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还是一个字都听不明白,但掌握了一个规律。这个方言里,许多字不是单音节,而是带着一串的喉音,但是从断句上分析,是每四个字四个字为一句;有几句话,重复出现了两三遍。

  编钟,埙,奇怪的方言,四字一句的诗歌朗诵……水哥的心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难道说,这个人是在念——诗经?

  想法是有了,但却没办法得到证实。如果现在能上网就好了,百度在手,天下我有,什么疑难杂症都能得到解决。

  不过,此刻在水哥对面,就有一个能听懂的人。

  门那边的声响都停了下来,有两三分钟没再响起。水哥试探着问:“小陈,刚才那人在说什么啊?”

  “说……哦,我听不懂。”小陈的演技很差,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完全全把他出卖了。

  而且,从小陈的口音,也就是水哥一开始以为的“港台腔”里,有一点刚才门那边方言的味道。

  这个小陈,一定能听懂刚才那些话!不过尽管明知道他是在装,水哥也没不敢揭穿他,更不能逼他承认。就算徒手搏斗,他也不是人家退伍军人的对手,更何况,从刚才到现在,小陈手上,从没放下过那根红色的撬棍。

  如果人家是早有预谋,有备而来,现在揭穿他,只会逼他痛下毒手。

  一棍下去,脑袋开瓢。

  斗勇不行,那还是尝试下斗智吧。

  目前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小陈知道,自己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被困在这无法逃脱的鬼地方,除了车尾箱的女鬼,门外的男鬼,唯一的活人,又不知道是敌是友。从目前的情况分析,斗争形势非常严峻,要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

  水哥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定下了KPI——也就是关键绩效指标,做IT项目最头疼的三个字。不过比起做一个游戏,这个KPI可简单多了:第一,活下来;第二,搞明白;第三,逃出去!

  这时候,水哥突然觉得非常口渴。从电梯下车库到现在,计时器的时间虽然一秒都没过去,但生理感受上已经过了快两小时了。刚才喝了瓶矿泉水,现在估计都变成汗排走了。

  水哥准备用春天般的温暖,去麻痹冬天般冷酷的敌人:“小陈,你口渴不?”

  小陈点点头:“嗯。”

  “我车上有水,我们过去拿吧。”

  水哥昨天刚加完油,当时福至心灵,刚好还买了箱怡宝蒸馏水。人没食物能撑个两三天,没水估计一天就挂了。这一箱水,现在可是救命的物资啊。

  这么一想,水哥更觉得口渴了。

  先把水喝了,再开着车到处转转。有撬棍在手,看哪辆车上有吃的有喝的,能用上的东西,都敲破车窗搜集起来。至于以后逃出了这个鬼地方,会不会给抓进派出所,到时再说。

  老实讲,水哥现在倒是很渴望进局子里去。起码局子里有警察,有犯人,都是活人。

  人类是社交动物,最大的惩罚就是剥夺他跟人交往的权利,所以在监狱里,最严厉的处罚是关禁闭。在这只有两个活人——更惨的是两个都是男人——的地下车库,实际上跟关禁闭也差别不多了。

  水哥跟小陈下了楼梯,在车库里走了一会,回到刚才上升的坡道。这时候,水哥发现,他刚才考虑了那么多,一个屁用都没有。因为,他错误地估计了形势。

  坡道上空荡荡的,没有光柱,也没有发动机的响声。水哥的mini cooper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清楚地记得,刚才挂了P档,还拉了手刹。

  水哥现在开始后悔,刚才没有熄火拔钥匙。

  也就是说,除了他跟小陈,车库里还有第三个人。

  小陈似乎很惊讶:“啊?车呢?”

  水哥观察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这次他倒不是在演戏。

  水哥皱起眉头,难道说,刚才在车尾箱里的那个女鬼,复活了?

  小陈继续问:“车呢?被人开走了吗?”

  水哥又好气又好笑:“你说呢?”

  小陈脸上阴晴不定:“不对啊,今晚就一个。”

  他低下头,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这下水哥听得清楚了——奇怪的声调,浓重的喉音,跟刚才门外面那个男声,用的是同一种方言!

  水哥只觉得后背发凉,看来,他们果然是一伙的。更重要的是,“今晚就一个”,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今晚应该只有水哥这一个受害者,没料到还来了别人?

  这个小陈,果然是敌非友!

  水哥在心里快速地把新情况分析了一遍,想着要用怎么的策略来应付。看来之前想要跟小陈和平相处,再打探底细,这种打算太天真了。必须认识到斗争的残酷性,先下手为强。

  想要活下来,逃出去,就得把小陈弄死。

  水哥心里暗下决心,只要一有机会,就要出手把小陈解决掉。不一定打伤打残,起码要制服他,绑起来或者关起来。

  不过话虽这么讲,到了该出手的时候,真的能下得了手么?虽然水哥喜欢户外,喜欢军事,车上还放着一把小跳,但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活在文明而虚弱的现代社会里。就算公司有什么明争暗斗,都是耍心眼而已。要把模式调节成野外丛林,用物理手段去袭击其它人,还需要一个心理准备、变化的过程。

  水哥盯着小陈手里的红色撬棍,在目前的情况下,这件武器起码能加30点的攻击力。如果大家赤手空拳,水哥都不占上风,现在小陈手里有这绝世好棍,真打起来,水哥的胜算就更小了。

  不行,要找一件更强力的武器,或者想办法把这撬棍骗到手。

  水哥开动脑筋想了那么久,觉得嘴里越发干渴了。Mini Cooper被别人开走了,水自然也是没有了。水哥转念一想,嗯,这么办吧。

  他装模作样地对小陈说:“看来,这地库里还有别人。”

  小陈咬着嘴唇,点点头。

  水哥继续分析:“要不这样吧,我们先在这层逛逛,看哪些车里放着用的东西,喝的,吃的,用的,都先搜集起来。”

  他看着小陈手里的撬棍:“幸好咱还有这工具,不然都不知怎么敲碎车玻璃。”

  水哥的想法有两个。第一,先让小陈敲几个车窗,然后借口说怕他累了,就把撬棍拿过来自己敲,然后留在手里。

  第二,敲车窗会有声音,这车库虽然大,但回声大家都能听见。刚才小陈说“今晚就一个”,说明这人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从可能性上分析,这第三个人,应该也是小陈要祸害的对象。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盟军。把这人吸引过来后,一起对付小陈,那就简单多了。

  水哥跟小陈在坡道上看了几眼,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就朝地库里面走去了。

  在入口的地方,稀稀落落停着四五辆车,小陈走上前去,把电筒打开往里面照,看有没能用的东西。

  水哥站在旁边,打了个哈欠。他抬起手来,手表还是诡异地停留在3:15分。他留神看了下,秒针还是正常地在走,但是绕完一圈,再一圈,分针却丝毫没有动弹,仍然留在原来的位置。

  估计其它计时仪器,也是这样个运作原理,只能记录一分钟内的时间,所以永远都维持在3:15左右。

  虽然在这些机械、电子的东西上,时间凝滞住了,但从水哥这种生命体上,时间似乎还是在流逝的。按照他自己的感觉,从下地库到现在,应该过去了两小时左右,也就是已经过了凌晨5点。

  有些人熬夜到了这个时候,反而精神了,但水哥却不是,这会儿他困得要死,只想找个地方躺下睡觉。

  可是水哥不敢啊,要是真睡着了,说不定就再也醒不来了。

  可是,不睡的话,这样硬熬下去也不是办法。人缺乏睡眠到了极限程度,自己就会疯掉的。

  他看着不远处的一辆七座的商务车,突然又了个办法。用撬棍把后窗玻璃敲碎,然后自己爬进去,睡在中间那排座椅上,把门窗都锁紧。睡觉的时候警觉点,如果小陈想要对他不利,从后窗爬进来的时候,应该能察觉到。

  嗯,就这么办。

  小陈还拿着个手电筒,往一辆SUV的后车厢里面照。

  水哥走了过去,小陈转过头来对他说:“霍先生,你看,里面有个矿泉水的箱子。”

  水哥一直提防着他,怕贴在玻璃上看的时候,后脑挨撬棍一下,所以他才不过去看,只说:“是吗?那你赶紧把玻璃敲碎,我渴死了快。”

  小陈倒是没有勉强,把手电筒交给水哥拿着,然后抡起撬棍,砰砰对后车窗玻璃来了几下。没想到,后窗玻璃硬度也很高,敲了几下竟然没什么反应,只是多了几个白点。

  水哥建议:“试试旁边的车窗吧。”

  小陈点点头,绕到车子前面,摆足架势又来了一下。水哥在旁边看他的动作,感觉有点像古代的士兵在挥剑。

  这一下,车窗玻璃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哗啦一下应声而破。

  这辆SUV不知道是没装防盗装置,还是放在这里太久没电了,竟然连车窗被敲碎了也没有报警。水哥有点小失望,毕竟如果防盗响起来的话,刚才偷走mini cooper那人,应该会过来看一眼。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这SUV看上去也挺宽敞的,又不会警报一直叫唤吵得人睡不着。就不管那辆面包车了,就在这辆上先凑合睡会吧。

  这么想着,他又打了个哈欠,感觉眼皮都快要黏到一起了。

  小陈把车窗上的玻璃碎片清理完,然后探进手去,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再把后车厢的门也打开。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小陈还把撬棍随手拿着,看来也是在防着水哥。

  这车上果然放着一箱矿泉水,还有几包苏打饼干,两包紫菜。东西看上去都有点旧,不知道放了多久,水哥看了下保质期,果然饼干已经过期了。

  矿泉水一共有11瓶,两人各自喝了一瓶,水哥提出他困了想睡觉,小陈说他这个月都是值晚班,所以现在挺精神的,准备再到负二层、负三层巡逻一趟,看有什么能逃出去的线索。

  水哥也不想戳穿他,就说了声好,就钻进车里去睡觉。他横躺在后座的座椅上,头靠着车窗玻璃完好的那边,正在打算要不要把喝完的矿泉水瓶放在车门前的地上——这样有人走过来踩到了,就会发出声响——还没考虑完,一阵汹涌的睡意袭来,三十秒内就昏沉沉地睡着了。

  在半梦半醒之间,又传来了编钟跟埙的声音。

  水哥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穿着白袍的女人,还有个宽袍广袖的男人,两人在一座宏大的宫殿里,执手说着什么。

  水哥在梦里,推门而进,走到他们面前。两个人同时转过脸来,水哥发现,他们脸上都没有五官。

  这时候,他听见了一些声响。

  水哥睁开眼睛,那一扇被敲碎的车窗上,赫然趴着一张脸。

  水哥吓得不轻,下意识地脚蹬了出去,正中那张脸上。

  那人哎哟一声大叫,然后向后倒去。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个妹子喊:“你怎么了?”

  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里面有人,他踢我!”

  脚步声很杂乱,至少有两个人。加上刚才被水哥踢中的这个男人,对方起码有三个人!

  还没等水哥坐起来,两道手电筒光照到他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

  然后,是另一个妹子的声音,带着点惊喜:“water,是你吗?”

  水哥上班的这家上市公司,从大老板到前台,每个人都有一个英文ID,同事之间以英文名互相称呼。水哥全名叫霍金水,ID自然就是waterhuo。

  能叫自己water的,一定是同事了。

  “是我!别用手电筒照我!”

  两柱电筒光移走了,水哥朝车窗外看去,那里有两张妹子的脸。其中之一,竟然是个美术mm,工作室有名的大长腿,lolita。

  另一个妹子不认识,脸长得也挺好看的。

  突然间,两个妹子被人左右推开,一个穿白色制服的人探进身来,要抓水哥的腿,嘴里喊着:“敢踢我脸,看我不打死你!”

  Lolita连忙阻止他:“小王,住手,快住手!这是我同事,自己人!”

  然后又对另一个妹子说:“快帮忙拉住他啊……shirly!”

  “shirly?是那个被困在车尾箱的女人吗?”

  小明的提问,把我们从那个逃不出来的地库里,拉回到现实。我、水哥、小希、小明,四个人在距离深圳几百公里的地方,一间素昧平生的火锅店里。吃晚饭的人走了,吃宵夜的人又来了,店里依然是人声鼎沸。

  我们桌上的肉、菜都已经清空,煮剩一半的汤,还在锅里寂寞地翻滚着,却没人想到要把电磁炉关掉。

  算起来,我们吃着火锅,听着故事,也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这酒……不错。”水哥摇晃着空荡荡的威士忌酒瓶。一斤四两的酒,小希喝了小半杯,小明舔了一口就说太辣了,所以我跟水哥每人都喝了六两多。

  这种半醺的状态,对我来讲是最舒服的。看水哥脸上那心满意足的神情,他也是到境界了。

  小希着急了:“水哥,你倒是接下去说啊。”

  水哥嘿嘿一笑,表情无比欠揍:“刚才说了,酒喝到哪,我就讲到哪,你们都同意的哈。”

  我的胃口也被吊了起来,这感觉,就好像把妹子带到了酒店,裤子都脱了,然后她说算了我们聊聊电影吧。

  我把那瓶18年陈的麦卡伦也放到桌上:“水哥,来,接着喝,接着讲。”

  水哥摇摇头:“不行,这不行。”

  小明摇着他的左手:“水哥,男人可不能不行啊。”

  小希把求助的眼神投向我,看来她也是被故事吸引住了,忘记了听完就要陪我睡这个茬。

  我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心里本就有计划。我于是打个响指:“服务员,埋单!”

  回酒店再说,我还有法宝在手,不怕水胖子不招!

  小明恋恋不舍:“啊?就这么回去吗?”

  小希也说:“水哥,故事讲到一半,让人怎么睡觉啊?”

  我不放过调戏小希的任何一个机会:“怎么睡觉?当然是跟我一起睡觉啦。呐,你看这样,故事讲了一半,要不你就陪我睡半晚,要不……等会我们滚床单的时候,我进去一半就行。”

  小希一巴掌拍在我手臂上:“你去死。”

  我嘿嘿一笑,她虽然骂人,但没下重手,说明不是真生气。

  结了帐,我们四人出了火锅店,往酒店的方向走。

  小明还是不死心,路上一直晃着水哥的手:“水哥,水哥哥,把故事讲完好不好嘛?地库后来怎么样了?你是怎么出来的?”

  水胖子又开始装傻:“底裤?什么底裤?我学周董,一直没穿的。”

  我嘿嘿一笑:“小明,你跟小希回去赶紧洗澡,半个小时后来我们房间。我保证!今晚就让水哥把故事讲完。”

  小明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小希撇嘴,不信任地看着我。

  不过,回到酒店之后,她们还是照我说的做了,赶紧回房去洗澡。

  水哥也把衣服拿了出来,准备进浴室,被我一把拉住了。我从行李箱里掏出一样东西,在他面前一晃,果然,这哥们又直了眼。

  嘿嘿,我心里一乐。在叔的奇珍异宝,糖衣炮弹之下,管你革命意志多么坚定,最后都要变成甫志高。

  水哥的眯眯眼都瞪成了桂圆,发射出饥渴的光芒:“好东西!来,我看看!”

  他把衣服一扔,就要扑过来拿,鬼叔身手敏捷,一下子就闪开了,然后把手里的东西高高举起:“水胖子,你很识货嘛,这个……有钱也难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