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极快就到了龙王庙。

  下了车,裴慎的亲卫队即刻四散开来,隐在人群中护卫他。沈澜望出去,一时愕然。这龙王庙里善男信女,络绎不绝,香火缭绕,经幡重重。

  “怎么这么多女子?”沈澜迟疑道。上一次去灵霞寺,虽有女子,却也没这么多。

  “祭祀金龙四大王一年也就一次,女子难得能出门,一来积福,二来看景逍遥,自然乐意来参加庙会,这一日来庙里进香的男女足有万人之多。”

  裴慎解释完,警告道:“你跟好我。千万莫走散。年年都有游手好闲的恶少群聚闹事,见妇人生得貌美便上前调笑乃至于将其拖至暗巷奸淫。”

  沈澜是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起心思的,规矩薄弱混乱地带,虽容易浑水摸鱼,可体力不行的弱势群体通常只能做这条鱼。

  她点点头,极识时务地往裴慎身边走了两步。

  裴慎见她乖顺,心中愉快,笑道:“可知道那一处是什么地方?”说罢,只拿蜀扇指了指前方围得乌泱泱的地方。

  沈澜摇头,裴慎便带着她去了庙前搭建的两大排彩棚里。

  沈澜只略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棚子必是寺庙搭来给富贵人家的,台基高,看得远,还能遮风挡雨,不必去底下人挤人。

  沈澜登高一望,便见看热闹的百姓均被两侧和尚挡在外头,庙前空旷的只有一口青砖井,上面雕刻着螭龙戏珠,旁有七名围着井口的女子。

  沈澜迟疑道,“这是什么风俗?”总不会是人祭吧?

  见她脸色发白,裴慎大约猜到她想什么,便半是无奈半是气恼地拿蜀扇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胡思乱想什么呢!祭祀龙王,每年需择七名容貌秀丽的少女于锁龙井处为龙王爷沐浴更衣。”

  不是人祭就好。沈澜松了口气,只意有所指道:“龙王爷也看脸?”

  裴慎一愣,嗤笑道:“顺天府府志中曾记载过,最开始是七名寡妇。此后庙会越办越大,大约是众人觉得寡妇不甚端庄,不知何时改成了容貌秀丽的少女。”

  沈澜一面听裴慎说话,一面见那七名少女自井中打了水洗涤神像,又用簸箕将井水抛洒出去。边抛边齐齐喊道:“东海龙王生七子,喝了井水即生子。”

  沈澜看得发愣纳闷道:“这东海龙王不掌司雨之事,还管生不生孩子?”

  裴慎被她逗得发笑,便强忍着笑意说道:“你且往下听。”

  那七名女子又喊起来:“东海龙王生七女,刷了簸箕即下雨。”

  说罢,一遍一遍得喊。

  “东海龙王生七子,喝了井水即生子。东海龙王生七女,刷了簸箕即下雨。”

  足足喊了七遍,方才停下来。

  这时候,便有几个富贵打扮的仆从自棚子里冲下去,取了净瓶便去舀井水。

  裴慎这才指点道:“民间传说都多有讹误,龙王本执掌风雨之事,偏偏众人觉得龙性本淫,又兼多子,保不准也管生子之事,牵强附会罢了。”

  说罢,裴慎却忽然脸色一冷。沈澜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见井前有一青衣道袍男子,正低头将井水舀入竹篮中。

  那竹篮提着水,竟半分未漏。男子稳稳当当的提着竹篮,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只留得周围百姓惊诧之下议论纷纷。

  见裴慎脸色发沉,沈澜好奇道:“竹篮能提水?世间竟有此等好手艺的篾匠。”

  裴慎回过神来,缓了神色笑道:“自然有的。一小段竹子破出百余篾片,覆于纸上,薄可见字。再抬一压一,足足做上八层,便能用竹篮提水而水不漏。”

  沈澜咋舌,心道这古代的技术工匠果真厉害。

  “为何旁人皆用净瓶来盛,他偏要用竹篮?”沈澜好奇道。

  裴慎笑道:“提篮观音乃观世音三十三法相之一,观音送子可听过?”

  沈澜愕然,心道也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为了生子如此迷信?

  “既然如此,为何不用玉净瓶?”观世音最常用的法宝的难道不是玉净瓶吗?

  裴慎摇头,嗤笑道:“玉石虽有灵,却不过死物,竹篮便不同,木主生发之意。”

  况且那舀水的人多半是个太监,非男非女,正好合了《金刚经》中“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菩萨绝不会执着于自己是男相还是女相,正好挑个太监。

  裴慎思及此处,只叹息一声。陛下为了求子,越发病急乱求医了。什么乌七八糟的法子都试,恐非寿数长久之相,

  沈澜不知裴慎在想什么,她头一次出来看稀奇,兴致勃勃地往外张望,见那威严硕大的龙王神像被沐浴后,便被八人合力,直将它抬上大轿。

  一队送神的队伍即刻出发。周围百姓便纷纷跟上。

  十里长街之上,伞扇参差,幡幢络绎。前有青壮男子面涂青黑,戴上獠牙面具,手持刀斧杵棒开路,中间是八人抬的龙王神像,两侧有人踩着高跷,还有扮成魑魅魍魉各类鬼怪的戏子妓子随行其中,再后头便是各式各样的台阁,小的只叫两人抬,大的足有八人抬。

  沈澜看得殊为惊奇,裴慎便带着她下了棚子,只一路追着绵绵不绝的台阁看。

  那些台阁装潢精美,雕花饰锦,布景格外别致,有湖光山色、长亭古道、蟠桃园、金山西湖等等,俱是七八岁的小童在上头唱戏。

  “快看那猴王!”沈澜惊呼,见那两小童握着两杆白蜡枪,你来我往,正厮杀的难解难分。惹得街道四周行人你拥我挤,齐齐追看,阔气些的还纷纷冲着台阁上扔铜板。

  沈澜刚见了真假猴王的戏码,又见白娘娘使了法术要淹了那金山寺。转过眼,见那张生和崔莺莺你侬我侬。

  “好!”沈澜惊呼一声,只撒出手中十个铜板,尽数给了那吞刀吐火的。

  偏偏她手劲不大,哪里砸的准,竟扔给了舞迓鼓的。

  见她心生黯然,裴慎便随意取了些铜板,在震耳欲聋的锣鼓丝竹声中问她:“要赏给谁?”

  沈澜毫不犹豫道:“给那个,走刀山的那个!”

  裴慎二话不说,只将手中百余文尽数洒出。叮铃当啷铜钱落地声,清脆动听。那走刀山的见得了赏钱,越发来劲儿,激起周围百姓一阵叫号。

  “好!那个踢铅毽的,你来个佛顶珠呀!”

  “呸呸呸!来他个翻花篮!绕花线!爷爷赏你!”

  那踢毽子的被周围人一激,只见其同伴双手合拢成中空的圆以作花篮,其余两人便在其左右两侧,轮流对踢,次次都叫那毽子踢过那圈,激得周围百姓一阵叫好,一时间赏钱如雨。

  其后跳百索的被那赏钱一激,更是跳出来了个八仙过海。

  沈澜甚至见到了倒喇的人头顶双碗,碗中烛火正燃,他左抱琵琶,右持琥珀,口衔湘竹,既要奏乐,身子还要来回滚动,好似疾风骤雨,偏偏那曲子丝毫未乱,烛火半分未灭。

  “赏!赏!”

  “好个倒喇小子!爷赏你!”

  “接好喽!”

  围观群众纷纷砸钱,沈澜激动的满面通红,偏偏手中的钱都赏完了,只无可奈何的干巴巴叫好,看得裴慎大笑不已,扬手洒出了数百文。

  还有那高百尺的危杆,有人在其中呲溜一下上竿,在空中腾挪翻转,颠倒回旋,好似肋生双翼,振翅欲飞,激得围观群众一时屏住呼吸,一时惊声尖叫,赏钱如雨,纷纷而下。

  再往前去,送神队伍,绵绵不绝,直叫十里长街尽数淤堵,人头攒动,灯火如昼。

  耍枪耍刀,吞刀吐火,唱笑乐院,跳鲍老郭郎,舞迓鼓……沈澜一路走,一路瞧,见满街满道,两侧商铺,楼上楼下都是人,到处都是锣鼓,到处都是欢呼。

  天与地都沉浸在欢声笑语里。

  “好玩吗?”裴慎立于檐下,于锣鼓喧阗声中,笑问她。

  沈澜双眼湛湛,两颊染晕,她难得见到这般景象,更是三年未曾肆无忌惮的游玩了。

  听裴慎问她,沈澜难掩满腔激动兴奋之情,点头连声道:“好玩。”

  裴慎自上一次在绛云楼内见过她那般眉眼鲜活的样子,这是还是第二次见沈澜如此。从来清清浅浅,似玉兰暗香,如今面染胭脂,如桃花欲燃。

  偏她今日穿的是大红织金妆花罗裙,一时间,竟觉得她这般好颜色,当真妒杀石榴裙。

  见檐下人来人往,还总有人偷偷瞄她,裴慎又心生不愉,便将她揽在怀中,见她还目不转睛地望着送神队伍,便笑道:“你若喜欢,来日我带你去看山西的明应王庙会。只是今日天色已晚,该回家了。”

  沈澜微怔,垂下眼睑,点了点头。

  裴慎继续道:“那庙宇颇有意思,殿中左侧是祈雨图,右侧是行雨图……”他边说,便揽着她往外走。

  沈澜一面听,一面摆出笑容问他。

  “为何会有这个庙宇?”

  “此庙在山西洪洞县霍山脚下,只因此地临近霍泉,年年都有争水一事……”

  “山西还有别的庙会吗?”

  “自然有,你此前只去过大同,实则每月初一十五,各县耄老乡绅……”

  作者有话说:

  1. 左抱琵琶,右持琥珀,口衔湘竹这一段,以及什么跳索、踢毽子等等出自《金.瓶.梅风俗谭》

  2. 那个什么七名少女与寡妇、金龙四大王、明应王庙之类的,出自《日常与张狂:明清以来的庙会与民间社会》(作者略有改编)

  3. 竹篮不漏水的那个是真实存在的,是李加云师傅做的。

第37章

  一连三日, 裴慎几乎每日中午都带沈澜去看庙会, 待庙会结束,见高大威严的金龙四大王神像被放回庙中台座, 沈澜一时间竟怅然若失。

  结束了。

  沈澜微微叹息一声, 神色间稍有落寞。

  见她这般,裴慎便笑道:“如今才初九,我六月中旬去上任, 你若喜欢游玩, 下午我带你去澄湖看荷花采莲子。”

  沈澜一怔, 点点头,冲他笑了笑。

  见她眉眼含笑的样子, 裴慎心生快慰,便笑盈盈带她回了府。

  入了府, 沈澜略作洗漱, 便照常去探望念春。

  念春为了养伤,成日里趴在枕头上不得动弹, 穷极无聊之下能有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她分明盼着有人来,可一见沈澜进来,只撇过脸去,冷哼道:“你日日跟着爷出府作耍,好不快活!偏我倒霉,庙会也没得去看!”

  沈澜不理会她这呛劲儿,只坐在她床头,笑道:“你伤势如何了?若实在疼痛,可要我去找府中医妇?”

  “不必了。”念春摇摇头:“你送来的伤药效用极好, 都八.九日了, 皮肉已慢慢结痂, 暂时不流血了。”

  见她伤势好转,沈澜稍作安慰几句。待她说完,念春便盯着她,闷声闷气道:“我伤好了便要出府去。”

  沈澜微惊,念春解释道:“我爹娘想着我年岁也大了,便给我与邻居家的阿哥定了亲。”院子里的丫鬟各有各的归宿,她也不愿再蹉跎下去,便答应了。

  沈澜笑道:“两家人知根知底,是好事。你为何闷闷不乐?”念春不是一直想着终身有托吗?

  念春叹息一声,闷闷道:“对我而言,自是好事。可你呢?”

  沈澜微怔,只是笑道:“我又怎么了?”

  念春见她这强颜欢笑的样子,只蹙眉骂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走都要走了,碍不着你什么,只有几句话要嘱托于你。”

  沈澜已猜到她要说什么,也知道她是一番好意,便平心静气道:“你说,我听着。”

  念春叹息一声:“你上一次逃跑,我便知道你不愿跟爷,也不肯做妾,我总想着临走前劝一劝你。”

  “你是府外来的,应当知道外头的日子不好过。你这般貌美,寻常人家心知护不住你,又怕惹祸,不敢娶你。可大户人家哪里会娶一个做过丫鬟的人当正头娘子呢?还不是要纳你做妾。”

  见沈澜不说话,念春只苦口婆心道:“都是做妾,还不如跟着爷呢。知根知底,爷待你也好,将来生下一儿半女,终生有托。”

  沈澜便玩笑道:“万一也有好人家瞎了眼,要娶我做正头娘子呢?”

  念春见她听不进去,心头火起,只噼里啪啦斥骂道:“好!就算有个普通人家肯娶你,你不知对方根底,焉知对方娶你,是不是要你做半掩门的暗娼供养他?是不是好将你典卖给旁人做妻生子?乃至于卖进窑子里得一笔银钱好发家!”

  “你老早便跟了爷,没吃过苦头。你信我罢,我与你无冤无仇,害你作甚!”念春又气又委屈,只觉沈澜好似一块顽石,怎么说都不听。

  见念春恼了,沈澜点点头道:“你说的有理,我且考虑考虑。”

  “哎呀,你还考虑什么呀!”念春气急,指着沈澜斥道:“你头上这根金镶玉鹦鹉衔桃嵌宝簪,上头镶了两小颗红宝石,三片绿翡翠,还有一大颗羊脂玉。这一根簪子就要几十两银子。腕间这玉镯是和田白玉,油润润的,水头多好啊,百余两总要的,身上这件白棱挑边潞绸扣衫,大红织金妆花罗裙,林林总总要价五十两。”

  “这么一身下来,几百两银子啊,你若嫁了普通人家,哪里还能享用这些?只怕日日都要为柴米油盐操心,天长日久的,再好的颜色也消磨没了,你成日里吃苦受罪,你相公倒好,见你没了颜色便起了心思纳妾,你何苦来哉?!”

  听她说完,沈澜便愣了一会儿,这才看向念春,温声道:“多谢你,我心里有数的。”

  念春怔怔盯了她半晌,泄气道:“罢了罢了,随你去!死了埋了都与我无关!”说罢,气得艰难翻身,不搭理沈澜了。

  沈澜见状,只笑着与她说了几句,起身告辞。

  回了正堂,见龙桂香倒挂焚烧,袅袅青烟升腾而起,裴慎正铺开翘头案上陈清款宣纸,提了一杆湖笔,欲临摹案头昆山小石。

  见沈澜进来,他搁下笔,笑道:“去哪儿了?”

  沈澜瞥他一眼:“去看了看念春。”

  裴慎便哦了一声,复又去看她,见她人怔怔的,心里不免欢喜。

  若她听了念春那番话,还能神色如常,那才不妙。

  前些日子她在绛云楼晒书时分明待他已有几分意动,连看三日庙会更是与他亲近了许多,如今念春再一劝,只消趁热打铁便是。

  思及此处,裴慎温声道:“我上午刚应了你去澄湖看荷花,采莲子,船舫已备好,可要去?”

  沈澜心里犹豫,只愣愣的走神。

  裴慎头一次如此耐心,温声又问了一遍。

  沈澜这才回神道:“走罢。”说罢,魂不守舍的往外走,离开门槛时还差点绊一跤。

  “走路当心些。”裴慎扶她一把,便带着她慢悠悠穿过抄手游廊,往澄湖走去。

  沈澜一路走神,待她回过神来,方惊觉已到了澄波拥翠水榭,再往前,望得见波光粼粼的澄湖。

  那湖面极清似镜,只茫茫接天,风烟俱净,岸边停泊着一艘小船,船身小到大约只能并肩躺下两个人。

  “这船还真是小巧玲珑。”沈澜说罢,便瞥了眼裴慎,笑道:“裴大人体格高大,恐怕上不了此船。”

  裴慎心道他上不得此船,那难不成只由得你一个人去?

  “你体弱,我不在你身边,若不慎跌入湖中,反倒不美。”

  沈澜轻哼一声:“我的确不会凫水,哪里及得上裴大人谙熟水性呢?”

  被她呛了两句,裴慎无奈道:“这船是底下人选的,你与我置气作甚?”

  “既然如此,那便叫底下人换了去。”沈澜接话。

  裴慎便讪笑两声,解释道:“船只若太大,遍地芙蕖,不好行驶。”

  沈澜便点点头,笑道:“既然这船上只能容纳两人,便劳烦裴大人当一当艄公了。”

  她本意是想臊臊裴慎面皮,谁知裴慎早有准备,只朗笑道:“我为你当一当艄公又有何妨?”

  沈澜微怔,瞄裴慎一眼,复又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和羞走。

  见她这般反应,裴慎难免嘴角微微上翘,心中愉快,不禁轻笑一声,惹得沈澜看过来,只睁圆了眼睛,瞪他一眼。可她眼神清澈如春水,竟是似瞪还嗔。

  已是和羞走,偏又倚门回首。

  裴慎眉眼含笑,心中快慰不已,干脆取了船上斗笠,戴在玉冠上,可他锦衣玉袍,皂靴银带,好一个不伦不类的艄公。

  沈澜看着看着,竟轻笑出声。待裴慎循声来看她时,偏又板起脸,不笑了。

  好似一尾游鱼,透着股狡黠的劲儿,活灵灵的,只轻轻拿尾巴点了裴慎一下,便兀自游入藕花深处,消失不见。

  她越这般,裴慎越发心痒难耐,竟立于船头,拿起长长的竹篙,点了点沈澜腰侧。

  沈澜怕痒,躲闪不急,竟被那竹篙点了个正着,偏她脾气倔,非要忍笑,只努力板起脸道:“你做甚?”

  裴慎见她不笑,实在可惜,干脆扯下头上斗笠,朗声道:“这位姑娘,船已至湖心,你还未付在下船钱呢?”

  沈澜一愣,便仰起头,诚挚道:“我的衣裳贵重,被你的竹篙弄湿了,你得赔我钱。这位船家,我的衣裳钱便不必赔了,正好抵了你的船资,可好?”

  分明是没钱,偏要百般狡辩。

  可裴慎见她满目慧黠,眉眼灵秀的样子,难免心生喜爱。只嘴上偏要为难她:“你这衣裳钱只抵了来时的船资,回去的呢?”

  沈澜想了想,大方侧身道:“方才你拿竹篙点了我的左腰,如今你把我的右腰也点湿便是。”

  裴慎大笑。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直将小舟驶入十里荷心。

  湛蓝的天,翠绿的叶,粉白的花,清风徐来,荷叶摇摇滟滟,映得水面清圆,风荷并举。

  沈澜坐于船中赏景,睁眼是朗阔的天地与无穷的碧色,呼吸之间尽是十里芙蕖暗香,只觉心中郁气尽散,天与地都开阔起来。

  裴慎一面赏景,一面随意折了支荷花,撕开莲蓬,取出青嫩可爱的莲子,又去了苦芯,拈在指尖,递到她唇边。

  沈澜微怔,抬眼见裴慎眉眼清俊如画,满面含笑,那是舒展的、自然的笑,饱含着快活与欢喜。

  “愣着做甚,吃罢。”裴慎笑道。

  她看了裴慎两眼,不曾用手,只凑过去,轻轻咬住了那枚莲子。

  裴慎只觉手指似触碰到了她的朱唇,柔软丰腴。

  一触即分。

  他一时间怅然若失,只是忽又狂喜起来。

  沁芳主动来咬他指尖莲子,这意味着什么,裴慎自然清楚。他一时欢喜,便又剥了一颗莲子,只等她来咬。

  沈澜偏偏撇过脸去,不吃了。

  见她这般,裴慎越发心痒,便只拿手中被他掰得七零八碎的莲蓬茎,轻轻碰了碰沈澜右腰。

  “好姑娘,我喂了你一颗莲子,你也赏我一颗吃吃。”说罢,便扔了莲蓬,直将手覆上了她的腰肢。

  接天莲叶间,有一艘小船摇来晃去,将田田莲叶层层荡开,不知不觉间,便误入藕花深处,不知归路。

第38章

  昨日游湖, 两人在外头闹过一场, 沈澜难免疲惫,醒来便见裴慎习武沐浴过后, 精神奕奕地坐在床头望着她。

  沈澜迷迷蒙蒙地睁眼, 见是他,又阖上眼,只从锦被里伸出一双雪白的玉臂, 含糊道:“抱我过去。”

  裴慎笑骂:“你是我主子不成?”

  沈澜随意摇摇头:“不是。”

  裴慎好奇道:“那我为何要抱你去更衣?”

  “我是你宠妾。”沈澜道。

  哪里有人正儿八经说自己是宠妾的?裴慎被逗得发笑, 便一把搂住她纤细的腰肢, 只将她从薄被中抱出来。

  夏日本就溽热,大清早沈澜只穿着一身月牙白亵衣, 被裴慎搂在怀里,贴着他热烘烘的胸膛, 只觉燥热得很。

  沈澜本意是想撒个娇, 却又觉得太热了,不值当, 便开口道:“你放我下来罢。”

  裴慎温香软玉在怀,加上他虽心知自昨日游湖后两人关系必是突飞猛进,可难得能见沁芳这般撒娇卖乖,哪里肯放?只一味笑道:“做人需有始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