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理自己,余宗便斥退身后几个小太监,摒弃了官腔,真心实意好奇道:“裴大人既知自己必死无疑,为何还要进京?”

  裴慎淡淡道:“我白日便说过了。”

  余宗一愣,想了想,裴慎白日曾说过,裴家世受皇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余宗唏嘘不已,心道俺们太监日日被人骂阉人,实则待主子最是忠诚不过,这裴大人倒与我相似。

  只是裴家父子俩被主子过河拆桥,用完就扔,俺们太监也一样,成日里做陛下的尿壶,专干些脏事儿。

  他心里陡然萧索,又有些同病相怜之感,便叹息着摆摆手:“裴大人饿了吧,咱家遣人送些吃的来?”

  裴慎擅察人性,见他态度转变,略一思忖大约也能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便随意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便有个小厮来送饭,裴慎取了个雪白宣软的馒头,略一掰开,只见里头塞了张纸条。

  上头明晃晃写着一句:“今夜见夫人,夫人云:他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裴慎猛地攥紧纸条,脸色煞白。

  方才他面对着贴加官之刑,尚能谈笑风生,如今不过一张纸条,倒叫他面如死灰。

  她对自己,竟连半分怜意都无。只消一想到自己拿生死一事去试,竟试出了这样的结果,便足以让裴慎寒心酸鼻,凄惶不已。

  即使不是第一次知道她不爱慕自己,可裴慎心底到底是存着一分期望的,他们也曾有过快活的时光,澄湖、庙会、端午……桩桩件件,历历在目。

  或许、或许她待自己是有些爱意的,只是浅了些,淡了些,被恨意遮盖了。

  怀着这样的期待,裴慎等来了一张令他心如刀绞的纸条。

  他木木地在榻上枯坐半夜。过了许久,裴慎方才回过神来,将纸条在烛火中焚毁,又开了窗,将纸灰碾碎,随风而去。

  *

  第二日一大早,沈澜便准备了些许祭品,带着潮生去扫墓。

  绵绵梅雨,青山哀草,孤坟一座。潮生拈着香,认真躬身拜了拜。

  沈澜撑着一柄竹青油纸伞,立在墓前,望着他稚嫩的神情,只沉默以对。

  待两人坐上骡车,悠悠回家时已是晚膳时分。厨下进了碧粳米饭,蒸鲥鱼,桃花酢,两盅鲜炖蛋。

  潮生高高兴兴地舀了勺细嫩的鸡蛋,余光瞥见沈澜神情恍惚,拿着木箸却不曾动。

  “娘,你怎么不吃呀?”潮生偎过去,仰着稚嫩的小脸望她。

  沈澜抿抿嘴,摸了摸他红扑扑的脸蛋,沉默半晌,忽而叹息道:“潮生,一会儿娘要出去一趟,你在家中跟着春鹃、秋鸢姐姐玩,可好?”

  潮生“哦”了一声,追问她:“娘要去哪儿?”

  “是生意上的事。”沈澜笑道。

  潮生点点头,摸了摸她的脸颊:“娘辛苦了。”说罢,又舀了勺蒸蛋给她:“娘,你尝尝,这蒸蛋又细又嫩,可好吃啦。”

  沈澜心道这蒸蛋里头加了火腿、瑶柱、鲜虾仁、蛤蜊,怎么能不好吃?只是见潮生笑嘻嘻的样子,她心情稍好了些,便揉了揉他的脑袋。

  用过晚膳,待到天色擦黑,沈澜撑伞出了家门,只到老榆树下立了一会儿。

  没过多久,林秉忠便从不远处的田埂上匆匆赶来。一见到沈澜,他便即刻躬身道:“夫人可是有事吩咐?”

  沈澜淡淡道:“若我要见你家爷一面,可有办法?”

  林秉忠一愣,点点头。

  沈澜心中冷笑,下属竟然还能联系到他,甚至还能见面,可见他不是孤立无援,保不准是隐于幕后,稳坐钓鱼台呢。

  沈澜生恼,正欲拂袖离去,却听林秉忠诚恳道:“夫人若见了爷,且劝一劝罢。爷决不能进京,一入南京,必死无疑。”

  沈澜脚步微顿,颇为诧异的望着林秉忠。她本以为是裴慎有后手,却没料到竟是他自己不愿被下属营救。

  他难不成还真忠君爱国,心甘情愿为那位昏君尽忠?

  沈澜狐疑,可林秉忠平日里给她的印象就是性子耿介忠厚,以至于她左看右看都觉得对方面相诚恳,浑然不似撒谎。

  沈澜实在看不出来,只好问道:“我要如何见他?”

  林秉忠想了想:“明日午间,夫人只管坐上骡车,我来驾车。”

  沈澜点点头,见他没有旁的话要说,便告辞离去。

  第二日午间,没有太阳,只有阴云如絮,斜风卷地,烟笼哀草,雨侵肌骨。

  沈澜坐上骡车,见骡车里备了曲脚帽,胸背花盘领窄袖衫,乌角带,红扇面黑下桩靴。

  这是太监的衣裳。沈澜会意,只在骡车中换好衣衫。

  骡车行了约一个多时辰便停下了,林秉忠微微掀开帘子,递进来一份棋炒:“夫人且慢用。”

  沈澜接过棋炒,心里忖度着这便是晚膳了,看来是要等夜里才能去见。

  熬过了漫长白昼,待到酉时,沈澜以手支额,忍不住犯困之时,终于听到了林秉忠轻叩车门的声音。

  “夫人,到了。”

  沈澜猛地惊醒,掀开车帘下车。却见自己身侧开着一家刘氏生药铺。这家生药铺是开在衙前街,也就是湖广税署附近。

  都已经两天过去,裴慎竟还没被押解出湖广吗?

  沈澜正迷惑,却见林秉忠带着她敲开了生药铺的大门。紧接着穿过后院小门,翻墙进了个宅子,穿过宅子,再度翻墙。

  “夫人,这便是税署,爷被关在厢房里。”

  沈澜这才意识到,税署是不知哪家富商的园子,这园子被让给了邓庚,可园子有一堵围墙与外头某个大户人家的宅院围墙中间仅隔一尺。走不了人,却适宜翻墙。

  沈澜正疑心为何不直接从税署别的围墙翻入,偏要去旁人家宅院里走一遭。却听闻外头不远处有喝骂声,隐隐绰绰的夹杂着“阉狗不得好死!”、“陷害忠良”之类的话。

  沈澜这才意识到恐怕是湖广百姓将税署四面八方都围堵了,怪不得都两日过去了,余宗竟还滞留此地。感情是他根本没办法把裴慎押解进京。

  “夫人,跟我来。”林秉忠在前头引路。沈澜极快收敛心神,跟着他往前走。

  两人踏上乱石小径,穿过月洞门,又沿着抄手游廊行了数步,方才来了一处假山石附近。

  那中空的假山石里头,竟放着一个清漆雕花食盒。

  “夫人只管带上食盒,进了院门往西厢房走,只说自己是来送饭的。”

  沈澜点了点头,提起食盒,沿着长廊入得庭院,却见西厢房门口把守着两个持刀兵丁。

  沈澜难免有些紧张,低下头,边走边想着自己该如何应付盘查。

  却没料到那两个兵丁见她穿着太监服饰,又提着食盒,竟连问都不问就让她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1.“曲脚帽……下桩靴”这个太监的装扮出自《明代社会生活史》

第94章

  沈澜轻轻推开大门, 见厢房内独独只有一张束腰直牙榻, 一张双勾如意条桌,一把圈椅, 其余摆设尽数撤走, 整个厢房如雪洞一般。

  裴慎挺直了脊背,坐在榻上闭目养神,手脚俱负镣铐, 唯独神色安然自若。

  他听见门开了的动静, 却未曾睁眼, 亦不想说话,只等按时来送饭的人放下食盒, 自行离去。

  沈澜静默不语,轻轻将食盒搁在条桌上, 又往裴慎的方向行了数步。

  裴慎自前夜接了纸条后, 失魂落魄地枯坐半晌,难免黯然。他心情本就不好, 如今竟还有人直直往刀口上撞。裴慎不耐烦的睁眼,却见自己三步远处,她正俏生生立着。

  裴慎愣了愣,呼吸急促了两下,下意识眨了眨眼,一点欢喜从他眼中涌出来,像干涸的裂土涌出泉眼,不断滋润、扩大,直至饱涨整颗心脏, 满当的几乎要流溢出来。

  他这般神情, 沈澜见了, 不免也恍惚一瞬。

  下一刻,她回过神来,垂下眼睑,低声道:“我此行是来——”

  话未说完,沈澜忍不住惊呼一声,一阵天旋地转过后,自己整个人都被裴慎辖制在榻上。

  他单掌将沈澜的双手手腕攥紧,只用自己腕间镣铐的铁链在她手上绕了两圈,整个人覆在她身上,矫健颀长的身躯轻松压制住沈澜的挣扎。

  沈澜被压得动弹不得,怒目而视,张口就骂:“你……唔唔。”

  裴慎低下头含住了她丰润秾艳的唇瓣。

  咬噬、撕扯、含吮、舔.弄……狭窄的榻上,他们紧紧贴合在一起,死死束缚住彼此。

  仿佛过了许久许久,待到两人分开之时,裴慎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沈澜也是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呼吸,一张芙蓉玉面似红榴初绽,海棠薄醉,连目光都潋滟如水,濛濛茫茫。

  裴慎见她这般意态,整个人热得越发厉害,喉咙焦灼难耐,偏生这地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拿如狼似虎地目光紧盯着沈澜。

  沈澜终于回过神来,睁着雾濛濛的眼睛,压低了声音骂道:“你个疯子!”

  他前夜本已彻底绝望,如今骤然见她,知道她主动来看自己,便是挨骂也甘心。

  裴慎埋在她颈侧,闷笑起来。那种笑,快活、欢愉,明朗的如同雪亮刀锋。

  这哪里是被骂了,倒像是得了赏。沈澜弄不明白他高兴什么,只觉这人活像是穷途末路时得了块糖。

  有了这么一点甜意,才能叫他继续踩在刀山上,淌着血往上爬,直到追寻到自己的月亮。

  “你当真是个疯子!”沈澜生怕外头守卫听见,不敢挣扎,压低了声音,恼道,“你给我听着,我此行只为了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是甘愿赴死还是留有后手?”

  裴慎再没有前一晚的心如死灰,他这会儿快活至极,整颗心像是高高的飘在夜空里。越飘越高,越飘越高……

  快要接近月亮了。

  裴慎嘴角微翘,俊朗的眉眼难掩愉悦、惬意。

  自己火急火燎,他倒好,半分不急,还有闲心笑。真是有病!沈澜恼怒,抬脚踹他:“我问你话呢!”

  见她不仅赶来见自己,还情不自禁为自己着急,裴慎勉强压制住上翘的嘴角,清清嗓子,叹息一声:“我自然是甘愿赴死的。”

  沈澜也不是个傻的,只冷声道:“我往日里怎得没看出来,你这般忠君爱国?”

  裴慎赶紧敛了笑容,肃穆摇头:“我还是那句话,裴家世受皇恩,怎能对不住陛下?”

  见他言之凿凿,不似作假,沈澜狐疑略减,反倒有几分惘然无措。

  她来见裴慎,不过是要确定他到底是真甘心赴死,还是有所准备。

  若裴慎有所准备,熬过了这一关,那自然与她无关。两人桥归桥,路归路,此后再无瓜葛。

  若裴慎真要死了,她便带着潮生来见裴慎最后一面,也算对潮生有个交代。

  可如今裴慎真得要死了,沈澜却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解恨。

  “我快要死了,有些话再不说便来不及了。”裴慎长叹一声,神色哀凉:“往日种种,都是我对不住你。”

  沈澜怔忡,只茫茫然望着他。十载光阴,数度逃亡,冒着凄风苦雨行船,跳入滔滔大江搏命,含辛茹苦,历尽风霜,她终于等来了一句对不起。

  沈澜忽觉鼻尖发涩,满腹辛酸,眼眶都泛着微微的热意。

  这几句话本是裴慎早早想好,专拿来与她和解的,可见她怆然含泪,裴慎竟也觉出几分酸涩来。

  他抚摸着沈澜的眉眼,半低下头,神色哀哀:“你可愿原谅我?”

  他竟也肯低下素日里高昂的头颅,来求自己原谅吗?

  沈澜听了这话,忽觉眼眶潮意丛生,不禁泛出点点泪光来。

  见她这般,裴慎竟也含了几分希望。或许哭过一场,她待自己的怨恨能少一些。

  下一刻,沈澜含着泪光,摇了摇头。

  “你我之间,实则是一笔烂账,原谅与不原谅都无关紧要。”说罢,沈澜深呼吸一口气道:“你既心甘情愿赴死,我过几日便带着潮生来见你一面,也算全了你们父子之情。”

  裴慎一时发愣,没料到她竟这般狠心。他反应过来,心里活像是被荆棘扎了一般,血淋淋的。他再也忍不住了,追问沈澜:“你今日既来见我?难道只是因为潮生?”

  裴慎满怀涩然,一字一句追问她:“你待我,果真没有情意吗?”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仅有一拳之遥,近到看得见对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裴慎死死盯着沈澜,试图自她眉眼里寻到些许情意。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也好。

  被他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沈澜竟说不出话来。

  要说什么呢?她恨他吗?恨的。她爱他吗?沈澜自己也不知道。

  于是她一言不发,只是迷惘茫然地望着裴慎。

  裴慎攥着她的手腕,如同等待堂上官吏宣判一般。然而伴随着沈澜漫长的沉默,判书迟迟未下,他眼底哀意渐浓,直至满目凄惶。

  当真是报应,裴慎想。我当年若能待她好一些,再好一些,何至于今日这般下场?

  他恍恍惚惚地想,情爱二字,果真如同鸩酒一般,饮之肝肠寸断,痛煞人心。

  夜雨清寒,淅淅沥沥,室外更漏迢迢相递。沈澜才回过神来,竟已是一更天。

  “……我不知道。”沈澜涩然道。她满腹思绪,到头来只余叹息。

  见裴慎听了这话,人竟愣愣的,她还以为裴慎不信,便又重复了一遍,“我是真的不知道。”

  是否有情?情意几何?我都不清楚。

  她说不知道,这算什么答案?这般敷衍,裴慎本该生气的,可他竟觉眼眶略有几分潮热。

  她若待他只有恨,那必会说恨他,既给了“不知道”这个答案,可见还是有情的。

  只是那些情意太浅了,浅淡到被浓烈的委屈、仇恨遮盖了。

  没关系,有就好,有就好。

  裴慎几欲落泪,他宛如劫后余生一般,猛地松懈下来,低下头,轻轻吻了吻沈澜的额头。

  “你既说不知道,我也不强求。”裴慎郑重允诺,“过往种种,一笔勾销。往后我必定待你好,我们好好过日子。”

  总有一日,她的爱意会滋生、蔓延,覆盖掉那些委屈、仇恨和糟糕的回忆。

  凛冬将过,新春终至。

  裴慎这般剖心之言,倒叫沈澜也恍惚了一瞬。

  仅仅一瞬,沈澜便反应过来,狐疑道:“你哪里来的以后?”

  裴慎呼吸一窒,他心知肚明,沈澜以为他要死了,才肯吐露心肠,若叫她知道自己在骗她,莫说以后,沈澜只怕一辈子都不会搭理他了。

  那便不叫她知道。

  骗一辈子就好!

  裴慎毫不犹豫道:“我都要死了,这以后二字自然是指临去南京受审的路上。”说罢,他小心翼翼道:“这一路,你陪我去,可好?”

  沈澜愣了愣,沉默不语。半晌,她一针见血道:“你若真甘愿受死,按理,你怕我和潮生被牵扯进去,应当将我和潮生远远送走才是,为何要我陪你入南京?”

  她说着说着,声音都跟着冷下来:“除非你在骗我?你有把握自己不会死。”

  裴慎呼吸一紧,心道她果真敏慧,便斟酌道:“一来你和潮生与我的关系,并无人知道。所谓的上路也不过是扮成商队,远远的缀着罢了。决计不会与余宗等人见面。”

  “二来余宗宣读的圣旨中并无谋逆二字,不至于连坐,陛下多半会以我和父亲是妖书案主谋的罪名将我二人诛杀了去。”

  “况且我与父亲并无过错。我父北伐有功,我任事多地,尚算有几分功绩,杀了我二人便已经群议汹汹,若要株连开来,陛下……”他本想说不敢,却又觉得自己如今正忠君呢,不太恭敬,便换了个说法,“陛下不会的。”

  闻言,沈澜越发辨不清楚,她时至今日都怀疑裴慎要赴死,是不是在骗她?可偏偏历史上,坚持气节、含冤被杀的人物比比皆是。

  裴慎是不是忠君的士大夫?沈澜根本不敢确定。便是怀疑裴慎有后手,可这后手,小一些的联络朋党,洗刷冤屈,大一些的起兵谋逆造反。偏偏沈澜都没证据。

  沈澜所见到的裴慎,素日里待陛下执礼甚恭,从未有过言语上的不敬,朝廷调他去哪里平叛,他便去哪里,四处奔波辗转,从无二话,尽忠职守,兢兢业业。矿监税使携圣旨而来,他也遵从旨意,宁可避居府中,也不曾阻拦,颇为愚忠一般,以至于沈澜犹疑难定。

  相反的,裴慎甘愿受死的证据倒是一堆一堆。喝止亲卫、甘上囚车,保不齐之后还要言语劝说外头为他鸣不平的百姓离去……

  一桩桩,一件件,弄得沈澜都怀疑起来,是不是自己太多疑,裴慎或许真是个忠君的士大夫呢。

  “你真的甘心受死吗?”若是真的,好端端一个能臣,未免太过可惜。

  裴慎心中狂喜,知道她这话外音是不希望自己赴死的意思。他强压着喜悦,勉力平静道:“忠君自是本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沈澜本能反感这种话,驳斥他:“愚忠!”

  裴慎摇摇头:“世受皇恩,焉能背弃陛下?”

  沈澜生恼:“你自小熟读经史,当知道孟子有云,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她越驳斥自己,意味着她越不愿意自己死亡。裴慎不好让笑意流露,便抿抿嘴,低声道:“前天晚上,我受了贴加官之刑。”

  沈澜心脏重重一跳,贴加官可是要拿浸湿的纸覆于面上,一张加一张,直至犯人窒息死亡为止。

  可裴慎面色红润,看着浑然不像受刑的样子。不过隔了一夜,倒也有可能是已恢复了。

  沈澜不敢断定裴慎是不是在用苦肉计,便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裴慎心知她聪慧,便把真假掺着说:“你若不信,只管去试探府上的小太监,前天夜里,余宗是不是吩咐人拿了铜盆、纸张?”

  沈澜一个混进来的,时刻怕被人发现,怎么可能去试探府中人?只是见裴慎说得信誓旦旦,想来是真的。

  见她面色柔了几分,裴慎便知道她心软了,佯装低落道:“我提及前天晚上的事,不过是想告诉你,我并不知接下来是否还要再受刑,也不知自己何时会死?你便当怜惜我这个将死之人罢。”

  沈澜恼他非要尽忠,心中便略有几分烦躁:“我不是说过几日带着潮生来见你一面吗?”

  那怎么够?裴慎即刻自嘲:“我往日里杀胡虏,杀倭寇,惩治贪官污吏,重新丈量田亩,清查黄册,活民无数,你还说我算个英豪。如今倒好,果真是英雄末路,连妻儿都不肯陪我最后一程。”

  裴慎的确是个能臣干吏,将来必能功标青史,流芳后世。

  沈澜心中五味杂陈,既恼他这愚忠,待他又有几分倾佩,心头还隐隐有些涩意。

  难不成他真要慷慨赴死吗?

  沈澜沉默良久,半晌,长叹一声:“罢了,我陪你去。”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沈澜离开税署时, 见两个守门的兵丁一动不动, 浑似没听见里头的动静,也不曾起疑送饭的小太监为何还没出来。她便知道, 这两人也是裴慎的人。

  这个税署里, 到底有多少裴慎的人手?或者说,他既然有这么多人手,却甘愿被缚, 要么是有大图谋, 要么是真有气节, 宁肯被冤杀。

  沈澜实在不敢确定,路过廊下, 见夜寒雨急,斜风飒飒, 只将枝头紫微花尽数拂落。骤见此情此景, 沈澜满心郁郁,长叹一声。

  待她待冒雨返回庄子之际已是天色将明, 晨星寥落。

  沈澜见潮生睡得正香,也不曾搅扰他,只是安置了林秉忠,叫他留在家中充当习武师父,又径自沐浴更衣后寻了个偏房,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