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哪一类的节目是值得关注的?”

“情感聊天类的吧。如果那家伙要通过电视或广播对许丽进行催眠,这类节目是最好的载体,可是那天下午并没有类似的节目。”

罗飞微微一笑,说:“你陷入了思维定势,所以错过了一条非常关键的线索。”

“哦?什么定势?”

“你总觉得有人事先对许丽实施了催眠术,然后许丽的情绪才突然间发生变化。这就是一个定势。为什么不可以反过来呢?或许是许丽的情绪先发生了变化,而这个变化恰好吸引了那个家伙,随后他才对许丽实施了催眠犯罪。”

反过来?凌明鼎微微一怔。反过来的话有很多事情是解释不通的啊。许丽为什么突然间要净身出户?她又有什么特质能把那个可怕的家伙吸引过来?

罗飞把那叠打印资料找出来,翻到其中的一页指给凌明鼎,同时他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当时我也有同样的困惑。但我并没有因为这些困惑而把这条思路推翻。当我看到这个节目记录的时候,我突然间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如果这个猜想正确,所有的困惑都会迎刃而解,一年前的事件也会变得完全合理。”

凌明鼎顺着罗飞手指处看去,却见那里显示的信息是:“9月18日15时30分:现场直播——中国福利彩票双色球当期开奖”。

凌明鼎心中一动:“难道许丽中了当期的大奖?”

罗飞点点头,说道:“这是一个美妙的发现,可以解释那起案件的全部经过。许丽中了大奖,和奖金的数额相比,她和顾大鹏的夫妻财产就显得微不足道。所以她急切要和顾大鹏离婚,因为彩票的兑奖是有时限的。如果许丽在兑奖截止日之前尚未和顾大鹏解除婚姻关系,那顾大鹏就有可能分得一半的奖金。为了防止顾大鹏得知此事,许丽对中奖的消息守口如瓶,甚至对自己的儿子也不肯透露风声。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比顾大鹏凶险十倍的家伙却在此刻盯上了她。”

“原来…那家伙是为了奖金而来。”

“是的。”罗飞看着凌明鼎反问道,“作为一名催眠师,你可以设想一下:如果你想侵吞这笔奖金,你会对许丽做些什么?”

凌明鼎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会冒充彩票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员给许丽打电话,约她单独会面。在见面时我会对她施以催眠术,找到她的心穴。在实际的案例中,许丽正陷于离婚风波,这就很容易被利用。我会向她灌输,顾大鹏已经知道她中奖的事情,正想方设法要谋害她。她身边的亲人都有可能被顾大鹏利用,她的境地非常危险。许丽肯定会接受这种催眠,于是她对任何人都不再信任,她只相信我一个。然后我只要说服她把彩票交给我保管,那笔奖金自然就成为我的囊中之物了。”

罗飞“嗯”了一声:“我估计那家伙也是用的这个套路。可他没想到吴睿会在当中杀出一招。因为担心自己的催眠术被吴睿破解,他不得不和吴睿展开正面交锋。后来连你也牵涉进来了,对方便深感不可恋战,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对许丽和吴睿下了杀手。”

如此前后一对应,一年前的案件果然能全盘破解。凌明鼎略略回味了一会儿,又问:“那你去华星家园是想验证什么?”

“我看到这个开奖信息之后,就上网查询了一下。结果查到那期开出了一个历史最大奖,而且中奖的彩票站就在省城。这时我心里已有七分把握。我记住了那个彩票站的编码,然后想到许丽住处附近看一看。如果这家彩票站临近华星家园,那这件事就有九成把握了。”

凌明鼎一拍手道:“我想起来了!中午我们就是走到了一家彩票站附近,然后那个瘦高男子才出现的!”

“嗯。那家伙知道我再查下去,他的身份就会暴露,所以急于对我下手。”

“可他怎么会知道许丽中奖的事情呢?”凌明鼎提出了新的质疑,“而且那么快。许丽头一天中奖,他第二天就打来了电话。”

“这个人有着极高的侦查能力。你想想,那次我派出去的三个手下被他同时催眠,他怎么会识破我们的监控人员,并且得到相关的电话号码?这肯定是个不一般的人物。事实也的确证明了我的担忧。”

“你现在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吧?”

“是的。按理领奖者的身份会严格保密,不过我找了市局的领导,最终还是查到了领奖者的信息。”

“那家伙…究竟是谁?”

罗飞不需要打开手机,他已经能把那段简短的资料背诵出来:“白亚星,男,三十九岁。曾任西南某省会城市刑警队队长,七年前因病离职。”

“白亚星?”凌明鼎喃喃自语,“我不认识这个人啊…”

“不管你认不认识,他已经找上门来。”罗飞冷笑着说道,“你知道这个对手有多可怕吗?他有不输于你的催眠本领,还有不输于我的刑侦能力,更重要的是,他还掌握着一笔巨额的财富。而在这个社会,有多大的财富就意味着有多大的势力。”

话说到这个地步,有一个问题凌明鼎不得不问了。

“那笔奖金到底有多少?”

罗飞沉默了很久,最后他吐出了一个几乎令人绝望的数字——

“5.7亿元人民币。”

第六章 一场不可思议的催眠表演

01

回到龙州之后,罗飞第一件事便是去公安内部网站调出了白亚星的详细资料。根据档案记载,白亚星十九岁从警,业务能力突出,不到三十岁就成了当地的刑侦骨干。八年前他更是孤身卧底,一举捣毁了西南省城最大的黑恶势力集团,因为这事他荣立了个人一等功,并被破格提拔为省会刑警队队长。不过仅仅一年之后,白亚星便因病离职。

资料中没有提到白亚星患病的具体情况,罗飞难免心生疑窦。他怀疑白亚星的离职另有隐情,而这隐情又不便公开,所以就有“因病”的借口——这也是体制内人员任免惯用的手法之一。

罗飞随后把白亚星的工作照打印出来,拿给凌明鼎辨认:“这个人就是白亚星,你看看认识不?”

照片上是个身着警服的男子,椭圆脸,肤色略黑,身高大约在一米七五左右,身材健硕,神情精干。凌明鼎觉得似曾相识,他皱眉想了一小会儿,脱口道:“是他!”

罗飞一振:“认识?”

“也谈不上认识,但我们确实见过一次面。那得是七八年前了…”凌明鼎盯着那张照片细细端详,最后往桌上一拍,确定地说,“没错,就是他!”

七八年前的一面,现在还能记得,那次见面必定不太一般。而从时间节点上来看,七八年前正是白亚星离职前夕,这其中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罗飞期待地追问:“到底什么情况?”

凌明鼎道:“那年我在全国搞巡回讲座,同时也办短期的催眠师培训班。这个人曾经报名参加培训,但我没有收他。他为了这事还专门找我面谈,所以我对他的印象比较深。”

“你为什么不收他呢?”罗飞觉得有些奇怪。开办这种培训班的目的就是盈利吧?只要肯交培训费就不该被拒绝啊。

“我收学员之前要先考核的。”凌明鼎解释说,“当时这家伙没考过。”

“哦?可他现在已经是个非常厉害的催眠师了。”罗飞言下之意,你当初是不是看走眼了?

凌明鼎苦笑了一下,说:“我早就知道他的厉害,考核时他在行业潜力这块的得分非常高。但我设计的考题分成两部分,除了行业潜力之外,还有一块是从业心理分析,当时他在这一块的得分很低——这样的学员我肯定不收。”

“从业心理分析?”罗飞皱皱眉头,听得不是很明白。

“其实就是一个心理测试,通过一些问答来评估被测者对催眠行业的认识。说白了,就是他为什么想学催眠。他在这块的得分低,说明此人的动机不纯。他并不是想投入这个行业,而是带有强烈的私欲,他想通过催眠术来达到某种个人目的,这很可能会危害他人的安全。尤其此人的行业潜力又很高,这就更加危险。所以我绝对不能收他。”

原来如此!罗飞点头道:“你的判断很准。这人现在果然成了一个危险分子!”

凌明鼎叹气道:“不是所有的催眠师都会像我一样把关。这家伙还是从别处学到了催眠术。他处处找我的麻烦,难道是记恨我当时不肯教他?”

“这事…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怨恨吧?”

“难说。他当年找我的时候情绪就比较激动,我看出他学艺的心情非常急迫,恨不能当场就拜师。也许他急着要使用催眠术去完成某件事情?我拒绝了他,就等于扼杀了他的欲望,他因此怀恨在心。”

罗飞禁不住要问:“那他的欲望是什么呢?测试中有没有体现出来?”

凌明鼎摇头道:“没有。测试只是得到一些指向性的结果。要想详细了解他的心理,至少得做一次催眠探索。可我当时没这个兴趣。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具备天分但不适合学习催眠的人,仅此而已。”

罗飞失望地耸耸肩膀。如果能掌握白亚星学习催眠术的具体动机,对于了解对手、分析案情都有着极大的帮助。可惜这个机会早已被凌明鼎错过。随后他转念一想,又问:“那他后来是向谁学习的催眠术?他的老师应该很了解他吧?”

凌明鼎咧着嘴说:“我哪知道是跟谁学的?这些年社会上的催眠培训班多如牛毛。”

“像他这样高水平的催眠师,普通的培训班能教得出来?”罗飞不甘心地追问,他觉得白亚星应该有个非常杰出的业内导师。

“罗警官,你对这个行业还是不太了解。催眠师的水平高不高,主要是靠天分。有时候我愿意把催眠比作一门艺术,而不是技术。就像写作一样——”凌明鼎打了个比方说,“作家的水平取决于他对生活的理解,而催眠师的水平则取决于他对人心的理解。作家依赖于老师的指导吗?不需要的,他只要学会组词造句即可。同理也是,催眠师只要学会基本的催眠手法,此后的行业成就全看个人。”

“就是说我们根本无法锁定白亚星的老师,而且这个老师很可能对白亚星也不够了解?”

“是的。”

“看来还得从别的渠道去了解这个家伙。这个工作我来做。另外我们会尽快查出这个人的行踪。”罗飞安排好自己的工作规划后,又特意提醒凌明鼎,“你可得小心一点。”

对方说得郑重,凌明鼎“嗯”了一声。

“他的动机不明,这对你非常不利。你要知道,他这次对你发难,其中原因肯定不是‘利益’二字。”

凌明鼎领会了,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白亚星已然是个坐拥亿万资产的富豪,催眠师大会所涉及的利益分配于他根本毫无意义,可他却频频插手,其中必然有更深的缘由。

个人恩怨?流派纷争?这些假设在亿万富豪面前都缺乏力度。

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必须是一个异常强大的理由。

凌明鼎一时间难觅答案。但他知道,无论对方想掀起怎样的风暴,自己都将处于风暴的中心。

站稳一点吧!那家伙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这就是罗飞的潜台词。

02

为了进一步了解白亚星的过往背景,罗飞专门跑了一趟西南省城,在那里他见到了白亚星当年的顶头上司何欣。

何欣曾任公安局刑侦副局长,现在已退居二线。一提及白亚星,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惋惜的神色。

“你猜得没错——所谓生病就是一个托词,真正原因是白亚星的个人生活出了问题,后果严重,影响恶劣。这事按纪律是要开除的,念在他以前立过大功,最后就让他办了‘因病离职’。”

“这事能具体说说吗?”

何局长默叹一声道:“白亚星有个女朋友,叫高梅,是个小学老师。本来两人的感情非常好,但白亚星在外面有了新欢,就把高梅给抛弃了。这女孩想不开,最后居然自杀了。这事在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我们不处理也不行啊。”

“哦。那女孩对白亚星很痴情?”

“应该是吧。人家的私事我也了解不多——我们只能从组织程序上对白亚星进行处理。”

罗飞点头表示理解,随后他又问道:“您觉得白亚星这个人怎么样?”

“是个好苗子啊,可惜了!”何局长叹息道,“他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不管是业务还是人品,都没得说。没想到最后栽在男女关系上。不过这事要细说起来呢,也情有可原…”

何局长似乎有意为自己的门生开脱,却欲言又止。罗飞便用附和的口吻试探道:“是啊,男人嘛,血气方刚的,在这方面犯错也难免。而且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这里面的是非对错,外人又怎么说得清楚。”

罗飞这话让何局长觉得对方立场相同,于是他便放心地打开了话匣子:“白亚星的新欢是他在执行卧底任务时结识的,那女人曾经救过他一命。在那种险恶的环境里,男女间很容易产生感情的。所以我觉得不能对白亚星过于苛责。只是他没能处理好和高梅之间的关系,闹出了人命,这事就没法弄了。”

罗飞知道白亚星卧底破获黑恶集团的事迹,没想到其中还有一段情感故事。何局长见罗飞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便又道:“你如果对这事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当年的案件卷宗。”

“好的。”罗飞立刻说道,“方便的话,我想现在就看。”

“那我这就安排。”何局长拨了几个电话,很顺利地安排妥当,只等相关人员送来卷宗。在等待的过程中,罗飞又问:“白亚星离职之后在干什么?”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他好像去了外地,联系方式也变了,我想找他也找不到。”说到这里,何局长顿了一顿,然后反问罗飞,“你这次过来,是因为他在龙州犯了案子?”

“现在还不能确定。”罗飞斟酌着说道,“只能说有些案子可能和他有牵连,我们需要找他配合调查。”

何局长“嗯”了一声。作为一名老公安,他能掂量出罗飞话语中的分量。这次对方前来拜访,是有高层领导提前打过招呼的,这事恐怕小不了。但他实在不相信白亚星会走上歧途,有些话他还是忍不住要说出来。

“我听说是涉及一起抢劫杀人案?”何局长沉吟着说道,“恕我直言,以白亚星的秉性和能力,他不可能参与这样的案子。”

抢劫杀人,这是领导对省城彩票案的定性吗?罗飞摇摇头,觉得不尽准确。他现在也没时间细想这些法理上的问题,只对何局长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能理解您对白亚星的态度。不过这案子涉及的金额实在太大,足以改变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