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野舞将录影带推进录影机里,电源开关自动开启,再按下播放键。当她一碰到播放键的瞬间,有一种本能的警告声在命令她。

  (现在还来得及,快点丢掉它!)

  但是本能的声音却被录影带发出的杂音遮掩掉。

  “滋──滋──”

  高野舞终究无法战胜好奇心的驱使,杂音和画面同时出现,一幅好像漆黑的墨水在流动的画面立即进入眼帘。已经没有办法倒退了,她想清楚之后重新调整姿势,而录影带也现出观看者必须要屏气凝神观看的傲慢要求。

  一定要看完它,否则会被亡魂吃掉喔!

  粗大的黑线条组成的文字紧接著威胁高野舞,闪烁的光点直射到她的眼球中,使她十分不舒服,但是却无法转移视线。

  然后萤幕上出现的是片断且意思不明的图像,给人强烈、身历其境的压迫感。紧接著画面上猛然跃出一团红色的岩浆,炽热的溶岩流从火山口倾泄而出,往山谷间流窜,飞舞在夜空中的火苗,交织出残酷的自然景象。

  不久,画面上现出白底粗黑的“山”字,浮现一会儿随即消失,换成两个骰子在圆形铅碗中滚动著。

  接下来的画面总算有人物出现。只见一个老婆婆坐在榻榻米上,面向正前方不知道在说些甚么,也许是某地的方言,高野舞无法听明白,但是观察她的神情,给人一种在训话的感觉。

  忽然高野舞听到一阵刚出生婴儿的啼哭声,眼前的婴儿身体逐渐长大。这时她竟然产生一股错觉,彷佛自己正抱著画面中的婴儿,手中摸著温暖柔滑的皮肤。高野舞吓得赶紧缩回双手。

  就在婴儿消失的同时,“说谎”、“骗子”等喧嚷声一涌而出,近百张面孔都带著憎恨和敌意,然后每张脸有如细胞分裂般持续地增加,再化为无数的点,充斥著整个画面。

  接著黑色的画面上浮现出“贞”这个字。

  一张男人的脸突然显现出来,他的脸上流下涔涔汗水,正呼呼地喘著气,在他的背后有一些稀疏的树木。

  男人身穿无袖的运动背心,裸露的肩膀因满布汗水而闪闪发亮,曝晒过度的皮肤脱了一层薄薄的皮。从背后的景色和男人的穿著,可看出那时正当夏季时刻。

  男人的双眼充血,带著杀意,嘴角斜斜流著口水,他的脸朝上一仰,瞬即从画面消失了。下一次出现的时候,男人的肩头肉被挖掉一块,汨汨的鲜血沾染整个画面。

  过了一会儿,萤幕里又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哭声响亮得几乎震动观看者的皮肤。高野舞再一次回想起摸到婴儿皮肤时的触感。

  画面的中央出现一个圆形的洞,好像一个人从黝黑的深渊里,望向空中的满月一般的感觉。过一会儿,从满月中掉落一、两个像拳头般大的石头。

  (这个人正从井底望著天空呢!)

  当高野舞看到满月的画面时,终于掌握了全部的状况,使她日后凭著直觉,能在临死前察觉到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

  最后,画面上再度出现一段文字。

  看过这部影片的人在一个星期之后,会在这个时间面临死亡。

  如果不想死,就依下面的指示行事……

  就在这个时候,画面忽然插进一支耳熟能详的广告影片,将可以逃过死亡命运的部份消掉了。

  高野舞颤抖著手按下录影机的停止键,下巴变得僵硬不灵活,想说些话却又说不上来……

  高山龙司死后,浅川曾经前来问过她:

  “难道龙司真的没有对你说甚么吗?例如说录影带之类……”

  录影带的确是放在高山龙司的房间里,他看了录影带一星期之后就不明不白地死亡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亲自看过这卷录影带的话,任谁也不相信有这回事,因为每一个画面都充斥著一种异样的真实感,牵动著观看者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

  高野舞茫然地坐在录影机面前,忽然胸口涌起一阵恶心感,她连忙跑到洗手间。

  (我不该看的。)

  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用手指头拖到喉咙深处,一直吐到胃里头都空无一物为止。此时此刻,她只想将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彷佛要把身体里的异物全逼出来一般。

  高野舞被胃液呛得涕泪纵横,趴在马桶上,痛苦地喘息,她感觉自己正逐渐被一股无形的魔力消灭,后儿后整个人随即失去意识。

  自从她看过带子之后,时常瞬间失去意识,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中所发生的事,完全无法按照顺序去回想。等到她清醒时,时间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高野舞根本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灵魂彷佛出了窍似的。

  高野舞隐约察觉到自己的肉体正逐渐被别的生命体支配著,也就是侵入高野舞体内的异物已经开始缓缓地成长了。

  是因为在排卵日时看了带子,才容易让异物侵入吗?还是说只要是看了录影带的人都难逃一死?

  高野舞想像著无数的精子冲向输卵管里的卵子的画面。是不是看了录影带之后,体内会产生大量病菌般的微生物,一口气杀到输卵管里呢?否则一个处女怎么可能变成孕妇?

  现在她的肚子里肯定是个生命,他正反覆地扭动身体,在紧绷的子宫中手舞足蹈。

6

  绳子的一端轻轻搔著她弯曲的膝盖,位置好像比中午看到时稍微下降些。

  (到底是谁放一条绳子在这排气沟中?)

  高野舞的双手感受到有一条绳子正绑在屋顶的扶手栏杆上。黑暗中,一个女人的影像清楚地浮现出来,高野舞的双手被某种意志力操纵著,俐落地将绳子打个结。站在高楼顶上,强劲的风吹得她双脚和腰部不断摇晃著,只要稍不注意就会失去平衡,但是她却被一种无名的使命感驱使,专心地将绳子绑好。

  绳子是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就准备好的,但她却想不起来另外一项和绳子一起准备的东西是甚么,但她确实是放在塑胶袋里,并且还记得是个软绵绵的东西。

  看了录影带以后,在子宫里徐徐生长的生命开始影响到高野舞的肉体。她经常在深夜时刻忽然清醒,竖著耳朵倾听腹中异物鼓动的声音。才四、五天而已,肚子却大得像要临盆一般,胀大的乳头也开始渗出母乳来。

  现在,高野舞总算明白自己为甚么会在这个排气沟底部了。

  (因为要分娩。)

  高野舞怎么也无法相信腹中的东西是自己的孩子,她甚至于怀疑他是不是人类。

  (难道是野兽?)

  她甚至不觉得那是个有生命的东西。

  一种使命感驱使她必须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把这个异物产下,因此,她得做好“金蝉脱壳”的工作,而且要立刻付诸行动。

  在前一晚的此时,高野舞脱了内裤,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溜出房间,来到仓库街一栋大楼的屋顶。那是一栋沿著海边兴建的老旧建筑,到了晚上人烟罕至,往来的车辆也十分稀少。

  高野舞跨越二楼的楼梯转角,顺著螺旋状的防火梯爬上屋顶后,再继续爬上水塔的梯子,来到机械室的上面。在靠近海边的那一面,有一个排气用的沟槽,宛如浮在空中的棺材一样。

  这是让蝉脱壳最适当的地方,把这层没有灵魂的壳放在这里真是再好不过了,而且这里距离高野舞的住处不远,也不会引人注目。

  高野舞抓著垂下的绳子慢慢地往排气沟滑下时,一不小心将脚踝扭伤了。

  (现在是几点?)

  白天的时候还可以随著光线的差异知道大约的时间,但是到了漆黑一片的夜晚,仅靠闪烁的星光,无法得知时间的流逝。

  (从房间出来大概超过二十四小时了。)

  忽然高野舞悲从心中来。她待在这里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除了有二、三个小时能够保持意识清醒之外,其他时间几乎都是失去知觉的。这期间虽然好几次感到惊愕、恐惧,以及无来由的恶心感,但是觉得悲从心中来倒还是头一次。

  在那个时候,也许高野舞已经知道肉体逐渐接近毁灭了,想要起来却起不来,喉咙里也发不出声音。相对的,腹中的胎动却愈来愈激烈,来自内部的运动在在显示出充满了生命力。

  这股生命力一直持续地扭动著。高野舞一想到这22年来的岁月便倍感辛酸。自己的身体被不知名的异物占据,如果只为了要来到这世界上而利用她的身体,那她过去的努力又有甚么意义?

  高野舞不自觉地流下眼泪,对无常的人生感到悲痛万分。

  十一月中旬了,这几天白天虽然维持著暖和的天气,到了夜晚仍然非常冷。水泥的冰冷感从背部渗进骨头里,更加深高野舞的悲伤。

  这时,不知道从何处渗出涓涓的液体,暖暖热热的感觉,正逐渐蔓延开来。

  (救命啊!救命啊!)

  高野舞想喊叫却叫不出声来,紧接是一阵剧烈的疼痛排山倒海而来,有如巨大的海啸,将一切的悲伤、寒冷、感情通通带走。

  海的味道好像越来越浓烈了,这时候应该是涨潮的时候吧。

  小时候,母亲曾经对她说:

  “你啊,是在涨潮的时候出生的。”

  母亲还说,人类的生活作息都是随著自然界的运作而变动的,在涨潮时生下来,退潮时死去。

  这时,生与死将即将同时发生的可能性愈来愈高了,如果真是这样,是在涨潮时发生?还是退潮时发生?

  高野舞感觉阵痛稍微缓和下来,它发生的频率比海浪的起落稍微缓慢些,彷佛还可以在固定的节奏上听到低沉的旋律。船的汽笛声、远处街上的汽车喇叭声,也为这旋律添加不少音效。

  然而,这究竟是夜晚上街头传来的声音,还是大楼里某个房间播放的音乐,流泄到这个地方来?还是又一次的……

  高野舞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是否真的听到音乐,此刻的她根本无法区分幻觉与现实,她只觉得听著这固定的旋律,可以让心情稳定下来。

  神秘的旋律纾缓了肉体的痛苦,使高野舞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情绪。突然间,她了解到这不明显的音乐的来源,但随即又否定这个想法,抬起头看看自己的腹部。

  (是谁在那里面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