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么时候有这种感觉的?」

「我们休完假,从南伊豆的渔村回来之后。」

「你在渔村看到甚么吗?」

「我没看到海市蜃楼。」

安藤不禁皱起眉头,他觉得宫下答非所问。

「海市蜃楼?」

「就是想要去实地拜访小说中的背景舞台嘛!」

「哦……那你觉得如何?」

「甚么事?」

「场景和想像中的不一样吗?」

「不一样的地方可多著呢!」

「你的意思是说,看了小说之后所产生的印象风景,和实际的风景不尽相同?」

「不可能会完全一样。」

安藤不认为宫下的想法和行径很幼稚,因为作家本身也会挑选风景来看,然后才将

它写出来。这种挑选过程是依据作家本身的观点,当然会和读者所想像的风景以及现实

风景有所出入。

藉由文字来传达思想,还是会有这种界限;若不是藉由照片或摄影机的拍摄,是无

法将当地风景忠实地介绍给第三者。

「反过来,假如……」

宫下把脸靠近安藤。

「喂,你注意一下前面。」

安藤正经八百地指著前方,宫下马上转回视线,并将车速减弱。

「你还记得甚么时候看过『铃』吗?」

安藤连日期都记得很清楚,他从浅川顺一郎那边借来磁片的隔天,立刻把资料列印

出来阅读。

「嗯,我连日期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去年的十一月十九日。」

「那份报告书我只看过一遍。」

安藤也是只看过一次。

「你认为如何?」

「我现在脑中依然留有鲜明的画面,偶尔也会突然想到。」

浅川在「铃」中所描写的世界是有影像的,会让人将那些画面牢牢地记在脑中。

但是,安藤不了解宫下的意思,因此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铃』这份报告书能够正确地传达『风景』的话,那么我有一个疑问。」

宫下说出这句话时,他的侧脸看起来特别温和。

安藤思考著宫下所说的「疑问」。如果读过「铃」之后,个人所想像的风景和现实

风景只有一点重复的地方,那又意谓著甚么?

「如果是那样的话……」

安藤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觉得车内的暖气太热,空气有些乾燥。

「我们就先来确认一下实际风景吧!」

「原来这就是你带我出来的目的。」

安藤终于明白宫下今天载他出来兜风的目的,他要前往「铃」的故事舞台──南箱

根到热海一带,而且打算用眼睛来确认实际的风景,因此多带了一个人来,可以互相交

换彼此所得到的情报,做出正确的判断。

「本来我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不想说出来的,但是又怕你会认为我很奇怪。」

「没关系。」

「我忘了问你,你是第一次来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吧?」

南箱根的「太平洋休闲乐园」是那卷神秘录影带的诞生地。

「当然,那你呢?」

「在还没看过报告书之前,我连这个地方都没听过。」

虽然他们两人都没去过,但是安藤只要一闭上眼睛,脑中立刻会浮现一处斜坡上有

一栋栋的小木屋,其中的B─4号小木屋里揭开了这桩令人惊叹的事件。而且B─4号

小木屋的地板下开了一个洞,可以延伸到地底下五、六公尺深的古井。

在二十五年前,有位叫山村贞子的女人被强暴之后,又被丢到古井里面,她所引发

的怨念中夹杂了天花病毒的繁殖愿望,一直被埋藏在地底下。

安藤和宫下现在正要去拜访这个地方。

宫下一边看著右边云雾满布的箱根山,一边驾车经过真鹤,前往热海。

在「铃」报告书中曾写到:「从热海一进入热函道路,马上就会看到通往南箱根

『太平洋休闲乐园』的告示牌」,安藤和宫下按照资料上所写的路径过去。

他们都是第一次开车行经热函道路,不过安藤却觉得自己好像曾经来过这里。

去年十月十一日的晚上,当浅川和行开车经过这条路时,他并不知道在南箱根「太

平洋休闲乐园」的B─4号小木屋中有「东西」等著他的到来,只觉得胸口一直无法平

静下来。

现在的时间快接近中午,而且天气十分晴朗。

安藤记得在「铃」里面有叙述去年十月十一日是个阴雨的天气,浅川车窗前的雨刷

不停地摆动著。但此时的时间、天气与当时的情形完全不同,安藤的脑中浮现一幕幕阴

暗的场景。忽然间,他看到山坡上出现一张以白板黑字写出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

的告示牌。

宫下毫不犹豫便往左转到一条小路上,狭小的山路在农地上蜿蜒著,坡度开始渐渐

升高,而且路面越来越窄,道路两旁长满了浓密的树木、枯草。

车子越往上走,安藤越觉得熟悉,他觉得自己不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你还记得那份报告中的描述吗?」

安藤降低音量问道。

「我也正想问你同样的问题。」

没想到宫下也有相同的熟悉感。

安藤从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感觉,他甚至知道前方不远处,即将出现一栋三层楼的建

筑物,那里有服务中心和餐厅。

安藤和宫下看完「铃」之后,根据它的内容,可以知道这个地方的一草一木。

在印证过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的景物之后,宫下随即调转车头,开下山去;

接著经过热海,沿著靠海的真鹤道路开往小田原的方向。

两人沉默不语,都在想著刚才所看到的景物,无心去眺望美丽的冬季海岸。

安藤正为今天出来兜风所目睹的事实烦恼著,「太平洋休闲乐园」小木屋、地下的

古井,还有伴随而来的泥土臭味,就像海市蜃楼一般,在他的脑中一浮一沉。此外,录

影带中那名男子的脸孔也一直挥之不去。

根据他们刚才探访的结果,「太平洋休闲乐园」的各项设施是设在服务中心到饭店

的路上,有网球尝游泳池、健身房和别墅等等,这些设施几乎都建在靠山的地方,而小

木屋则盖在斜面的山坡上。

从道路两旁往下俯视小木屋所在的山谷,可以看到从函南到愔遱这一带有无数的温

室。温室的白色屋顶在冬日阳光的照拂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这些景点无一不令安藤

和宫下感到熟悉。之后,他们两人走到B─4号小木屋,伸手转了转门把,却发现房门

上锁了,于是他们从阳台下绕进去。

安藤和宫下弯著腰环视四周,看到柱子与柱子之间的隔板已经被打掉,并且开了一

个大洞,这就是之前高山龙司所做的。

去年的十月十八日,龙司和浅川钻进这个洞,用绳索下降到古井中,把山村贞子的

遗骨捡出来,光是想像那一幕情景就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宫下拿著预先准备好的手电筒,插入细缝中,往地底下照去,大约在中央位置看到

一个突起物,那是古井的顶端,旁边还有一个水泥盖子,完全与「铃」中所描述的景致

符合。安藤屈身爬进洞中,但他没有勇气站在井边往下面望,这和他当时无法将视线投

向夺去高野舞性命的排气沟的情况相同。

山村贞子在遭人强暴之后,又被丢进古井中,结束她短暂的一生;而高野舞则掉落

在长方形的排气沟底,青春年华就此凋谢。

这两处死亡之所,一处位于幽静的树林,上有树荫遮蔽,宛若沉入地中海底的木筒

状棺木;另一处则是位于充满海洋气息的海岸大道旁,上头毫无遮蔽物,犹如浮在空中

的长方形棺木。

山村贞子和高野舞死亡的场所形成对比,但那种鲜明的对比更加强了两者之间的类

似,这令安藤觉得十分奇妙。他的心脏突然加速跳动,由于地底下的湿气和泥土的臭味

不断扑鼻而来,安藤简直就快窒息了。

然而宫下毫不理会安藤,他继续摇晃著肥胖的身体潜入地底下,一直到古井口,安

藤才强力制止他:「停止!够了……」

宫下以奇怪的姿势停止不动,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好吧!」

最后,他还是接受安藤的忠告,开始往后退去。两人一爬出阳台,不由得深深吸著

外面的清新空气。

到目前为止,在「铃」中所描述的场景都和现实情况相吻台。

但是,宫下对这些成果还不满意。

「既然都已经来到这里,至少也应该去看看长尾城太郎长甚么样子吧!」

安藤已经忘记这个男人的名字,却对他的长相十分熟悉,甚至连他说话的习惯都非

常清楚。

二十年前,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这里是一所肺结核疗养院,现在在热海开诊

所的长尾城太郎,曾经在疗养院当过医生,同时也是日本最后一个天花患者。他强暴了

前来探望父亲的山村贞子,又将她的尸体投入古井中。

在「铃」中提到来宫车站前面有一间小平房,门口挂著「长尾医院内科小儿科」的

招牌,龙司就是在那里诱导长尾城太郎说出二十五年前他犯罪的真相。

然而,当他们到达该地时,却发现医院的窗帘全都拉下来,看起来不像是因为假日

休诊,而是长期关闭;窗台下的细缝都积满灰尘,而且结了许多蜘蛛网。

他们俩死心地回到车上,就在这时,前方国立热海医院的坡道上,有一张轮椅正缓

缓沿著坡道下来。一个头发光秃的老人坐在轮椅上,在后面推轮椅的是一位三十出头、

很有气质的女人。

老人的眼神涣散,一看就知道他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玻当安藤和宫下看到这个老人时,

不禁同时叫出声来,然后相互对看著。

没想到,在他们眼前的老人就是长尾城太郎,不过短短三个月间,他就急速老化,

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多了二十岁。

宫下走下车,靠近老人说道:「长尾先生。」

宫下试著叫唤他的名字,但老人没有任何反应。在他身旁的女子顿时停住脚步,一

脸好奇地看著宫下。

宫下佯装是长尾以前的旧识,询问著有关他的近况。

「他的身体状况还好吗?」

女子轻声地回答:「多谢您的关心。」

她简短地打个招呼,似乎嫌麻烦似地迅速离去。

然而这对宫下来说,已经算是很大的收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