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社长又说,“大多数人都想置身于远离罪犯的地方。和犯罪者,特别是犯下抢劫杀人这样恶性犯罪的人,哪怕是间接地关系也不想有。因为稍微有点什么关系,没准也会被卷入莫名其妙的事情中去。排斥犯罪者或是与其近似的人,是非常正当的行为,也可以说是正当防卫的本能。”

“那么,像我这样的亲属中出现犯罪者,该怎么办呢?”

“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这样说。”

听了社长的话,直贵有些生气。就为了宣告这个,特意跑到这里来的吗?

“所以,”像是看透了他的内心似的,社长接着说,“犯罪者也应该想到这些事情,不是自己蹲监狱就完事了的问题。必须认识到受到惩罚的不只是自己。你对自杀怎么看呢?是容忍派吗?”

“自杀?”突然话题改变了,直贵有些懵。

“是不是认为有死的权利?我是问这个。”

“噢。”稍微考虑了一下,他回答说,“我觉得有权利。因为生命是自己的,怎么做不是自己的自由吗?”

“是吗,像是当今年轻人的意见。”平野社长点头说,“那么,杀人呢?能容忍吗?”

“那怎么能。”

“是吧,那么,杀人为什么不能容忍呢?因为被杀的人失去了意识,失去了一切。想再活下去的欲望也好,生命被夺去的愤慨也好都没有了。”

“所以,要是杀人也可以的话,就会担心自己也可能被杀掉,那样的行为肯定不好。”

“不过,这个理由,对于决心要死的人是行不通的。因为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被杀掉没什么。对这样的人,应该怎么劝导他呢?”

“那样情况的话……”直贵又舔了舔嘴唇,“也许他也有亲属或爱他的人,那些人会伤心的,所以别那样做。”

“是吧。”社长像是感到满意,表情也有些松弛。“正是这样。人都有着各种关联,有爱情,有友情,谁也不能擅自将它切断。所以绝对不能认可杀人。从这个意义上讲,自杀也是不好的。所谓自杀,是杀掉自己。即便自己认为可以这样做,他身边的人不一定愿意这样。你哥哥可以说像是自杀一样,他选择了社会性的死亡。但是,他没有考虑留下来的你会因此多么痛苦。靠冲动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包括你现在受到的苦难,都是对你哥哥所犯罪行的惩罚。”

“如果被歧视对待就生气的话就恨哥哥吧,您是想这样说是吧?”

“你恨不恨哥哥是你的自由,我只想说,恨我们不合情理。要是稍微深入一点说,我们需要对你区别对待,这也是为了让所有的犯罪者知道,自己要是犯了罪亲属也会痛苦。”

直贵看了平野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很平淡。至今为止一直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但听到这种行为是正当的看法还是第一次。

“大概在小学等地方是不会这样教育的,也许会说犯罪者的家属也是受害者,应该以广阔的心怀接纳他们。不仅是学校,社会上的人们也是这样认识的。我想你哥哥的事情在你工作的地方也被传开了,可因此你受到过什么故意跟你找别扭的对待吗?”

“没有。”直贵摇了下头,“不如说,大家比过去更客气了。”

“是吧。不明白那个理由?是大家觉得你很可怜,所以对你好了一些吗?”

“我不那么想。”

“为什么呢?”

“为什么……说不好理由,但觉得不是那种气氛。”

社长像是对直贵的回答感到满意一样点着头。

“是因为怎样跟你相处才好,大家搞不清楚。本来不想跟你有什么瓜葛,可明显表现出那种态度又不道德,我想。所以才格外小心地跟你接触。有反歧视这个说法,就是那样。”

对于社长的说法直贵无法反驳。在原来工作的地方有过那种不自然,不协调的感觉,可以说是这个缘故。

“我说人事部的安排并没有什么不对,就是考虑到这种情况。因为不管是歧视,还是反歧视,如果其他人员不得不把精力用到工作以外的事情上,就做不好对顾客的正常服务。要消除其实或是反歧视,只有把你转到其他的工作场所,不大会因为这种事情产生不好影响的场所。”

这就是到这个阴暗仓库的原因?直贵的目光落到自己脚下。

“如果误解,我们也感到为难。并不是说你这个人不可信赖,也没有因为你是罪犯的弟弟,有着相通的血脉,有可能会做同样的坏事这样不科学的想法。如果不信任你,就是这个地方也不会把你安置来。不过,对于公司,重要的不是一个人本性如何,而是他与社会的相容性。现在的你是有欠缺的状态。”

你哥哥就像是自杀一样,选择了社会性的死亡——直贵回味着刚才平野说的话。是不是可以说,刚志选择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社会性死亡呢?

“可是,和真正的死亡不同,社会性的死是可以生还的。”平野说,“方法只有一个,孜孜不倦地一点一点恢复他与社会的相容性。一根一根地增加与他人联系的线。等形成了以你为中心的像是蜘蛛网一样的联系,就没有人无视你的存在。这样迈出第一步的地方就是这里。”说着,他用手指指这脚下。

“您是说从这里开始……”

“不行吗?”

“不,”他立即摇起头来,“社长说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不过,我自己能做到吗?”

于是,平野咧开嘴笑了起来。

“你的话,行!”

“是吗?可社长对我的事知道什么啊。”

一不留神,直贵说得不客气起来,等他意识到,正要改口再说点什么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平野正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

“确实我对你的事几乎不知道什么。不过,知道你有抓住别人的心的能力。如果没有那个,这东西也不会跑到我这儿来。”

平野拿出来的是一封信,直贵伸出手准备去接的时候,平野又一下子收了起来。

“不好意思,不能给你看。写这封信的人拜托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你知道。还写了因为是自己自作主张,要是读了这封信有什么不愉快,也不要责怪你。”

听了这话,直贵有些察觉,写这样信的人只有一个人。

“是不是你也猜出来谁写的了吧?”平野说,“如果那样,大概也能察觉写了些什么内容吧。写信的人深切地说,到目前为止你是多么辛苦,现在还在那么烦恼,还有你身上有很多优秀的地方。而且,还拜托我无论如何要帮你一把。文章虽然不是那么漂亮,可确实打动了我的心。”

“这家伙……”

“刚才我说了你迈出第一步的地方就是这里,也许应该更正一下,因为你已经把第一根线抓到自己手里了,至少和写这封信的人的心是连在一起了。今后只是两根三根地增多就行了。”

平野把信收回到怀里,一直盯着直贵的眼睛。那视线仿佛在断言,要是辜负了写信人的期待,你就没有未来了。

直贵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说,“我加油干!”

“我也期待着!”平野用手拍了两下放进去信的口袋,转身走去,他那身材不高又有些瘦的背影,在直贵眼里变得高大了起来。

这天工作结束后,直贵没有直接回家。他乘上电车,目的地当然是寄信人的地方。他抓着电车吊带一边晃动着身体,一边一句一句地反思着社长的话。

他想,没准真是那样。自己现在的苦难,正是对刚志所犯罪行做出惩罚的一部分。犯罪者必须要有这样的思想准备,就是自己犯罪的同时也抹杀了自己亲属在社会上的存在。为了显示这种客观事实,也需要存在歧视。以前直贵连想也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觉得自己被别人白眼看待,肯定是周围的人不对,一直诅咒着这是不合理的事情。

没准这种想法是一种对自己的宽容。歧视不会没有的,问题是在这个基础上怎么做。想到原以为是自己一直努力过来的,直贵在心里否定着。自己一直是在放弃,只是在扮演着悲剧中的主人公。

到了由实子的公寓,他摁了门铃,但没有回应。信箱中也塞着邮件。看来她还没有回来。他后悔来之前没给她打个电话。

是到什么地方待会儿还是就这样在门前等着?直贵犹豫着。由实子也有自己的事。大概工作单位里的人邀她一起去喝酒的事也会有吧。

要不去咖啡店什么地方,过一会儿再打电话看看吧——他这样想着,无意中扫了一眼信箱的时候,目光停留在夹在那里的一个信封上。准确地说,是注意到了写在信封后面的邮政编号的数字。那个数字像是有些特别。

难道说,他想着,把那封信抽了出来。

一看信封正面,他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简直不能相信看到的东西。

武岛直贵收——这笔迹已经熟悉到了厌烦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