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姆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就在那一天,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起了她。那天的天气转凉。我本想好好回想一下,但我的脑海中的记忆有点扭曲了。

她穿着深灰色毛衣坐在厨房里,搅拌着一杯凉了的茶。她在等我。

“孩子们在哪儿?”我问她。

“和我妈在一起,皮特。我不想他们在家……今天……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屏幕上的克莱姆说。

然后,仿佛被施了魔法一样,地窖、密室,这一切都消失在天际。

“哈珀先生,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一个声音从某一侧传来。

“好问题!”我喊道,“我自己也想知道。”

现在,我站在“比尔之齿”的顶端,天已经黑了。一片巨大的积雨云飘在上方,好像马上就要向我砸下来,或者说它已经这么做了?

“你看到了什么?”

闪电。它的痕迹残留在空气中,一道疤痕,一道空中的裂缝。它是如此清晰,就落在那棵老树旁边。老树的枝杈向四周延伸,就像女巫手上可怕的长手指。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它,因为它可能会烧伤我甚至把我烤焦。我现在离那儿只有一米远。我能摸一下吗?我伸出手,我发现它摸起来有玻璃的触感。一块巨大的、碎裂的玻璃墙。然后在它的另一边,我看到一个人冒着雨在黑暗中向我走来。

过了一会儿我才看清他,我赶紧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是那几个凶手之一吗?

又过了一会儿,我认出了他。他留着邋遢的胡子,身上的白色衬衫上浸透了鲜血,双眼充满疲惫。“你现在就像鬼一样。”每天早上照镜子的时候我都会这样对我自己说。这句话也很好地形容了我看到他的感觉。是皮特·哈珀在玻璃那一侧的形象。

但另一个皮特·哈珀现在受伤了,还很害怕。他也看到我了,开始一瘸一拐地朝我走来。他的脸肿了,嘴唇上也流着血。

他走到玻璃旁边,站得离我很近。他举起拳头,猛地击向玻璃。轰隆一声响。

那张脸……看起来像腮帮子里面塞了个球,还流着血。他的眼睛似乎很疯狂,显然他的脑子应该也有点问题。

“皮特,你没事吧?”

他一次又一次地敲打着玻璃,另一个哈珀应该是想打开这扇门。这扇根本不存在的门。

我开始发抖。“你想干吗?”我喊道。

“皮特,该上来了,好吗?”

“不!等等!现在不要!”

尽管我很厌恶、很害怕,但还是走近那块破碎的玻璃,凝视着另一个我的那双睁大的眼睛。他很害怕地看着我,我看到他的面颊上留着血泪。

“告诉我,皮特。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们来一起数三个数,哈珀先生。一……”

灯光变得越来越亮,我感到自己在远离那个地方。

“来吧,王八蛋。说!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那个肿脸皮特拿掉腮帮子里的东西。他张开嘴,少量黏稠的液体溢出来。他尽可能地靠向我,于是我把耳朵靠向他嘴的位置。

“二……”

我听见他用嘶哑而绝望的声音低声说:“太晚了。他们都死了。”

“三……”

10

异常漫长的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 朱迪和孩子们来到了阿彻街。

考夫曼医生之前不想在开始治疗前与朱迪见面,也许是因为他想“避嫌”,以保持专业的态度,但是当朱迪出现时,他立刻改变了想法。他给了朱迪一个大大的拥抱,像是老朋友久别重逢一样。朱迪也无法抑制情绪,流下几行泪。早上在酒店吃早餐的时候,我发现她很紧张,她承认是因为来到贝尔法斯特,知道马上就能见到考夫曼。是他在朱迪过去很艰难的日子里帮助她迷途知返。“当时我来的时候就像一个幽灵,但是离开的时候却已经像个正常人了,每次我踏入这座城市的时候都很紧张。”

当朱迪和考夫曼交谈的时候,孩子们就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看橱窗里陈列的陶瓷塑像收藏品。

我们约好很快见面,考夫曼说可能会在克兰布朗,因为他从没有去过那里。在我们告别的时候,他和我在走廊里聊天,而朱迪和孩子们已经在大街上了。他说如果能再见到我们的话会很开心。

“治疗期间碰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值得再试一次。”

我们约定在八月或九月见一面,那时孩子们应该已经回到阿姆斯特丹了。他建议我在那之前要尝试放松地生活,享受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光,尽量少吃药。

“如果又出现其他幻觉,试着写下它,并记得给我发邮件。”

第二天,我们冒着雨安静地开车回去。我的脑子里仍然很混乱。在与考夫曼医生进行了一天长时间的激烈交谈之后,晚上我几乎没有合眼。朱迪睡得也不是很好,在贝尔法斯特的时候她的情绪不太稳定。那天晚上,我们在各自的房间睡觉,她吃了很多安眠药,做了很多噩梦。贝阿特丽丝和她住在一个房间,第二天吃早餐时告诉了我这件事。

“她整晚都在动,好像她害怕什么似的。我把她叫醒,之后我们互相抱着睡着了。”

我们在“巨人之路”停下。糟糕的天气并没有阻止贝阿特丽丝和杰普下车去探索那近乎神话般的玄武岩柱聚集成的迷宫,它们在雾霭中时隐时现。

孩子们在石柱间奔跑,当他们被柱子挡住看不见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抓住机会深情拥吻。在孩子们面前,我们这些成年人是有些害羞的,我们在聊天中几乎忘记对方嘴唇的感觉。当我们停下脚步的时候,我看着她美丽的脸庞,注意到她脸上有一两条皱纹,鼻子周围有几颗雀斑。

我们听着孩子们在远处的笑声和叫喊声。我握住朱迪的手,深情凝视她。

“我想和你谈谈。”

她听了后,身体有轻微的颤抖。

“嘿,别担心,”我笑着说,“在你被吓跑之前,我要说我夹克口袋里没有藏戒指哦。”

她点头不语。

“我一直在考虑年底回荷兰或比利时,因为我想离孩子近一点。我需要他们在我的生活里,这是不能逃避的。每三个月见一次有些太少了。”

她脸色变了,噘起嘴唇,目光中有一丝不安。也许这个时候她会更喜欢戒指吧,因为现在听起来像是在说再见。

“你说得对,”她说,“我同意你的看法……这是你应该做的。他们是两个很棒的孩子,应该有父亲的陪伴。”

我察觉到她想抽回手,我便轻轻地抱住她。

“等等,我想知道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去。”我说。

我说完之后又开始紧张起来,好像又回到14岁那年约喜欢的高中同学去柏林的塔拉火车站时的样子。

朱迪瞪大眼睛,轻声一笑。

“什么?去荷兰?”

“是啊……去大陆上的任何地方。德国、荷兰、比利时。我们可以任选一个啊,只要有到阿姆斯特丹的火车。朱迪,我可以帮你重新开始。比如,我们可以在其他地方开一个像霍利亨夫人那样的店。你勤奋又有才华,我相信不管在什么地方开店你都可以经营得很好。”

她笑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皮特。”她紧紧握住我的手,“谢谢你,让我在你计划的考虑范围之内,我真没有想到。”

她的反应不在我预料之内。她难道不是应该大声说好的,然后跳到我的怀里对我说不管去哪都跟着我吗?

雨稍微小了一些。

“当然,朱迪……嗯,这一切都发生了,不是吗?我并不是在强求改变什么,但是最近我确实在为你考虑一些事情。我对你的感情非常强烈,并不只是一时冲动。我总是不停地问自己你是不是跟我一样。”

“是的,我也是,”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但是这一切实在是……太意外了。”

意外,这听起来像对项目的评价,“不错,但是……”让我的心跌落到了谷底。

“我能再考虑一下吗?我不想这听起来像是在说‘不’,但你确实让我措手不及。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不是这样的人,我无法仓促地做决定,如果这听起来不那么浪漫的话,我真的很抱歉。”

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别担心,我们俩还从来没讨论过这件事呢,听起来的确有些疯狂。很抱歉。我真是个傻瓜,把你置于两难境地。”

“不,皮特,没事的,但你要明白,这是一件……很大的事。它意味着很大的改变。”

“是的……当然,朱迪。”我回答说。

孩子们又从柱子后面窜出来,像两个穿着红黄雨衣的小精灵。

“爸爸!朱迪!”他们在叫我们,“快来看呀!我们发现了一个巨型螃蟹!”

我努力朝他们微笑,朱迪也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然后我们冒雨开车回克兰布朗。一路上我放了一张又一张CD,直到回到小镇。这几天所经历的一切让我不太想说话。

第三部分

1

一辆印着“布莱克视听公司”的黑色商务车停在切斯特的小商店门前。门开了,两个穿黑衣的技术工人带着盒子、喇叭和电缆进进出出。

“他们要把屏幕安在哪里?”多诺万问道。

“在那边,在港口的尽头。” 切斯特回答说。

“嗯,我看不到脚手架,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

切斯特、多诺万和道格拉斯先生享受着悠闲的早晨和港口热闹的气氛。他们倚靠在切斯特的商店门口,手里拿着巴伐利亚啤酒,观察和评论着来来往往的人以及他们手里的器材。

那天是露天电影之夜,小镇沐浴在节日的气氛中。几个月前他们还在酒吧里面批评着这个主意,但现在他们却觉得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