要见一个人,所以推迟了时间。”

加贺打开记事本。

“那个必须要见的人是日裔英国人橘耕次。你们在银座的克鲁特西亚珠宝店见面,七点半分开,对吧?然后您直接去了三井女士的公寓,发现了她的遗体。到这里为止,您有什么要纠正的吗?”

“没有,您说得没错。”

她知道警察正在调查自己供词的真伪,因为她听耕次说,警视厅的人找过他。

“我没说我们谈话的内容,他们倒是想打听。”耕次在电话中乐呵呵地说道。见多美子沉默不语,他慌忙用流畅的日语道歉。“对不起,这不是该笑的时候。”他本是日本人,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去了伦敦,入了英国籍。

“那天您和三井要见面的事,都有谁知道?”加贺问道。

“我跟橘说了,没告诉别人。”

加贺点点头,环视四周,视线停在电脑桌上。

“那是您的手机?”

“是的。”

“能让我看看吗?”

“可以啊。”

多美子拿起手机递给加贺。他说了句“我看一下”,接了过来。他不何时已戴上了白手套。

手机是红色的,是两年前的机型,多美子正想要换新的。樱花花瓣形状的手机链是去年系上的。

加贺说了声“谢谢”,将手机还给多美子。

“这个怎么了?”多美子问道。

“冒昧地问一下,最近三井女士身边有没有人丢手机?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

“丢手机?没听说过。”

“是吗……”加贺沉吟起来。

“怎么回事?要是有人丢手机,会有什么问题吗?”

加贺没有马上回答,仍在思考。多美子觉得这可能是调查的秘密,不能对一般人讲。然而,他很快便开口说道:“有人用公用电话找过她。”

“啊?”多美子不解。

“有人用公用电话拨打过三井峰子女士的手机,是下午六点四十五分左右,也就是案发前。开始我们对拨打这个电话的人一无所知,但最近查明,此人应该和三井女士比较亲密。有人碰巧听到她接电话,说她没有使用敬语。从对话内容来看,对方好像是把手机落在哪里或者丢了。”加贺一口气说到这里,看着多美子,“到底会是谁呢?您有什么线索吗?”

加贺忽然发问,多美子有些不知所措。

“我没什么线索。要是查明这件事会怎么样呢?”

加贺慢慢往前探身。

“我以为,打电话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为什么?”

“从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有一个事实毋庸置疑,那就是凶手是三井峰子女士自己请到家里的。但凶手不太可能忽然来访,很可能事先便已联系妥当。三井女士原本和您约好七点见面,要是那样,三井女士肯定会说自己没空,婉拒客人来访。但她没那么做,而是将凶手请到家中。我想这很可能是因为您已经联系过她,将约定时间推迟了一个小时。”

加贺条理清晰地说完,看着多美子,又慌忙摆了摆手。

“请不要误会。我不是在指责您。”

“嗯,我知道。我承认我改时间和案件的发生有很大关系。”多美子感觉脸上的肌肉有点僵硬,“请继续说。”

加贺咳嗽一声。“可见,凶手是在您打完电话后联系的三井女士。而且在来电列表中,您的电话后面只有那个公用电话的号码。”

多美子恍然大悟。

“您说的我非常明白,但我真的没什么线索。”

“请好好想一想,那人和三井峰子女士的关系应该非常亲密。您至少应该从三井女士口中听过一两次那人的名字。”

听加贺语气坚决,多美子看向他。

“您为什么那么肯定?即便关系不怎么亲密,有时也会根据对方的情况而不使用敬语啊。我就是那样的。”

“我之所以这么肯定,不仅因为说话的语气。”加贺说道,“我刚才说过,那个公用电话是在下午六点四十五分左右打来的。我们假设对方说想去三井女士家,但三井女士已经和您约好在八点见面。一般人会以没时间为由拒绝对方,她却没这么做。您觉得这是为什么?”

“这……”多美子侧着脑袋。

.

“只有一个可能,打电话的人那时就在三井女士的公寓附近。您应该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吧?”

忽然被提问,多美子一时有些慌张,但马上便明白过来。

“您想说打电话的人知道峰子住在哪里?”

“正是。”加贺满意地点点头,“就连三井女士的前夫和儿子都不知道她搬到了哪里。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小传马町吧?”

“嗯,她说这是inspiration。”

“也就是说,三井女士跟这个地方原本没有任何关系,凶手也不可能是偶然来到这里。因此可以认定,凶手早就知道三井女士住在这里,而且可以不打招呼临时拜访。这样,难道不可以说他们关系很亲密吗?”

刑警的分析很在理。原来调查也一点点地有了进展。多美子心下感叹。

“您说的我都懂了。您来找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我也无法马上想起什么,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当然,您慢慢想,没关系。前几天我给您的名片您还留着吗?”

见多美子不知如何回答,加贺迅速拿出一张名片放到桌上。

“您要是想起什么,就请联系我。”他说着站了起来。

多美子将加贺送到门口。他握住把手,回头说道:“我已经说了,您没必要自责。而且多亏了您,调查速度加快了,案情也清晰起来。”

多美子明白加贺这番话不仅仅是安慰,但她还是无法点头。她转开视线,歪了歪脑袋。

刑警道声“打扰”,走了出去。

与多美子至今仍保持联系的大学时代的朋友不多,三井峰子是其中之一。以前她有很多朋友,但她们纷纷结婚生子,联系越来越少。也许那些朋友之间有交流,唯独撇下了单身的多美子。

峰子是结婚较早的一个,而且当时已经怀孕。在她忙着照顾孩子的日子里,她们之间几乎失去了联系。但正因为非常年轻时便怀孕生子,峰子很早便从养育孩子的辛苦中解脱出来。当她的独生子升入小学高年级时,她给多美子打电话的次数多了起来,电话的内容大多是发牢骚,说她无法从生活中得到快乐。多美子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她听了却真的生起气来,对多美子说:“你是体会不到我的心情的。”她甚至边哭边说已经没有活着的意义了。她的丈夫好像对家庭不闻不问,夫妻间的感情已经破裂。

峰子非常羡慕多美子有自己的事业,尤其羡慕她做翻译。这一点多美子能理解,她记得峰子从大学时代起就想以翻译外国民间传说和童话为业。

多美子曾对她说:“那你就做吧。要是有时间,家务不忙时也可以做。”

但峰子非常苦恼,说事情没那么简单。她丈夫反对她工作,即使在家做点副业也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