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蹙眉,她来来回回的,已是一刻钟过去,林秉忠还在府外等,若与翠微再磨缠下去,恐怕四太太那头要来不及了。

  “既是如此,走罢。”左右翠微是存厚堂的人了,也不敢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沈澜提着个细布包袱,匆匆带着翠微从东侧小角门出了国公府。府外已停了辆双轮骡车,无描金黑漆,锦缎雕篆,唯素布清漆,毫不起眼,如同平常人家出行。

  沈澜带着翠微上了骡车,车夫李六扬鞭,骡车便哒哒地动起来。

  车内两人静坐无言,骡车行了一会儿,翠微忍不住道:“若要买绒花,当去朱雀街的露香园,或是德耀街的青碧斋,拙园的也极好。你打算去哪儿?”

  沈澜只从袖中取出口罩系好,又递给翠微另一个,低声道:“先戴上,今日出来有事,你莫要多问。”

  翠微一惊:“你不是来买绒花的!”语毕,她高呼:“你竟敢骗大太太?!”

  沈澜正要解释,骡车倏忽停下。守在杏花胡同不远处,等得心焦的林秉忠一看见骡车过来,即刻飞奔上前,掀开帘子,脱口而出:“你可算是来了!”

  “急什么,上来罢。”沈澜道。

  林秉忠四下打量,无人。便带着身后两人进了车厢。

  翠微脸色一变:“你叫他们上来做甚!”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跟三个男人挤在一个密闭车厢里,传出去哪有清誉可言?!

  林秉忠也奇道,此人不是爷身边的丫鬟,怎会在沁芳身旁?

  沈澜只以为她骤然见三个男人上车,心中害怕,便安慰道:“翠微,他们是爷的护卫,不会伤害你,莫怕。只是他们若不进车厢,守在车外太引人注目。”普通百姓,或许稍稍富裕些,却也雇不起三个壮年护院。

  翠微性子执拗,极守原则,见沈澜欺瞒大太太,心中已是不满,再见她这般轻浮,越发不忿,只柳眉倒竖,言辞如刀,“我魏国公府若要做什么,堂堂正正去做便是!这京都地界,谁敢多嘴?你从外头学来的鬼祟行径,莫带来国公府!”

  林秉忠碍于男女大防,和身后俩人一起低头,没敢多看,听了翠微这话,心中略有几分不平。

  他们从前在外头东奔西跑日日忙碌,爷素日里只赏赐财货,其余小事并不在意。沁芳来了之后一年四季发放衣衫、药材,每年请一次大夫把平安脉。林林总总,虽是以爷的名义,可众人也承沁芳的情。

  林秉忠只低头道:“翠微姑娘慎言。”

  翠微不理他,连声高呼:“停车!停车!”

  车夫没动,骡车继续往前走。

  “阿六,劳您快着些。”沈澜嘱咐道。

  “得嘞!”车夫一扬鞭,青骡走的更快了。

  翠微又急又气:“你、你……我告诉太太去!!”

  沈澜学她的语调,慢悠悠道:“我告诉爷去。”

  林秉忠骤然笑出了声。其余两人年纪也不过十七八,顿时一声闷笑。

  翠微脸色涨红,她在兰雪堂也是有脸面的丫鬟,从未吃过此等闷亏。今日被人逼到这份上,着实生气,只一叠声道:“你莫搬出爷来压我。爷成婚娶妻,新夫人一来,哪里还有你好日子过?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外来户还能骄横到几时!”

  沈澜尚未说话,林秉忠脸色已格外难看,斥了一句,“翠微姑娘,爷的婚事不是你能置喙的。”

  翠微脸一白,惊觉失言,如何敢妄议主子。便不说话了,只暗下决心,沁芳胆敢欺瞒大太太,又行鬼祟事败坏国公府声名,还与男子私自往来轻浮浪荡,必要去大太太那里告她一状。

  见翠微不语,沈澜便道:“情况如何?”

  林秉忠急急道:“前面便是杏花胡同,正是那外室所在。此人名唤玉容,原是行院里的姑娘,后被四老爷赎身,安置在杏花胡同第三座院子里,乌木门的那座。”

  沈澜又问道:“四太太那里你可绊住了?”

  “已派人毁了四太太马车车轮,若要修好,少说还要一刻钟。”

  “不错。”沈澜称赞道。闻言,林秉忠苦笑:“哪里不错?若不是你派人提醒我,说要给四太太送绒花,我只怕要等四太太到了那外室门口才知道。”

  他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希望能赶上罢。”这要让四太太再闹一次,全京城都得看魏国公府的笑话,梅开二度,爷非得活剐了他不可。

  沈澜点头道:“且安心。”说罢,从袖中取出几个粗粗缝制的口罩,“叫大家都戴上。”

  林秉忠接过来,不过是一块四四方方的棉布上四个角各缝了一根带子。他感叹道:“这玩意儿戴上了,当真形同匪寇。”

  沈澜解释道,“到底是要进人宅院的,遮掩些为妙。”其实是她自己出门后为了遮掩过盛的容貌,防止惹出祸事来。

  “况且此事来得太急,你们匆匆换去了亲卫服,恐怕来不及带粗布覆面。”

  来的都是裴慎的亲兵,算上车夫,一共四个男人,衣服都是府里发,外头买,哪里来的碎布料遮面?若叫他们自己去找,多半是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好端端的衣服,毁了可惜。

  林秉忠暗道沁芳姑娘果真心细如发:“我们只要四个便够了,剩下的还给姑娘。”

  沈澜摇摇头,“剩下的你们收着,届时进了门,塞进那些人嘴里,防止他们闹出声来。”

  林秉忠服气地点点头。若叫他们上战场杀敌分毫不惧,只是处理起此等弯弯绕绕的阴私之事来,重了怕惹爷不快,轻了怕办事不力,着实没了头脑。

  “麻绳都带了吗?”沈澜问道。

  林秉忠:“带了。棍子、麻袋也带了,还有伤药。”

  “好。”沈澜点点头。

  谈话之间,骡车停在了杏花胡同口。杏花胡同以巷口杏花树得名。树龄已十余年,树大根深,枝丫繁茂,绿荫蔽日,冠盖如林。

  树下有三两小童斗蚁,剪去蚁上双须,令两蚁相斗,呼呼喝喝,加油鼓劲,只玩得满头大汗。还有几个老迈妇人一面缝补衣裳,一面闲坐磕牙,眼看有不曾见过的骡车来,即刻好奇招呼道:“你们是哪个?来此做甚?!”

  沈澜隔着帘子朗声道:“此地可是杏花胡同?我来探望家姐。”

  “是哩是哩。”妇人道:“你阿姐是哪家?”

  “说是杏花胡同乌木门的那家。”

  妇人恍然大悟,“嗐,你往里走,第三户人家便是了。”

  “多谢这位嫂子了。”

  骡车继续往里走,留下一众好奇的妇孺张望着,依稀还能听见几个妇人谈论声。

  这杏花巷巷子窄,一辆骡车带上车厢便能堵得严严实实。此刻骡车停在门口,巷口的妇孺们往巷子里望,只能看见车厢尾。

  到了乌木门口,沈澜下了车,“咄咄咄”敲门三声。

  “谁啊?”门内隐隐传来说话声。

  沈澜高声道:“是我,阿姐你可在家?”

  阿姐?门内丫鬟开了门,见眼前人着细布衣衫,戴着个怪模怪样的面罩,只疑惑道:“你是哪个?”

  沈澜微笑:“你家姑娘可在?”丫鬟脸色大变,即刻就想阖门。

  可她哪里快的过林秉忠,对方早在开门时就站在墙边,此刻一把捂住那丫鬟的嘴。剩下两人即刻进门,直冲内室。

  沈澜慢悠悠地往里走。

  “啊——你们是谁?!”

  “檀郎救我!”

  “你们是哪里来的?!我是魏国公府……唔唔……”

  正房里,俩人已将四老爷、玉容姑娘堵住嘴,捆成了两个粽子。

  春夏季衣裳薄,俩人俱衣衫不整。四老爷葡萄紫潞绸里衣半敞,露出了白肚皮,茄花色膝裤松松散散。玉容姑娘亦是鬓斜钗横,衣襟散乱,露出了鹅黄鸳鸯戏水杭缎抹胸。大片大片的雪白肌肤横亘在眼前,看的逮人的两名亲卫面红耳赤,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哎呀,你们怎么把四老爷捆成这样?”跟在沈澜身后进来的翠微惊呼,“还不快快解开。”

  此话一出,地上的四老爷顿时唔唔地挣扎起来,一旁的玉容姑娘也激动起来。

  沈澜扫了翠微一眼,只说道:“套进麻袋!即刻就走!”

  匆匆将室内恢复成原样,又阖上乌木门,林秉忠带着剩下的俩人,将四老爷、玉容、丫鬟统统塞进骡车,众人拥挤着上了车。

  行到胡同口,沈澜便高声道:“多谢方才那位嫂子了,我们找错人了。不是杏花胡同,是槐花胡同。”

  那妇人正与众人站在巷口看稀奇,闻言,摆摆手道,“找错人了?槐花胡同还得过去几条街呢!”

  沈澜谢过她,骡车晃晃悠悠地继续走。恰在此时,另一辆雕花饰锦,红缨缀玉,旁有七八个健妇围绕的四轮马车也到了杏花胡同。

  两车相遇,骡车避让,停了一会儿,见马车匆匆而过,骡车这才继续慢悠悠的动起来。

  作者有话说:

  斗蚁出自《明代社会生活史》

第18章

  车厢长宽不过四尺,颇为狭窄,众人难免肩挨肩,踵接踵。翠微碍于男女大防,膝盖拼命往里缩。林秉忠带着两个亲兵不敢看女眷,只能低着头,为了节省空间又只能半蹲着。车上三个麻袋侧身叠在一起,勉力挣扎,姿势别扭。

  沈澜抱膝而坐,竭力缩在一角,只她态度舒展大方,神色颇为平静。

  索性这样的拥挤很快就结束了。

  “林头儿,沁芳姑娘,到了。”车夫将骡车赶进了一栋两进小宅里。

  这栋宅子是裴慎私宅,专用来安置亲兵,处理私事。

  林秉忠跳下车,有个亲卫即刻迎上来,抱拳行礼:“林头儿,你让我盯着的马车在乌木门口停了一会儿,没闹出什么大动静,又离开了杏花胡同。”

  林秉忠摆摆手。四太太现在去那里,什么人都找不到,没办法捉奸在床,就只能回来。今儿这事算是解决了。

  “多谢沁芳姑娘。”林秉忠拱手答谢,“这釜底抽薪用得极妙。”

  一心要捉奸的四太太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住的,要让四太太回府,只能釜底抽薪,让她无奸可捉。

  沈澜提着包袱下了车,微微垂首道:“你若真要谢我,便去寻个单间。将三人分开关押。”

  “爷明日就回来了。四老爷今晚不回去,会不会……”林秉忠有些担忧。

  沈澜摇摇头:“不会的。四老爷在秦淮河畔倚红偎翠,彻夜不归也是常有的事。”

  “那便好。”林秉忠派人寻了三个单间,分开将三人扔了进去。

  “沁芳姑娘,天色将晚,不若我送你回去。”林秉忠道。

  沈澜摇摇头,“多谢你了,但我想先去看看那名女子。”

  林秉忠愣神片刻,连忙道:“我带姑娘去吧。”

  “不必。”沈澜轻声道:“你在这里看好翠微,别让她乱走动乱说话。”

  说着,沈澜带着包袱,踏进了玉容所在的单间。门被锁着,窗户也都被钉死。日影斜斜,日光疏疏,透过窗上七零八落的木板缝隙钻进来,明明灭灭的映在床榻上。

  沈澜进来时,玉容已被人从麻袋里放出来,双手双脚被缚,嘴里塞着棉布,只躺在榻上怔怔落泪。

  她很漂亮,鹅蛋脸,皮肤光洁细腻有弹性,杏仁眼睁大了显得滚圆,泛着青春干净的美。沈澜猜测,她大概也就十四五岁。

  四老爷今年已经四十有二了,女儿比她还大几岁。

  大概是觉得自己被强人所掳,即将横死,见沈澜进来,她拼命挣扎起来,双手被粗粝的麻绳摩擦,泪珠从眼角滚落。

  且她原本就衣衫不整,这一路颠簸,连抹胸都快散开大半。剧烈挣扎之下,顿时露出了半片雪白的胸脯。

  沈澜闷声不吭地打开了包袱。

  玉容挣扎的越发厉害,唔唔乱喊,手腕被麻绳磨破皮,眼中惊恐交加,泪水汹汹而下,生怕沈澜拿出一根白绫将她吊死。

  包袱打开来,是一套干净的女式衣衫。豆青抹胸,素白中单,沉绿团衫,葱白襦裙,藕合比甲,一应俱全。

  玉容微怔,挣扎渐缓,眼泪却一下子落得更凶。

  沈澜替她系好抹胸,换上干净的里衣、外衫、袄裙,比甲。

  玉容已满面泪痕。

  “对不住,方才时间太赶,来不及给你换衣服,叫你难过了。”沈澜说着说着心中酸涩,只觉自己像是鳄鱼的眼泪。

  玉容唔唔挣扎起来,似要说话。

  沈澜:“你不要喊叫,若答应便眨两下眼睛。”见她连眨两下眼,沈澜这才解下她口中棉布。

  谁知一解下,玉容即刻斥骂道:“不要你假好心!若不是你掳了我,我怎会衣衫不整地被几个男人瞧了去!”

  沈澜看着她,一阵阵难过:“你知道跟你颠鸾倒凤的男人是英国公府的四老爷吗?”

  玉容恨恨道:“是又如何!”

  “那你便是知道了。”沈澜看着这小姑娘,缓缓道:“你可知道上一个跟四老爷在一起的外室,人如何了?”

  “你、你莫要吓唬我。”玉容年岁尚幼,闻言心中害怕,便有几分瑟缩。

  沈澜平静道:“上一个外室,是贱籍,被四老爷的妻子四太太捉奸在床,押回了国公府。”

  玉容打了个寒颤,忍不住问:“然后呢?”

  沈澜继续不疾不徐道:“那是冬季,京都鹅毛大雪,白茫茫一片。四太太允诺,只要她能熬过十棍,便放了她。”

  “她欣喜地答应了。可受刑杖是军中足有手臂粗的榉木杖,还要袒衣露股,受众多丫鬟婢女围观。十棍过后,她人还活着,能喘气,当夜发了高烧,没药没大夫,死了。”

  她听念春说起来的时候,对方尸身已凉透了。

  “方才,若不是我将你掳走,来寻你的就不是我,而是四太太了。”

  玉容情不自禁的,上下牙齿咯咯磕碰起来,沈澜的话如同一捧凉水浇在心头,冻得她浑身发抖。

  沈澜怜悯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她之所以要插手此事,不仅是为了完成工作,更多的是想救这个外室一命。

  “姐姐!姐姐!你救救我!”玉容大哭起来,“我不是要跟四老爷的。我不是!我不是!”

  她太恐惧,太害怕,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春芳姐姐得花柳死了,燕子怀孕被鸨母灌了碗堕胎药,孩子没下来人先没了,月娘拼命接客攒了银子要赎身,鸨母趁她不在翻箱倒柜拿走了所有银子,月娘上吊死了!寒霜遇到有癖好的客人,被打得浑身是血,当晚发高烧死了。我、我怕死在鸨母手里才求了四老爷的!我、我不跟四老爷了!你救救我啊!救救我!”

  她哭得撕心裂肺,涕泗横流,鬓发散乱地搭在脸颊上,如同一个疯婆子。

  玉容为了活下去被迫跟了四老爷很可怜,四太太丈夫出轨很可怜,被她弄死的女子罪不至死很可怜。

  人人都很可怜。

  沈澜心里发涩,只摩挲着她的脊背,“你先别哭,听我说。”

  玉容泪眼朦胧地抽噎着,“我、我听,姐姐你救我!救救我!”

  沈澜安抚了她几句不要急,这才说道:“明日会有一人来审你,此人生的俊,你一眼便能认出来。他是我……主子。你不必遮掩你的经历,只需如实说出你的出身、来历,他不会为难你的。”

  裴慎再心狠,也不至于对一个毫无威胁的妓子下毒手。届时,多半是让她远远的离开京都,好歹能保住一条命。

  “好好!我听姐姐的!我听姐姐的!”

  沈澜取出帕子替她揩了揩眼泪,没再多停留,起身走了。再留下去,耽搁的时间太长,翠微那里说不过去。

  关上门,林秉忠正在门外等她。半低着头在前面引路,只是欲言又止,频频回头。

  沈澜全当没看见。

  走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了,“沁芳姑娘,你这样在府里要吃亏的。”

  心软至此,连一个素不相识的妓子粉头都要帮一把,也不怕将来被人恩将仇报捅上一刀。

  沈澜笑笑,心情倏忽好转,只耐心道:“你来劝我,不也是好意吗?这世道总归还是好人多。”

  林秉忠一时瞠目结舌,又辩不过她,只笨嘴拙舌憋了半晌,都快走到骡车附近了,终于闷出一句:“你若有事,便来寻我。”语毕,拱手告辞离去。

  沈澜微怔,笑道:“多谢林大哥了。”说着,便上了骡车。

  翠微正安分待在车厢里,见她进来,只摆出脸色,冷冷道:“可以走了吗?”

  方才她想下车,那车夫竟拦住了她,不许她下车。想来是沁芳吩咐的,翠微哪里还能有好脸色对她呢?只默默又给沈澜加了条罪状。

  沈澜点头道:“六子,走吧。”

  车夫扬鞭,车轮碾过石板路,路旁野草俱生尘,骡铃声声,悠悠远去。

  沈澜一走,林秉忠总觉得不对。四老爷便是再贪花好色也是爷的叔父,待此事了结,沁芳必遭四老爷报复。

  他秉性耿介鲁直,事发突然,哪里想得到这些弯弯绕,如今心中竟有几分懊悔,早知当初将四老爷打昏送回国公府便是,何至于绑了他,害了沁芳?

  思及至此,林秉忠坐立难安,想了又想,到底去了裴延屋中。

  裴延双手反剪被缚,嘴里塞着棉布,此刻见人进来,慌忙呜呜挣扎起来。

  林秉忠进来道:“四老爷,我林秉忠一人做事一人当,今儿把你绑起来这事儿是我主意,你若要报复,尽管来找我。”语毕,他解开裴延口中棉布。

  裴延破口大骂:“你这狗杀才!奸夫淫.妇!我看你和沁芳是背着守恂通奸来着!只可惜那沁芳早就被我碰过了,如今还与你勾三搭四,真是个水性杨花……”

  林秉忠大怒,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裴延冷笑两声:“我胡说八道?你不如去问问那淫.妇,她可是在小花园里求着我说要到我身边来,还主动说要去假山石里与我燕好呢!”

  林秉忠却突然冷静下来:“那她为何不引诱爷却诱你?”

  裴延被问得一怔,愤然变色,只大发雷霆,咒天咒地,叫嚷着“小娼妇”、“奸夫”、“叫守恂将你二人沉塘”。

  林秉忠怒气丛生,却反倒想明白了,四老爷素来贪花好色,必是看上了沁芳却不得,在这里诋毁她!

  林秉忠冷冷望他一眼,将棉布塞了回去。

第19章

  子夜时分, 更深露重, 夜凉如水,唯一轮弦月高悬, 两三星子疏缀。更阑人静之际, 忽有马蹄哒哒踩过石板路,行至门前。

  有人自马上下来,轻叩乌木门, 那门上兽首铜环与鎏锡钉相撞, 发出沉钝的砰砰声。

  负责轮值的亲卫闻声开门, 见一位石青骑射服的男子立于门前,身后四个精壮汉子, 顿时诧异道:“爷怎么回来了?”

  即刻就有人去唤醒林秉忠,又有人前去掌灯。

  “爷。”林秉忠匆匆穿好衣衫迎上来。裴慎随手将碧玉兽炳藤马鞭扔给他, 大步向院中走去, 问道:“你和沁芳如何处置的?”

  “只将四老爷、外室,和其婢女俱绑了来, 分开关押。那外室在东厢房,婢女在西厢房。”林秉忠一边说,一边跟着裴慎进了东厢房。

  那东厢房并不大,只一张榉木寿纹罗汉榻,白棱卧单,浅蓝贮丝锦被,还剩下些拉拉杂杂的面架桌凳、茶盏烛台之类的。

  榻上的玉容正暗自伤神垂泪,难以入眠,忽听见些微响动, 即刻抬眼去看。

  入夜, 烛光杳杳, 依稀可见来人着石青圆领窄袖蜀锦骑射服,素金腰带,佩药玉,头戴网巾,脚蹬皂靴,英武挺拔,其神湛湛。

  裴慎只随意挑了个榉木圈椅坐下,林秉忠和陈松墨持刀立于他身后。

  “可是良家子?”裴慎问道。

  玉容见有人来审,心中慌张,双目噙泪,只摇头道:“公子容禀,奴名唤玉容,家住掖县,五六岁时老子娘捕鱼撞上了龙吸水,被龙王爷吃了去。”

  玉容啜泣:“家里养不活我,便将我卖给了个小戏班,那戏班子辗转进了京,我又被七卖八卖,沦落进了西河沿行院。”

  裴慎神色冷淡,只问道:“你与裴延是如何认识的?”

  玉容脸色微微发白,挣扎片刻,正要开口。谁知裴慎摆摆手,制止道:“罢了,不必再提,没得污人耳目。”

  无非是先小意奉承,待两情渐浓之际,发下山盟海誓,使些烧香刺臂、同心罗带、一纸红笺的把戏,趁此最是情浓之时,尽诉凄苦之事,裴延自然又爱又怜,愿为她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