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勒不解地看了兰登一眼。

兰登点了点头。“很流行的游戏。讲的是来自古代的兄弟会控制了世界。一个半历史题材的游戏。我没想到它在欧洲也流行。”

维多利亚糊涂了。“你们在说些什么?什么光照派?那不过是个电脑游戏!”

“维多利亚,”科勒说,“光照派就是声称对你父亲的死负责的组织。”

维多利亚竭力鼓起勇气,忍住眼泪。她迫使自己一定要撑住,要理智地分析现在的情况。但是,她越是努力集中精神,就越是感到迷惑。父亲被谋杀了,“欧核中心”的安全也受到了严重威胁,还有个定时炸弹在某个地方倒计时,而她自己也与此脱不了干系。而现在,这个“欧核中心”的主任却领来了一位艺术教师,帮他们寻找一个神话中的邪恶的兄弟帮派。

维多利亚顿时感到孤独无依。她转身正要离开,科勒一下子拦住了她的去路。他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然后像变戏法似地掏出一片皱巴巴的传真纸递给了她。

看到那个图像,维多利亚吓得打了个趔趄。

“他们给他打上了烙印,”科勒说,“他们在他的胸口上打了一个该死的烙印!”

28

书西尔维·波德洛克小姐慌慌张张地在空无一人的主任办公室外踱来踱去,他到底跑哪儿去了?我该怎么办呢?

真是古怪的一天!当然,为马克西米利安·科勒工作的任何一天都很有可能变得古怪,但是,科勒先生今天的表现格外不同寻常。

“给我把列奥纳多·维特勒找来!”今天早上,西尔维刚到办公室就听到他叫个不停。

西尔维听从吩咐,尽职尽责地给列奥纳多·维特勒打传呼、拨电话,还发送电邮。

没有回音。

接着,科勒先生怒气冲冲地走了,显然是打算亲自去找维特勒。几小时后,他坐着轮椅回来了,气色很不好看…尽管他从来没有好看过,但今天却显得格外糟糕。他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然后西尔维就听到他又是上网,又是打电话,还发传真,还有说话声传出来。然后,科勒就坐着轮椅出去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本来,西尔维下定了决心不去理睬这些怪诞的行为,权当是科勒先生上演的又一场闹剧。但是,她很快就着急了,因为他没有按时回来接受每天一次的注射。要知道主任身体一直不好,需要定期接受治疗。而且他每次试着赌赌运气,结果都是一样糟糕——呼吸休克,咳嗽发作,医护人员狂奔而来对他进行抢救。有时候,西尔维会觉得科勒先生大概有求死之心。

西尔维很想打个传呼提醒他一下,但她知道科勒有着强烈的自尊心,最讨厌别人的怜悯。记得上个星期,有位来访的科学家对科勒先生表现出不适当的同情,结果科勒先生勃然大怒,费劲地立起来,把文件夹狠狠地砸到那个人的头上。科勒君王每次动怒的时候,行动总是出人意料的敏捷。

此刻,西尔维不得不暂时把对科勒先生身体的担忧放在一边,因为又出现了一件紧迫得多的事情,让她左右为难。五分钟前,“欧核中心”的总机来电,接线员狂叫着说有个紧急电话找主任。

“他不在。”西尔维说。

接着,总机接线员告诉她打电话的人是谁。

西尔维几乎大笑起来。“你在开玩笑,对吧!”她听着电话,脸上布满了疑云。“经证实打电话的人的身份是——”西尔维皱起了眉头。“我明白了。好的,你能问问是什么——”她叹了叹气,“不用了,就这样。请告诉他不要挂机,我立刻去找主任。是,明白。我会尽快。”

但是西尔维却没能找到主任。她打了三次他的手机,但是每次回复都一样,“您好,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候再拨。”不在服务区?他能走多远?西尔维只好又打科勒先生的BP机。呼了两次,没有复机。太反常了!她只好往他的移动电脑上发邮件。还是没有动静。好像这个人从地球上彻底消失了一般。

我该怎么办?她忖度着。

除了亲自搜遍整个“欧核中心”,西尔维知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与主任取得联系。尽管这会让他很不开心,但是电话那头可不是主任能让他等着的人。而且听起来那人绝对没有兴致听她说主任不在。

西尔维终于做了个决定,连她自己也被自己的大胆吓着了。她走进科勒先生的办公室,来到挂在办公桌后墙上的金属盒前。她打开盒盖,盯着里面的控制装置,找到了对应的按钮。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把抓起了麦克风。

29

维多利亚不记得他们是怎么进的主电梯,但他们确实就在那儿了。电梯在往上升。科勒站在她身后,呼吸很吃力。兰登关切地注视着她,像幽灵一般,目光仿佛要洞穿她的身体。他已从她手中拿回传真塞进自己的外衣口袋,不再让她看,然而那个图形已经深深嵌在了她的记忆里。

随着电梯的上升,维多利亚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中。爸爸!她在心灵深处呼唤着他。

很快,在记忆的港湾中,她与他相逢了。她才九岁,在开满雪绒花的山间打滚,瑞士的天空在头顶上飞快地打转。

爸爸!爸爸!

列奥纳多·维特勒在她身边笑着,容光焕发。“怎么了,宝贝?”

“爸爸!”她咯咯地笑着,凑上去偎着他说,“来问问我什么是物质!”

“亲爱的,你很开心嘛,为什么让我问你什么是物质呢?”

“你就问嘛。”

他耸耸肩,问道:“什么是物质?”

她立刻笑起来了:“什么是物质?所有的一切都是物质!石头!树!原子!甚至食蚁兽!万事万物都是物质!”

他笑了,说:“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够机灵,哦?”

“我的小爱因斯坦。”

她皱皱眉,说道:“他的头发傻里傻气的。我见过他的画像。”

“可他有一个聪明的脑子。我告诉过你他的发现,对吗?”

她的眼睛里满是恐惧,“爸爸!不!你答应过我!”

“E=MC2!”他逗她,挠她痒痒,“E=MC2!”

“不要说数学!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数学!”

“你不喜欢数学,这我倒很高兴,因为女孩子连学都不准学。”

维多利亚突然停下来,说:“不准学?”

“当然不准了,这谁都知道。女孩子玩娃娃,男孩子学数学。数学就不是为女孩子准备的。我连跟小女孩谈谈数学都是不被允许的。”

“什么!这可不公平!”

“规矩就是规矩。小女孩是绝对不准学数学的。”

维多利亚似乎吓坏了,嚷道:“但是娃娃很没趣儿!”

“真抱歉,”她父亲说道,“我可以教你数学,但要是被逮住…”他朝周围空荡荡的山间紧张地扫了一眼。

维多利亚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好吧,”她小声说道,“你就悄悄教我吧。”

移动的电梯把维多利亚从回忆中唤了回来,她睁开双眼,父亲已经不在了。

她又回到了现实中,周围是冷冰冰的。她朝兰登看了看,他目光中关爱的神情仿佛守护神般温暖,在科勒冷漠神情的衬托下更是如此。

此刻,猛烈撞击着维多利亚心灵深处的只有一个想法:反物质在哪里?

这个骇人的答案少顷之后便可见分晓。

30

“马克西米利安·科勒,请马上给您办公室回电。”

电梯的门打开了,外面是主厅,灿烂的阳光在兰登的眼里闪耀。对讲机里传出的话音还在空中回荡,科勒轮椅上所有的电子装置就全都哔哔嘟嘟地响了起来。他的呼机、电话、语音信箱,全都响起来了。科勒低头扫了一眼不断闪烁的显示灯,显然迷惑不解。这位主任已重新露面,现在又回到信号区来了。

“科勒主任,请给您办公室回电。”

听到助理叫他的名字,他似乎感到非常吃惊。

他抬头看了看,像是被惹火了,但几乎即刻又转怒为忧。兰登与他互相看看,还有维多利亚,好一会儿三人一动不动地相互对视着,仿佛所有的紧张感都没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种不约而同的不祥之感。

科勒拿起扶手上的手机。他拨通分机,竭力忍住又一阵咳嗽。兰登和维多利亚静静地在一边等着。

“我是…科勒主任,”他一边说,一边喘气,“什么?我刚才在地下,没有信号。”他听着电话,灰眼圆睁。“是什么人?好,接过来。”他停顿了片刻。“喂?我是马克西米利安·科勒,‘欧核中心’主任。您是哪位?”

兰登和维多利亚静静地看着科勒主任听电话,谁也不说话。

“在电话里谈这个太轻率了。”科勒最后说。“我马上就来。”他又咳嗽起来了。“在列奥纳多·达·芬奇机场…跟我碰头,我四十分钟后就到。”他现在几乎不能呼吸了,突然一阵咳嗽令他几乎说不出话来。“马上找到那个储存器…我这就来。”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维多利亚跑到科勒身边,但他再也不能说话了。维多利亚掏出手机,拨通“欧核中心”医院的号码,兰登则在一边看着。他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暴风雨袭击的孤舟…颠簸着,但却孤立无援。

在列奥纳多·达·芬奇机场跟我碰头。科勒的话音在回响。

那些把兰登弄得一上午都头昏脑涨的模糊的影象即刻变成了一幅生动的画面。他站在那儿,周围一片混乱,他突然感到内心深处有一扇门打开了…仿佛刚刚跨过了某个神秘的门槛。对称字,被谋杀的牧师和科学家,反物质,现在…目标。列奥纳多·达·芬奇机场只意味着一件事。一时间兰登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刚刚已改变立场,变成了一个信徒。

五千吨当量。要有光。

两个医生穿着白大褂从大厅对面跑过来。他们跪在科勒身边,把一个氧气罩戴在他脸上。大厅里的科学家都停下脚步,站在后面。科勒用力拽了两下,把面罩扯到一边,大口喘着气,他望着维多利亚和兰登说:“罗马。”

“罗马?”维多利亚问,“反物质在罗马?谁打的电话?”

科勒脸上的肌肉扭结着,一双灰眼睛湿润了。“瑞士…”他已说不出话了。医生又给他戴上了面罩。他们准备把科勒抬走的时候,他伸出手拽住了兰登的胳膊。

兰登点点头,他懂科勒的意思。

“去…”科勒戴着面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去…给我打电话…”正说着,医生把他抬上车送走了。

维多利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定定地看着他离开。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身问兰登:“罗马?可…这关瑞士什么事啊?”

兰登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几乎是咬着耳朵吐出这句话。“是瑞士侍卫队,”他说,“是誓死保卫梵蒂冈的卫兵。”

31

X33型航天飞机呼啸着冲上蓝天划过一道弯弯的弧线向南朝罗马飞去。机舱里,兰登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刚才十五分钟内发生的一切他都记不清了。他已经向维多利亚简要地介绍了光照派及其反罗马教廷的盟约,对当前局势的了解开始走向深入了。

我这究竟是在干吗呢?兰登思忖着。刚才就该瞅准机会开溜的!但现在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个机会是再也没有了。

兰登更清楚地认识到这种处境,这就使他更急于返回波士顿。然而,这个事件在学术界可能引起的轩然大波又使他莫名其妙地抛开了他的谨慎。他曾深信不疑的关于光照派消亡的一切说法现在突然看来像是一个堂皇的谎言。一方面他要努力寻求证据确认此事。无疑,这里还有一个道德问题。一想到科勒被病痛折磨,维多利亚在孤军奋战,兰登就觉得如果他的关于光照派的知识能派上用场,他就该义不容辞地留在这儿。

可还不止于此。虽然兰登羞于承认这一点,但当他听说反物质所在的位置时,首先让他骇然的不仅是梵蒂冈城内人们所面临的危险,还有别的东西。

艺术品。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艺术宝库此刻正居于一枚定时炸弹上。梵蒂冈博物馆的一千零七个展览室共收藏了六万余件无价之宝——米开朗琪罗、达·芬奇、贝尔尼尼和波堤切利的珍品都在其中。兰登心里嘀咕,必要的话是不是要撤走所有艺术品。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许多艺术品都是重达数吨的雕塑。不用说,最伟大的珍宝是建筑上的了——西斯廷教堂、圣彼得大教堂、米开朗琪罗设计的闻名遐迩的梵蒂冈博物馆内的螺旋形楼梯——这些无价之宝证明了人类天才的创造力。兰登想知道储存器还能撑多长时间。

“谢谢你来了。” 维多利亚说。

兰登从他的遐想中回到现实,抬头看看,维多利亚坐在过道对面。即使在机舱里呆板的荧光灯下,她也显得镇定自若——周身散发着一种迷人的气息。此时她的呼吸似乎更深沉了,好像一种自卫的本能使她激动万分…一个女儿的爱心驱使她寻求正义,惩罚罪犯。

维多利亚没来得及换下短裤和无袖上衣,在飞机里的冷气中她褐色的双腿已起了鸡皮疙瘩。兰登很自然地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

“美国式的殷勤吗?”她接过衣服,目光里流露出对他的感激。

飞机穿过气流,兰登感到一阵危险。没有窗户的机舱显得更加局促了,他努力想象自己是在一片开阔的场地上,然而他又意识到,这个念头很具有讽刺意味。那件事儿发生之前他就是在一片开阔的土地上的。极度的黑暗。他不再去回想记忆中的那件事。那早已是陈年旧事了。

维多利亚注视着兰登说:“兰登先生,你信上帝吗?”

这个问题让他吓了一跳。维多利亚话音里流露出的诚挚比她的询问更让人放松。我信上帝吗?他一直希望找到一个更轻松的话题打发旅途时间。

费解之人,兰登想,我的朋友就是这么叫我的。虽然兰登研究宗教有好多年,但他还不是教徒。他敬重信仰的力量、教会的慈善、宗教给予众人的力量…然而,在他看来,如果一个人确实要去“信仰”,那无法摆脱的理智上的怀疑到头来总是对他的学术思想形成了莫大的障碍。“我想去信。”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维多利亚不下判断,也不质问他,她答道:“那么,为什么你不信呢?”

他轻声笑了。“哦,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要有信仰,就得有信仰的骤变,发自内心地接受圣迹——相信无沾成胎说和神的介入。然后还有行为的法典。《圣经》、《可兰经》、佛教典籍…这些都包含了相似的要求以及相似的处罚。这些经典都断言,如果我不能按照具体规则行事我就得下地狱。我不能想象一个神能以这样的方式统治世界。”

“我希望你不要让你的学生这样没羞地回避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