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良从衣兜里掏出了车钥匙。彩子的目光在他的脸和钥匙之间游移了一阵,问道。

“那我该把车停到哪儿去呢?”

“当然是停在路上了。这样一来也方便你开车追赶。”

世良冲她挤了挤眼睛。

第二天,两人便开始了监视。世良下班离开警署,吃过饭后,便开车去接彩子。等彩子坐上副驾座后,世良便把车开到距离当天奥迪停车处的十几米处,严密监视着路上的动静。

“怎么回事?感觉你最近心情挺不错的嘛?”

在警署上班时,福泽和其他同事最近时常会对世良说这样的话。在旁人眼里看来,世良近来整天都乐呵呵的。就连世良自己也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当真像他们说的那样了。

每次一起监视的时候,他们俩都会谈起高中时候的事来。世良感觉当时那个对她暗自倾心的自己,又再次在内心之中复活过来了一样。而当年他一直憧憬向往的那个她,如今就坐在自己伸手就能触及的地方。

“如果当年没发生那件事的话”,

彩子两眼直盯着前方,说道。“那么我的人生就会和现在彻底不同了。估计我就会好好学习,兴许还能去念大学。当然了,我自己也不清楚这对我来说究竟是好是坏,但我却总觉得,在当时那个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时候,他们却夺走了我最宝贵的东西。”

世良默默地听着她说。她说的“那件事”,指的就是那次“寿司事件”。那是一件令她的人生彻底改变的事。

“所谓规矩,不都人制定的吗?”她说,“那么那事到底又算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为了帮助家里而去打工的人要被停学三天,而跑去搅事的人却啥事都没有?”

“所谓规矩,其实就是一把双刃剑。本来应该是用来保护自己的东西,但说不定哪天却又会反过来害了自己。所以,关键还得看是什么人使剑。如果使剑的人是个无能的榆木脑袋,那么也就只会花拳绣腿地瞎舞一阵了。”

“那些老师,全都是些无能之辈。”

彩子就如同是在渲泄她心中那股永恒不灭的怒火一样,狠狠地说道。“就跟台录音机似的。校规上就是这么规定的,你看。而每次我跟他们说我已经因此而受伤了的时候,他们却只会冲着我傻笑。”

“完全可以想像得到。”

“世良君……世良君你也是个手里掌握着法律的人,可千万别弄得跟那些无能之辈一样的啊。”

“我尽力吧。”

说着,世良冲着她笑了笑。

就这样,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每天都监视着路上的动静。到了第十二天,那辆让他们等了许久的黑色奥迪,终于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6

几乎就在车子停下,女人打开左车门下车的同时,世良也下了车。彩子紧随其后。两人跟着那开奥迪的女人横穿过马路,走进了便利店。

这女人留着半长稍卷的头发,体型稍稍有些发胖。身上穿的那件茶色羊毛衫一看就知道不是便宜货。这样的印象,或许很接近彩子猜测对方是位部长太太的推测。如果换了是个公司要员的太太,估计就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买东西了。女子似乎是在店里找什么东西,但看样子最后还是没有找到。世良和彩子两人一边交换着眼色,一边关注着那女人的一举一动。看到女人走到了放杂志的角落,两人也赶忙跟了上去。

胖女人用目光扫视了一下架上的女性杂志,之后便毫不犹豫地抽出了其中的一本。正是本《Cock Robin》。看到她拿着杂志向收银处走去,世良和彩子两人便走出了店内。

“错不了的。”

彩子的声音是如此地激动,甚至有些怪怪的感觉,“那女人平常都会到这里来卖那本杂志的。那天也一样。”

过了一会儿,女人回到车旁,打开左侧的车门上了车。看到她开动车子时连灯都没打一下,世良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第二天,在因公外出的回程路上,世良顺道去了趟C町。那附近高级分售住宅栉比鳞次。他在一户名为石井的人家门前停下了脚步。那辆黑色奥迪就停在车库里。如此说来,女人的丈夫平日都是坐电车上班的吧。

世良按响了门旁的呼叫器。不一会儿,屋里便有人答话了。是个女人的声音。从声音来看,对方必定就是昨天晚上的那女人。

我是XX署交通科的人——世良话音刚落,屋里就再不见有任何动静了。过了好一阵,玄关的大门突然被打开。

“在从这里往北大约五百米左右的白石街道上,两周前发生了一起卡车侧翻的事故。这事您知道吗?”

世良站在玄关处,开口问道。女人的脸上显露出了明显的不快,低声回答了句“知道”。

“那天晚上,有几个人目击到当时路旁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我们找便利店的人查证过之后,得知那辆车就是您府上的这辆。我没说错吧?”

这番话虽然多少带有些夸张的色彩,但却并非撒谎。估计这女人今后也不会再到那家“店员多嘴多舌的便利店”去了。

“没错。不过我可没做错过什么。”

女人不大情愿地承认道。看来她并不认为在路上停车有错。

“问题的关键还在后边。”

世良把有人看到那辆黑色奥迪的车头突然开上右侧车道,以及当时卡车为了闪避而轮胎打滑的事告诉了女人。果不其然,听过之后,女人立即变了脸色。

“这话是谁说的?我可没做过那种事。”

女人口沫四溅,唾沫星子甚至飞到了世良的下巴上。他稍稍往后退开一步。

“但事故发生后,您的车就立刻开走了,这一点没有错吧?”

“不过只是巧合罢了。”

“但是,卡车司机在踩下急刹车之前是鸣过笛的。也就是说,当时有什么东西挡在卡车的前面,阻碍了卡车的前进。如此看来,当时阻碍了卡车前进的东西,就只可能是石井太太您的车了。”

“我可没干过这种阻碍交通的事。”

女人把脸扭朝一旁。这种场面世良经常会遇到。一般情况下,驾车者都认为不管有谁说过,引发交通事故后,只要坚决咬住自己没有做错,那么警察也就拿你没辄的。

“石井太太,这事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听过世良的话,女人把手抱在了胸前。那表情仿佛是在说“那又怎样”一般。

“麻烦您说实话好吗?”

女人依然无视世良的话。她认定自己只需拒不答话就行。

“好吧。”世良说道,“既然您要否认到底,那么我们也有我们的办法。只不过,因为我们必须把整个事情写成报告交上去,所以就只能麻烦您带上驾照,到署里去走一趟了。”

女人终于把目光转回了他的身上。涂抹着红色口红的嘴唇撇向一边。真是有够丑恶的。

“写了报告又能怎样?”

“送交检察厅。目击者说看到您妨碍了交通,而您自己却说没有。如此一来的话,就只能打场官司了。”

女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惧怕的神色。如果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那么结果究竟会如何,就完全不得而知了。这一点令她感到有些不安。

“那就麻烦您今天之内到署里去一趟吧。只要在接待窗口说,您要找交通科福泽主任的班组就行。”

“请等一下。”

女人的表情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依旧撇着嘴角,“我知道了。我把那件事告诉你还不行吗?”

“那件事?”

“当时那卡车之所以会踩下刹车,是因为我正巧从它的前面路过。归根结底,原因还是在于那地方没有人行横道。”

“请等一下。您刚才说您当时从卡车前面经过,指的是步行横穿街道吗?”

“是啊。而且当时那辆卡车自己也超速行驶了。”

“不,如果是您说的那样,那可就奇怪了。”

世良拼命在脑海里设想当时的情景,“卡车踩过刹车之后就往右打了方向盘的啊?这表明当时它的左边出现了障碍物,卡车想要从右侧避开。”

“说了啦,”女人皱起眉头,“当时我已经横穿过了马路,可是半路上我脚上的凉鞋掉了。我当时想应该来得及去捡的……”

“所以您就冲回了路中央,而卡车为了闪避去捡鞋的您而向右打了方向……可是有目击者说,记得事故发生后,奥迪的车头是挡在路上的啊……”

“这个嘛,是因为我平常停车时就有这种习惯的啦。不信的话巡警先生您自己也可以去试着驾驶一下方向盘在左的车子,不想让车头往路上靠可是很难的。”

她的意思是说,当时奥迪停车的时候就是车头靠右的啊?而之后又因为眼前这个中年女人在路上来回横穿,所以彩子的丈夫便死了……

“总之”,说着,世良咽了口唾沫,“总之,我们会把事情的经过写成报告的。麻烦您到署里去一趟吧。”

女人用鼻孔呼了口气,“不过丑话说在前,巡警先生。这事可错不在我。因为当时我可是个行人。在这种情况下,责任可是在于卡车司机没有注意观察前方的哦。”

女人面颊扭曲,脸上露出了一丝险恶的笑容。那副笑容是如此地丑恶,世良只觉得一阵恶心。

7

彩子的脸就跟面具一样,毫无表情。世良刚才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血色立刻便从她的脸上消失,变得就跟死人一样,脸色煞白。

世良垂头丧气地呆站在她的面前。尽管他很想把话给说得再委婉一些,但脑海里也找不出任何妥贴的词语。

“简而言之”,

听到彩子的声音,世良抬起了头。她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个点,面无表情,只有嘴唇在动。

“简而言之,就是那女人不需要为这事负任何的责任,是吧?”

“报告我们会上交的……”

但是检察厅是不会对她起诉的。这后半句话,被世良给咽了回去。

“哼。”

彩子哼了一声,之后就如同是被风给吹动着一般,不停地摇头。“我们家那口子可是因为那女人才死的。她当时不但横穿马路,而且还突然跑到了卡车前边。可现在你们却说责任不在她?这就是你们依法办事的结果啊?”

世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这就是法律。假设有一辆骑车带人的自行车闯了红灯之后,在十字路口上被车给撞了。就算如此,车子也必须得要负起全部责任来。更加蛮不讲理的是,还得支付两个人的医疗费用。然而,这就是现行的道路交通法。

“对不起。”世良说道,“是我无能,我就是个榆木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