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正坐船的杨惟学,抬眼便见天上粉云如扫,地上小楼清晓,有人凭窗望来,色如春晓,貌比宋玉,扬眉浅笑,漫不经心的样子,端得恣意风流。
很难说杨惟学这般热心,是不是看脸。思及此处,杨惟学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览弟休要胡言。听我家老仆说起,只道那吴家开画帮的,家资颇丰,有一幼女颇为貌美,览弟丰神俊朗,才华卓绝,娶了那吴小娘子,岂不是天作之合?”
沈澜知道杨惟学浪荡惯了,约摸也不在意这些,可她不欲再谈此事,以免坏了那吴小娘子闺誉,便换了话题,正经道:“杨兄不在家中温书,来做甚?”
“我帮览弟找着了这么个好地方,览弟便这般报答我?”杨惟学坐船来寻她,见了她便径自下船上岸。
沈澜干脆也合上窗,出门去寻他。
两人正好在乌木门口相遇,沈澜便笑道:“如今已是八月初二,初九便要开始乡试,你竟还有时间来寻我?”
杨惟学一下子苦了脸,求饶道:“好览弟,我枯坐半日,实在看不进去书,便想着来外头散散心。”
沈澜会意,挑眉道:“可你一众同窗俱要温书,不好打扰,这才想起我这闲人?”
杨惟学讪笑道:“哪里哪里,我来寻览弟,且去石湖放舟。”
沈澜心知,对付这帮世家子弟,你若低声下气,反被认为没骨气,叫人看不起,故而她便是要巴结杨惟学,也从不惯着他。
于是道:“杨兄,你初九要考试,如今竟还要放纵游乐,想来是胸有成竹,必能做这苏州府的解元郎?”
杨惟学讪笑,见沈澜不肯随他出去,只好怏怏道:“也罢,不搅扰览弟,我自去放舟便是。”
“且慢。”杨惟学帮了自己这么多,沈澜难免想回报一二,便开口道:“杨兄,非是我劝你,只是今日初二,初九便要考试,你便是去作耍,心里也挂碍着考试,玩不痛快,或是玩完了,心里又觉得罪过。”
沈澜久经考场,太知道考前心态了。焦虑、烦躁、担心、期待……很少有人能平常心。
杨惟学叹息一声:“我自然知道览弟好意。只我实在烦躁,看不进去书,反倒影响考试。”
沈澜暗道这就是考得太少,按理,周周一考,考到麻木,把高考当成一场寻常考试,平常心最好。
“据我所知,乡试一考九天,俱在贡院内,年年都有体力不支的,入了考场脑子一片空白的,打翻墨汁、烛台,脏污卷面的……泰半都是紧张所致。”这些俱是听裴慎闲聊时说过的。
“杨兄这是第一次下场考举人罢?也不知到了考场是否会紧张。”沈澜道,“既是如此,乘着离考试还有七日,杨兄不若叫家人仿着贡院支个考棚,日日只在考棚中读书作文。一来塑造氛围,不至于心思散漫,读不进去书。二来适应考场,到了正式开考的那一日,也不至于太过紧张。”
闻言,杨惟学一愣,只是细细思索后又觉得颇有道理,且这法子便是这科不中,下科好生备上三年,一样有用。思及此处,杨惟学便正色道:“多谢览弟,我这便回去读书!”
语罢,又惋惜不已:“览弟灵慧,若能好生读书,必能金榜题名,如今操弄商贾之事,实在可惜。”
沈澜心道她若要科举,乡试搜身可是要从头发搜到脚底,狠一点的还得坦衣露乳,光这一关她就过不去。
沈澜只笑笑:“我虽不能蟾宫折桂,可待杨兄跨马游街时,我必定去看!”
杨惟学朗声大笑起来,只快活道:“借览弟吉言。”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笑起来。
笑了一阵,杨惟学又不免想投桃报李,只问道:“览弟可想好要做什么生意?若有差遣,尽管告诉为兄。”
沈澜见他热心,便也笑道:“我这生意的关键尽数系在杨兄身上。”
杨惟学一愣,好奇道:“这是何意?”
“待杨兄得中解元郎,必有商贾盈门,来求杨兄时文。劳烦杨兄务必拒绝,只将平日里所作时文尽数予我,容我集结成册,苏州士子必定趋之若鹜。若杨兄考中状元,更是天下人都要来买杨兄墨宝!”
明明是她要借杨惟学做生意,偏要说成士子来求他墨宝,杨惟学一时间被她逗得发笑,只意气风发道:“览弟勿忧,为兄便是为了览弟也要考中这解元郎!”
这话说的,两人齐齐一怔。
萍水相逢,对方如此真心待她,沈澜难免有几分感动,便情真意切道:“我落魄之时,能得杨兄一知己,也算不虚此生了。”
杨惟学也是性情中人,闻言只洒脱道:“览弟如此颖慧,便是一时落魄,也不过龙游浅滩,虎落平阳罢了,早晚有东山再起的一日。我能得览弟为友,亦是侥天之幸。”
语罢,意气风发道:“且待我做了解元郎,便提着时文来见览弟!”
沈澜拱手道:“只愿杨兄明年此日青云上,却笑人间举子忙。”
杨惟学大笑三声,快活离去。
这边沈澜正为她独家的时文生意忙碌,国公府里石经纶再次前来拜见裴慎。
“沧州乾宁驿?”裴慎道。
石经纶拱手,娓娓道来:“前些日子我派人临摹了大人给的画像,分发给各地千户,只叫他们细细留意画中人。千户将消息层层下达给百户、总旗、小旗。”
“乾宁驿有个小旗心思细,思来想去,周围倒真有件稀罕事。”
“原来是河颇巷有个卖芦苇席的老者突然发了家,竟买了两亩地,人人都说是来了个富贵亲戚,买了那老者的席子。”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各地做生意突然发家的、破产的,遍地都是。一个升斗小民挣了几两银子罢了,无人在意。
可偏偏陆指挥使发了狠,底下人又盼着有此等机会立功,便悉心留意起周围陌生人、稀罕事。
“那小旗胆大心细,先是问了见过那公子的婆子,婆子细细形容一番后,小旗便层层上报至千户处,千户取来画像去寻了那老者。一通诈唬,那老者哪里敢隐瞒?即刻认出给他银子的那位公子便是画中人。”
说到此处,石经纶不免道:“大人,此女颇为谨慎,下船之时着石青襕衫,换了直缀,又涂黄了脸,画粗了眉毛才去见卖芦苇席的老者,为自己弄到路引。若不是大人给的画像本就是男子装扮,加之她五官底子实在太好,恐怕还真就被她糊弄过去。”
“不仅如此,她恐怕是一路换船,几经周折。若不是那小旗心细,在沧州发现了她的踪迹,我等若跟着船只去查,只怕查来查去,一团乱麻。”
换的船太多了,又是小半个月过去,哪个船夫还会记得自己载过哪些客人呢?
石经纶感叹道:“此女好细的心思,若不是遇到了锦衣卫,只怕早已远遁千里,逍遥自在去了。”
裴慎闻言,只冷冷道:“既然查到了她在沧州开了路引,可知道路引上写的是何地?”
“苏州。”石经纶道:“我已派人传讯苏州。”
“她未必会去苏州。”裴慎摇摇头,“若她中途随意找个地方下船,有此路引为证,只说自己临时改道,一样能在当地扎根。”
既是找人,裴慎绝不愿意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石经纶拱手道:“既然如此,我便照旧传讯各地,只叫他们继续找。”
裴慎点头道:“苏州也不能放过,先从苏州寻起。若苏州寻不到,便去寻运河所过城镇,若还是寻不到,再扩大范围。”
石经纶拱手称是。
裴慎又道:“且叫兄弟们留心近来租赁、购置房屋的陌生人。”无论如何,一个人去外地扎根,总得有个地方住罢。
“此外,她心思细,或许会主动结交同行旅客,故而还需留心投亲的、被邀请去旁人家里做客的,乃至于寺庙借宿之人。”
裴慎思忖片刻,只觉再无漏网之鱼,这才笑问道:“那沧州的小旗叫什么名字?且问问他要什么?”
石经纶便笑了一声,开口道:“那小旗早说了,愿为大人执鞭坠镫。”
裴慎便笑道:“既是如此,且叫他来我身侧,做个亲卫。”
石经纶只道那小旗是时来运转,发达了。宰相门前七品官,裴慎的亲卫,将来被他放出去,做个偏将也是使得的。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石经纶这才告辞离去。
作者有话说:
1. “天上粉云如扫,地上小楼清晓”改编自《一落索》李元膺
2. 时文这个东西,明代就已经有科举辅导书了。但教辅市场潜力很大,一片蓝海。
3. “明年此日青云上,却笑人间举子忙”出自《鹧鸪天·送廓之秋试》辛弃疾
4. 关于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个话题,大家都知道明人张居正吧?万历年间,是张居正权势最煊赫的时候,当时他的管家叫游七。有些大臣见了游七,口称贤弟。而那些边帅武将,出入张居正之门时,只能与游七平交。(出《明代社会生活史》)
第48章
今日, 八月十五, 恰逢中秋,杨惟学参考乡试的最后一日, 沈澜正取了银子要出门去贡院迎接他。
友情是需要培养的。要想让杨惟学照拂她, 就必要在对方连考九日,出了贡院后头脑昏沉,身体虚弱之时, 倍加关怀。
沈澜刚开门, 竟见有一妙龄少女着白棱扣衫, 天青杭缎罗裙,盘头揸髻上插着一排银小簪, 在旁探头探脑,忸怩不安。
是吴小娘子。
沈澜暗道不好, 正要回身阖门, 谁知那吴小娘子见她欲逃,竟直直追上来, 怒问道:“你跑什么!”
无可奈何,沈澜转身作揖:“吴姑娘可有事?”
吴娇娇脸皮薄,不过是前几日被家中母亲责骂了一顿,只说沈澜非是良配,叫她不必再想,心中郁郁,方才出家门散散心。
可他见了自己竟转身欲走,吴娇娇难免羞愤,忍不住板起脸, 牙尖嘴利道:“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见了我便逃?”
沈澜不愿得罪房东女儿, 只笑道:“我方才不曾看见你,只是想起出门没带钱,正欲回家去,哪里就是逃跑了?”
吴娇娇只冷哼一声道:“真不是要逃?”
她生得俏,刁蛮起来也颇为可爱,沈澜便好生哄她:“自然不会骗你。”
“好!”吴娇娇昂起头,娇声道:“你若胡说,只管叫巡抚将你斩了去!”
巡抚?
沈澜一怔,脸色略略发白。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难免多思多虑,只听个巡抚二字便想到裴慎,当真是草木皆兵。
她定了定心神,笑问道:“什么巡抚?”吴娇娇不是官宦人家出身,怎会张口闭口巡抚?
吴娇娇哼了一声,只觉此人竟是个聪明面孔笨肚肠,还不如自己聪明呢!
她昂起头,笑道:“我阿哥回来告诉我的,只说茶馆里说书先生现如今不说什么岳武穆了,改说俺答败走山西,巡抚受赏京都。”
山西,巡抚。
这两个词凑在一起,直叫沈澜心中发颤。
她掐了掐自己掌心,勉强镇定道:“哪个茶馆编出来的戏文,胡诌扯上巡抚,也不怕被定罪?”
吴娇娇吃吃笑起来:“哪里就要定罪了!那说书先生动不动便说宰相的千金,皇帝的女儿,那皇帝宰相要将说书的都抓起来不成?!”
沈澜苦笑,这吴娇娇听不出重点,无奈,她只好直白问道:“是在哪家茶馆里?我闲来无事,也去坐坐。”
吴娇娇张口便道:“万春茶馆呀,那说书先生昨日才开始说的。”
昨日才开始说的?怪不得沈澜前些日子都不曾听闻。想来是刚刚编出戏文来。
沈澜心急如焚,一得到答案便想走,偏偏吴娇娇还在痴缠,沈澜寒暄了几句,终于甩掉了吴娇娇,直奔万春茶馆而去。
一入茶馆,只随意点了壶万春银叶。沈澜跟着裴慎,也算久经富贵,一尝便知道这壶万春银叶,不过是普通野茶。想来是那店家假托贡品之名,挣些银钱罢了。
就在她脑中胡思乱想之时,台上的瞎先生醒目一拍,张口便唱道:“胡儿铁骑豺狼寇,烧杀掳掠不罢休。”
“一声边报如雷霆,愁云似怖罩燕京。”
“原是那俺答百万大军下燕京,直激得满朝文武慌张难定。”
台下看客俱是精神一振,这瞎先生只一亮嗓,便得了一声好彩。
沈澜饮了口茶水定神,只听那瞎先生继续唱道:“武将魂难定,文臣魄也昏,唯一个书生挂帅印,退贼兵。”
“诸位道那白面书生是谁?”瞎先生一记醒木拍下,众人均竖起耳朵,只听她道:“且容奴歇息一二。”
沈澜一口气噎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她从袖中掏出十文钱,正要扔上台,却早已有心急的茶客扔了铜钱上去。
“爷赏你!快唱!快唱!”
“茶博士呢!快给先生上一盏万春银叶润润喉!”
“接赏!快唱呀!”
一时间,铜钱如雨,落地纷纷。
那瞎先生眼睛看不见,耳朵却灵,只在心中算了算这铜钱量,便心满意足地啜了口茶水,继续唱道:“书生本是跨马游街状元郎,进士及第好文章,赴任山西巡抚心不慌,出宣府斥退那黄河浪,抖银枪斩贼寇在当场。”
“好!”
“当赏当赏!”
台下一片叫好声,一时间又是铜钱纷纷落地。
沈澜此刻已是心神大震,状元,山西,巡抚,这三个条件加起来还能有谁呢?
裴慎竟已击败了鞑子。
那瞎先生得了赏钱,越发来劲儿,只开了嗓子唱道:“一弯月儿照九州,击胡虏,拒贼寇,直杀得九边血染流。”
“捷报传至燕京府,巡抚解去皇帝忧,痛饮庆功酒,献俘前门楼,银枪上人头血淋淋挂,囚车里鞑靼……”
此后那瞎先生唱什么,沈澜已不知道了。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裴慎回京了。
然而此刻,裴慎并未在京都,他向陛下告假,只说要代父回南京祭祖,人却已在漕船之上。
江南乃财货赋税重地,年年自湖广、吴中等地压解进京的漕粮高达百万石。
故而运河之上,黄船、漕船月月都有,且因是官船,运河关卡畅通无阻,甚至可以昼夜行船,从京都途经沧州、扬州,直至苏州,只需半月功夫即可。
裴慎便搭了漕船,直往苏州而去。
此时已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半,他不与家人团圆,却在水路上奔波劳碌,思及此处,裴慎只冷冷一笑。
漕船上自然有个锦衣卫随侍左右,见裴慎心情不好,便取了月饼来。
“大人且尝尝,”锦衣卫管档千户潭英取了个嫦娥奔月的椒盐素油五仁月饼来分润。
裴慎接过月饼,笑道:“这嫦娥印得尚可,是致美斋的手艺罢。”
潭英便笑道:“想着中秋要在船上过,临上船前遣了小子去买的。”
裴慎取了一块,温声道:“辛苦了。”
潭英低声道:“大人哪里话?若非大人帮忙,指挥使这一遭恐怕过不去。”一朝天子一朝臣,陆指挥使一倒,他们这帮老人哪里能有好下场。
“指挥使福缘深厚,我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裴慎笑了笑。
见裴慎性子温和,潭英又感念他帮忙,犹豫片刻,到底劝道:“大人,苏州城的百户既已查到那人所在,只叫他将此人押解进京便是,何至于劳动大人千里去寻?”
裴慎望着茫茫江面,只觉明镜清寒,一江霜白,两岸荻花瑟瑟。
他赏了会儿景,这才道:“她性子极倔,若被人绑了,必定要想法子逃脱。千里之遥,处处都是机会。唯我去,她方会死心。”
潭英心细,只笑道:“观其言察其行,此人的确精明。如今八月秋闱,遍地都是士子租赁房屋备考,她赁一栋小院半点都不显眼。”
语罢,又骄傲道:“只可惜,千算万算,到底逃不出锦衣卫法眼!”
快马加鞭,八月初五找人的消息传到苏州,锦衣卫即刻动作,去数得上号的官牙、私牙处遍查一月内苏州租赁房屋的契约。
共计查得一千三百余人赁屋。
既然租赁房屋的大半都是士子,那么这些人是必要参考乡试的。
八月初九,乡试开考。
锦衣卫即刻录下乡试参考名单,共计一千六百余人。
只拿名单两相对照,发现其中.共有一百五十人租赁房屋却未曾参考乡试。
保险起见,锦衣卫不曾剔除拖家带口的、当地人、行商的等等,只消一位百户,遣动自家小子,先叫手下人看过画像,再分头寻至这百余人住处,一人盯梢一户,只消擦肩而过看上一眼,便知道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三日功夫,便尽数查验完毕。
若运气好些,盯梢一日便能遇见沈澜出门。只可惜锦衣卫运气不太好,又或者是沈澜谨慎,生生到了第三日才遇见沈澜出门采买蔬果。
此时已到了八月十二,一人双马八百里加急,将消息传回来,也不过三四天。
如今八月十五,裴慎接到消息,夤夜登船,直往苏州而去。
作者有话说:
1.明代,出现了很多反映时事的戏剧作品。如张居正死后不久,就有人以张居正的事编成戏文,“传入禁中”。所以裴慎的事被商人乐户编成戏剧,一点也不奇怪。
2. 明代中后期信息流传速度很快,妇女骂人也随手拿当时人人熟知的例子,如“活邢敖”之类,而这个邢敖,就是当时刚刚被处决的盗犯。
所以吴娇娇骂沈澜,说她撒谎就要让巡抚砍了她的头,也不奇怪。
一二两条均出自《明代社会生活史》
3. 胡儿铁骑豺狼寇出自戏剧《生死恨》
4. 一声边报如雷霆,愁云似怖罩燕京改编自戏剧《穆桂英挂帅》
5. 斥退那黄河浪改编自戏剧《桃花扇》。
第49章
深一脚, 浅一脚, 跌跌撞撞回到家,沈澜失魂落魄地阖上门, 怔怔地立在院子里。
日暮西山, 残霞夕照,庭中青石板似熔金,唯石缝里几株野草尚有几分浮翠。
盯着那几株顽强破土的野草看了半晌, 沈澜这才定了定心神。
既然裴慎的戏文已经传出来了, 至少证明对方必定早已回了京都。此刻恐怕已腾出手来寻她了。
到底要不要离开苏州?
沈澜一时间略有几分犹豫。或许原本裴慎不曾发现, 可她动了,反倒引人注目。保不齐那瞎先生唱的戏也是为了打草惊蛇, 好叫她仓皇出逃,露出破绽。
可若不动, 万一裴慎已查到了她在苏州, 岂不是原地等死。
一时间,沈澜竟坐困愁城, 两相为难。
她原地思索了一会儿,整了整衣衫,径自出门去找东西吃。
再走远一些,入了巷,有家象棋饼铺,专卖棋炒,细腻的重罗白面揉成面团,只拿香油烘烤,切成棋子般的小块, 略炒制一二, 撒上黑芝麻。一口咬下去, 又酥又脆,还泛着面团特有的麦香气。
沈澜花上十文买了一份,只拿竹纸包着,闲来无事便拈上一块塞进嘴里,细细咀嚼。
恰逢中秋佳节,各家要团圆赏月,四处送节礼,主子赏奴仆、学子送馆师,东家赏伙计,店铺们纷纷送账帖,债主盈门讨欠款,欠债的躲中秋……人人都有事忙。
独独沈澜,咬了口棋饼,慢悠悠往巷子里走。
“罗哥,她怎么老往偏僻地方走啊?”跟踪沈澜的一个锦衣卫力士蹙眉道。
罗平志一面远远缀着沈澜,一面琢磨道:“管她去哪儿,跟上去便是。”只要别让她走丢,安安生生等到上头人来,任务也就完成了。
两人便继续装作归家的兄弟,一路闲聊,一路缀着沈澜。
走了一段,那力士迟疑道:“前面是个丁字巷口,越走越偏了。她该不会是发现了我们,要逃跑吧?”
罗平志一顿,摇头道:“浑说什么!我们这几日每日盯梢都叫不同的人来,没有一个熟面孔,她不过一个闺阁女子罢了,哪里会想到。”
语罢,为了安全起见,到底开口道:“你速速去叫几个小子来,这里出口拢共也不过七八条巷子,叫他们守在巷子前,给我盯紧了!”
那力士得了吩咐,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