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野舞已经约了S书房的编辑──木村先生在明天下午见面,准备将誊好的原稿交

给他。然而她到现在仍想不出最后的结论该如何下笔,也还没想到解决的办法。

今天她去龙司的老家,依旧没有找到遗失的原稿,而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

寻找原稿了。

高野舞开始怀疑原稿是否真的遗失,说不定龙司尚未写完就过世了。如果真是这样,

倒不如放弃寻找原稿的念头,卯足全力将最终章完成会比较好。

只可惜稿纸上的语句一直呈现停顿状态,她从刚才到现在一行也加不上去,不停地

重复写字、撕毁的动作。

于是高野舞才去冲澡,转换一下心情。

突然间,她的脑中闪过一个灵感,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并将椅背调回垂直状态。

为了填补原稿的空白处,她一直以自己的语言去思考,因此觉得很辛苦。若要以高

山龙司那种飞跃的思想力来推敲文章的走向,到底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所以要让前后故

事连贯,只能使用删除文章这个方法。

这么做龙司一定会很高兴,虽然只保留一些他想要叙述的内容,但比起高野舞自己

随意窜改、扭曲原来的意思要好得多。

一想到解决的对策,高野舞的心情有如雨过天晴。就在这一瞬间,她的视线扫到一

卷录影带,那是她从龙司老家偷偷带回来的。

当她在龙司的书房发现这卷录影带的时候,很渴望看看里面的内容,可是录放影机

背后的接线已经被拆下来,房里又没有电视,想看的话,只有将它带回家。

高野舞本来想跟龙司的家人说一声,不过在她放弃寻找原稿准备离开时,感到脑中

一片混乱,于是该说的话没说出口,就带著录影带回家了。

她在无形中被这卷录影带深深吸引住,根本记不得自己是在甚么时间将它拿出来放

在电视上面。光看背面的标题,就知道这和龙司欣赏的音乐类型完全不同;高野舞所知

道的龙司几乎不听音乐,即使偶尔为之,也都是听古典小品。

再者,标签上的笔迹很明显不是龙司的,那是第三者录下的带子,然后送到龙司位

于东中野的住处,如今却在高野舞的房间里。

高野舞席地而坐,伸手将录影带放入录放影机内,待电源自动打开,她选好频道后,

才按下Play键。

录放影机旋即发出转动声,她慌忙按下暂停键,心里兴起一丝犹豫。

(如果这卷录影带的内容是不能随便看的话,那我该怎么办?)高野舞努力说服自

己不要看这卷录影带,最后,她依然无法战胜好奇心的驱使,伸手解除了暂停键。萤幕

上陡然出现一连串跳动的画面和杂音,不久,影像彷佛墨水流一 般跃入她的眼帘……

(已经无法回头了!)高野舞直直地盯著电视画面,画面上出现的影像和录影带背面的

标题完全不同,而且是意义不明的连续画面。

看完之后,她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急忙跑进浴室。

她很后悔自己没在中途关掉开关。然而这卷录影带的内容好像有一股令人无法抵抗

的魔力,让高野舞无法按下停止键,直到完全将它看完……高野舞全身冒出冷汗,身体

微微地颤抖著,她感觉到胃部有东西,一直从喉咙往上窜升,让她很想将那些东西吐出

来。

于是她把手指伸进喉咙里催吐,但只吐出一点食物,胃液也跟著呕出来,眼泪流个

不停。

高野舞软趴趴地跪在地上,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十五分,

安藤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拿出记事本再次确认时间。

(十一月九日星期五下午六点,在涩谷JR车站西出口的八公忠狗像前面……我把

和高野舞约定一起吃饭的时间记在记事簿里,应该没有错才对。)安藤在附近稍微绕了

一圈,每当看到和高野舞年纪相仿的女孩时,他都会走近瞄一 下她的脸。

转眼间,时间又过了三十分钟,安藤心想高野舞会不会忘了这个约定,于是他找了

一支公共电话打电话到她家。电话连续响了十声,但是没有人接听。

(是甚么事情让她耽搁了呢?她应该正朝这边走来吧!)安藤一边想,一边将话筒

放回去。

接下来,他看著手表上的指针滴滴答答地向前走,时间已经快过一个小时,却仍不

见高野舞的踪影。

(一旦超过一个钟头,我就决定放弃不等她了。)安藤有好一段时间没和女性约会,

早已忘记自己的耐心限度有多少。不过仔细一想,他倒是从未有过痴痴等待女性的经验;

以前他和妻子约会时,妻子一向很准时,不曾让他等过。

正当安藤回忆过去所有约会的片断中,时间早已超过一个钟头,但是安藤无法举步

离开那个地方,因为他无法抛弃仅有的一线希望,不停地在心中对自己说:「再等她五

分钟就好。」

这个礼拜,安藤无时无刻不在期待今天这个约会的到来,他绝不会轻言放弃。

最后,他在涩谷的人群中站了一个小时又三十三分,依然没看到高野舞的人影。

安藤进入饭店,一边往大厅走去,一边寻找欢送会的会常虽然他先前已经向宫下推

掉这场欢送会,但由于自己被高野舞放鸽子,现在更没有缺席的理由了。

在天气微凉的季节里,安藤宁愿待在涩谷车站,沉浸在年轻人的热情当中,不想立

刻回到那间寂寞的房子里。而后,他基于补偿自己的心理,觉得偶尔和朋友一起喧闹一

下也不错,因此决定来参加这场欢送会。

欢送会即将展开,一些熟识的朋友们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讨论继续参加二次会的

事情。在第一次会结束时,教授们大多先回去了,若想要和朋友们尽兴谈话就得「续

摊」,参加二次会。

安藤很快便融入现场的气氛,加入大家的谈话行列。

宫下最先注意到安藤的到来,他走上前去,并将手搭在安藤的肩上说:「咦?你不

是有约会吗?」

「被放鸽子了!」

安藤故意用不在乎的语调说著。

「那真是可惜。嗯……你到这边来一下。」

宫下拉著安藤的袖口走到门后,对于他被女人放鸽子一事没有兴趣再深入探讨。

「怎么啦?」

安藤惊讶地问道。

当宫下要开口说话的时候,第二内科的安川教授正好经过他们两人的身旁,于是宫

下迅速附在安藤的耳边说:「你也会参加二次会吧?」

「应该会。」

「好,到时候我有话跟你说。」

宫下只说了这些话,便跟在安川教授身后离开。

接著,他以干事的身份感谢教授们前来参加欢送会,圆滚滚的脸上充满笑容。

安藤立在门边,等候宫下和安川教授说完话。这时,有好几张熟识的脸孔从安藤的

身边经过,但都只是稍微打个招呼,没有人走过来跟他聊天。

自从去年安藤的儿子落海死亡之后,他的朋友是愈来愈少了。不过安藤一点都不怪

那些离他而去的朋友,他心里知道是自己的不对。

儿子发生意外事故后,朋友们都尽量想办法安抚安藤的情绪,然而他却一味地沉浸

在悲伤的情绪中,即使大家鼓励他要拿出精神来,安藤还是无法振作起来。

不久,朋友们一个个离他而去,当他警觉到这个情况时,只剩宫下这个朋友了。

宫下不管安藤当时有多么悲哀,他仍然嘻嘻哈哈地对他开玩笑,变成安藤唯一的开

心果。安藤只有在和宫下接触时,才能暂时忘却心中的悲伤。

宫下认为要让安藤提振精神,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忘记悲伤,如果只是一味地跟他

说「要拿出精神来」这类的鼓励话语,反而会提醒他丧子的事实。

这一年半以来,安藤几乎没有开朗地笑过,因此他能理解高野舞看到自己愁眉不展

的表情时,当然不会有兴趣和他一起吃饭。

想到这里,安藤就觉得自己的境遇非常悲惨。一年半以前,他还是个充满自信、前

途光明的男人,夫妻关系美满、有个可爱的儿子、住在南青山的高级大厦、开著内装全

皮座椅的豪华车BMW、预定将来会升任院长……但仔细一想,那些都是以妻子或岳父

的名义得来的,稍微不小心就会自手中滑落。

眼见宫下和安川教授的谈话尚未结束,安藤便在大厅中央逛了一下,不经意地看到

前面并排著两具公共电话,于是他拿出电话卡往那边走去,想再打电话给高野舞。

安藤一边用肩膀和耳朵挟住电话筒,一边瞟向宫下那边。

他如果再错过二次会的话,来这里就毫无意义了;而且他只要能站在控制整个会场

气氛的宫下旁边,就不会感到孤独了。

电话响到第八声时,安藤将电话筒放回去,然后若无其事地看著手表。

现在已经快九点了,距离之前约定的时间过了三个小时,高野舞还没有到家。

(她到底去哪里了?)

此时,宫下已经结束谈话,只见他对安川教授深深一鞠躬,然后离开他的身边。

安藤从后面走到宫下的旁边。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宫下以一种有别于安川教授的圆滑语气说道。

「没关系。」

接著,宫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交给安藤。

「这是二次会的地点。你应该知道这家位在三段路上的店吧!可不可以自己先过去?

我要在这里帮忙整理一下。」

安藤伸手抓住挥手准备离去的宫下说:「喂,等一下。」

「甚么事?」

「你刚刚说有事要跟我说,到底是甚么事情?」

宫下舔了舔嘴唇后,开启红润、有光泽的双唇说道:「我发现了。」

「发现甚么东西?」

「病毒呀!」

「病毒?」

「今天下午,横滨的Y大学打电话来联络……你还记得Y大学曾经解剖过一对年轻

男女的尸体吗?」

「啊!就是在车上同时发生心肌梗塞的那对年轻男女。」

「是的,从那两人的病变部位发现到同一类型的病毒。」

「到底是甚么病毒?」

宫下的嘴唇往下弯曲,叹了一口气说:「天花病毒。」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安藤不禁自言自语著。

「最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龙司的组织标本上也发现相同的病毒!若不是亲眼看

到当时的情形,我根本不愿相信。」

宫下喝了一些酒,此时脸颊有些泛红,并露出一副兴奋的模样。

然而安藤的思绪已经飞到高野舞那边去了,他的心中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将高

野舞的未归和发现酷似天花病毒的事情联想在一起。

(在龙司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会不会也发生在高野舞的身上呢?

说不定早已经发生了……)

饭店的大厅里有一群喝醉酒的人们在大声喧哗,其中似乎夹杂著幼儿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