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伊莲娜都知道这些,但向导依然滔滔不绝地说:“1931年,人们打开了弗拉德的坟墓,发现他的骨骸已破碎了,有一条蛇形项链、一件连着金冠缝着戒指的红色斗篷,可惜这些宝贝不久就被盗走。”

就在她不厌其烦地听着向导述说时,忽然感到楼上有些奇怪的声音。她立刻抛开可怜的向导,独自提着灯走上更高的楼梯。

“不,不要上去!那里最危险!”

下面传来向导的提醒,但伊莲娜已越爬越高,渐渐再也听不到向导的声音。

没错,她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穿过一条幽暗的走廊,灯光渐渐照出前方的背影。伊莲娜的心头狂跳不止,在距离只有几米远的地方,那个背影骤然回过头来。

她的眼睛瞬间瞪大了,看到了一张最不可思议的脸。

那张十年生死两茫茫的脸,相隔了许多年仍然会在梦中出现的脸,在这古老的弗拉德城堡里,在这黑暗阴冷的傍晚,这张脸竟然如此清晰。

“妈妈!”

伊莲娜再也无法抑制了,她扑到妈妈的跟前泪如雨下。

她的妈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确认就是自己的女儿之后,她也动情地抚摸着伊莲娜,口中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伊莲娜终于明白了,当年妈妈离家出走之时,为何又留下这张纸条?就是为了女儿今后可以来找到她!

妈妈已然老了许多,两鬓有不少的白发,脸上的皱纹让人伤心,只是胸口的十字架依旧。

“对不起,妈妈不该离开你。”母女两人都痛哭着抱在一起,“伊莲娜,你一定非常怨恨我,是我的懦弱使你那么多年来都没有妈妈。”

“不,妈妈我不恨你,这是我们家族的使命吗?这是我们血液里命中注定的吗?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没有一直跟随着你,没有更早地根据你留下的地址找到你。”

“不要这么说,我的孩子。”

古老的古堡里,响起了风的呼啸,伊莲娜擦干眼泪说:“妈妈,我非常害怕,我不知道自己还将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将到哪里去?所以才会来罗马尼亚旅行,才会想要看看你留下的地址。”

突然,妈妈的双眼在黑暗中放射着神秘的光芒,几乎一字一顿地回答:“你将要去沉睡之城,一座只属于你的城市。”

林君如

2006年9月23日,晚上20点20分。

泰国,清迈。

夜市里飘荡着各种气味,此起彼伏着吵闹的叫卖声。林君如只感到一阵头晕,仿佛要在人群中窒息了。她悄悄离开旅行团的同伴们,又从夜市的入口原路返回,才来到一条空旷的街道上。

山城的夜风习习吹来,拂乱了林君如的披肩长发,微微的凉意让她抱起肩膀,心底莫名的寂寞起来。她仰起头大口呼吸,空气中弥漫着一些芬芳,引她向路的彼端踱步而去。

“我醉了/因为我寂寞/我寂寞/有谁来安慰我/自从你离开我/那寂寞就伴着我…”

某个声音从街边的角落传来,如泣如诉地钻入林君如的脑中——居然是邓丽君的歌声,这无法混淆的辨识度,曾几度在梦中徘徊过的场景,竟如此清晰地重现在清迈街头。

她循着声音快步走去,来到一个昏暗的街角,一扇木格子门里面,隐隐闪烁粉色的灯光。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邓丽君的歌声愈加透彻,引她穿过一条欧式装修的走廊,来到一间小酒吧里。

里面的空间还算是宽敞,却看不到多少人影,几个泰国男人在默默地喝酒,清冷得宛如白昼。她找了个最安静的空位坐下,服务生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为她端来一杯汽酒。林君如在歌声陪伴中一饮而尽,同时目光扫射着酒吧里每个角落,却未曾发现唱歌的人儿。

她确定这不是放的唱片,而是有真人在此演唱,拉住服务生用英语问:“是谁在唱歌?”

服务生指了指一道布帘子,原来歌声就从那里传出的,只是在帘子遮住了歌者的身影。

“她是谁?”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已经在这里好多年了。”

随后,服务生诡异地微微一笑,端着托盘悄然退去了。

林君如的目光投射到布帘上,后面覆盖着微弱的光线,依稀照出一个女子的轮廓,她正抓着话筒深情歌唱,现在是又一首邓丽君的歌——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布帘后的人唱得如此投入,酒吧里仿佛没有其他人,世界静得只剩下她自己,闭着眼睛抱着话筒,呢喃一片寂寞心事。

林君如痴痴地坐着听歌,不由自主地大口灌着汽酒,她很想现在就走上去,掀起布帘看看歌者的真容,是否是想象中的那张面孔?

但她站起来又犹豫着坐下,不忍心去打扰那唱歌中的人,只想安静地将这首《我只在乎你》听完。她回头看着酒吧的墙壁,才发现挂满了各种小相框。让她感到吃惊的是,墙上全是同一个人的不同照片——邓丽君。

这些照片拍摄自不同的年代,有十七八岁的豆蔻少女,也有二十来岁的美丽女郎,更有三十余岁的成熟风韵。但都是邓丽君一个人的照片,没有其他人陪伴在她左右,正如她孤独悲伤的人生。

林君如喝完最后一口汽酒,只感到额头有些晕晕沉沉,情不自禁地走到墙边,触摸着那些陈旧的照片。

此时布帘后的歌者已唱到——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当这满怀深情的一曲终了之时,林君如终于按捺不住了,飞快地冲上去撩开布帘子,必须要看到歌者的容颜。

然而,帘子后面空空如也,只立着一个长长的话筒。

难道刚才是幽灵在唱歌?

当她感到毛骨悚然之时,后台吹来一阵凉风,隐隐有个影子一晃而过。

林君如立即追了进去,酒吧服务生跑过来喊道:“对不起,你不能进去。”

她不顾一切地推开服务生,径直冲进幽暗的后台。里面是条弯弯曲曲的走廊,那个背影忽隐忽现,但她断定那就是唱歌的女子。

“等一等!你是谁?”

她在后面中文大声问着,一路在狭窄的走廊里奔走,直到迎面遇见一扇木头房门。

林君如忐忑地刹住了车,小心地敲了敲门说:“喂,我能进来吗?”

等待了十秒钟,门里没有任何回答,却只听到一阵轻微的音乐声。

于是,她自行转开了门把,不请自入地走进房间。

这是个温馨舒适的小屋,窗户正对着一个小花园。屋里有简单的家具和床铺,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在一张古典的中式梳妆台上,镶嵌着一面椭圆形的镜子,正好映出林君如的脸庞。

音乐来自一台80年代的电唱机,一张陈旧的胶木唱片正在转动着,放出了一串熟悉的旋律——

“good-bye my love/我的爱人再见/good-bye my love/相见不知哪一天/我把一切给了你/希望你要珍惜/不要辜负我的真情意…”

还是邓丽君的歌!

林君如默默地在房间里漫步,发现墙上依然挂着邓丽君的玉照,床头的书柜里整齐地排列着她的唱片,这一切都让人感到莫名诧异。

她轻轻走到窗前,却看到月夜的花园里,站着一个女子的背影,正面对几丛兰花低头沉思。月下的兰花吐露着芬芳,伴着女子的背影如古人的画,歌声继续从电唱机里传来,似乎连花也在沉醉倾听。

林君如大着胆子,反客为主地问道:“你是谁?”

女子缓缓转过头来,月光突然变得特别明亮,照出兰花前的中年妇人——但她仍然那么美丽优雅,穿着一件短袖的旗袍,一如多年前某次演唱时的形象。

果然,果然就是她!

林君如已然目瞪口呆,十一年前死去的幽灵,如何又穿梭岁月重现此地?

难道——当年她从没有死去过,只是厌倦了可怜的人世,厌倦了剪不断的情丝,厌倦了众目睽睽,厌倦了人言可畏。于是隐遁于茫茫人海之中,在这泰北玫瑰的清迈城中,了此绚丽过又归于寂寞的人生?

但她无法厌倦的是歌声。

“你好。”

美妇人对她微笑了一下,明眸皓齿间满是万种风情,她已不再忧郁哀伤,只是淡定的从容。

电唱机里她的歌声仍在继续——

“我永远怀念你温柔的情/怀念你热红的心/怀念你甜蜜的吻/怀念你那醉人的歌声/怎能忘记这段情/我的爱再见/不知哪日再相见/我的爱我相信/总有一天能再见…”

童建国

1995年5月8日,晚上23点19分。

东南亚,金三角。

距清迈四十公里的山谷中,夜雾笼罩着几栋吊脚楼。四十六岁的童建国,仰头看着一弯冷月,正好有一颗流星从天边划过——真是个该死的坏兆头。

当然,他不知道也不会关心,就是在同一天的清迈,邓丽君悄然离开了人世。

肩上的大行军包沉甸甸的,仿佛背着一具沉重的死尸。里面是他所有的东西,包括七万多美金和几根金条,这是他多年来当佣兵积下的卖命钱——每一张钞票上都有别人和自己的血。

村寨里的人都睡着了,绝对不能让老板听到声音,如果被抓住一定是乱枪打死。童建国屏着呼吸,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手枪里上着二十发子弹,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拔枪射击。平时再危险也没现在这么紧张,可能是终于决定要告别舔血的生涯,人生从此将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心里一下子还没有适应过来——何况稍有不慎就会惹来杀生之祸,至于未来的路则是彻底的迷惘。

从吊脚楼底下悄然穿过,岗哨今天也打了瞌睡,就在眼皮子底下让他越过篱笆。渐渐远离了村寨,四周全是茂密的树林和灌木,绿树和黑夜将他遮蔽起来,成为一只夜行的猫。

三天后他将抵达清迈,然后就是曼谷——香港——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