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枪声——穿透了沉睡之城的黑夜。

※※※

顶层的阁楼。

瞬间,凄厉的枪声穿过几层楼板,直冲入萨顶顶的耳膜中。

刚放下《马潜龙传》的顶顶,立刻被这枪声揪起了心,似乎子弹穿过了自己身体。刚才她全神贯注地在书本里,完全没听到底楼发生的喧哗。

她赶紧冲出阁楼,跑下两层楼梯来到客厅,却发现四周沉默得吓人。林君如、伊莲娜、玉灵都躲在厨房间,钱莫争紧紧抱着秋秋,孙子楚躲到了沙发后面,童建国呆若木鸡地举着一把手枪。

叶萧与小枝仍如情侣站在一起。

空气中残留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叶萧左侧脸颊留下一道伤口,不多的鲜血正缓缓地渗透出来。

顶顶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叶萧居然带着顶顶回来了,却是这么一番可怕景象,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她立刻抓住童建国的手,将那把手枪夺了下来,愤怒地喊道:“你疯了吗?为什么开枪?你们要自相残杀吗?”

其实,刚才童建国不是有意要开枪的,只是叶萧那一声惊天动地的“三”,直接刺激了他的绷紧的神经,给他的手指下达了开枪命令,便下意识地抠下了扳机。

幸好他立刻将手高高抬起,枪口并没有冲着叶萧胸口,而是对着天花板射出了子弹!

否则,叶萧早就GAME OVER了!

但子弹击中天花板以后,又向地面反弹而来——这就是弹道学中所谓的“跳弹”,正好擦着叶萧的脸颊飞过去,拉出几厘米的浅浅创口,若跳弹轨迹再近个半寸,肯定会打爆他的脑袋。

所以,叶萧依然是走运的!

死里逃生的他站在原地,即便脸颊火辣辣地疼,却没有丝毫疼痛的表情,任由鲜血从脸上滑落。小枝立刻转到他身前,用手帕关切地擦着伤口,两张脸几乎要贴在一起了。

这一幕枪战片里的柔情场面,被顶顶看在眼里很不是滋味,但又不好意思说什么。童建国从地下捡起手枪,重新放回到裤脚管里。

终于,叶萧转身拉起小枝,一口气跑上了三楼。

顶顶也紧跟在他们身后,打开阁楼的房门说:“快点进去吧!”

三个人走进阁楼,随后把小门反锁了起来,顶顶还搬来一些旧家具,死死地顶在门后面,防范楼下那些家伙冲进来。

在月光与灯光之下,叶萧的脸色变得惨白,只是伤口已不再流血,凝结成一道鲜艳的疤痕。顶顶抓住他的衣领说:“怎么回事?究竟怎么了?”

“他们要欺负我,是叶萧要保护我。”

小枝替他回答了,但顶顶依然不满意,她反而盯着小枝问:“上午你为什么要逃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还怕你遭到了什么危险!你究竟去了哪里?怎么又跑回来了?”

顶顶说到这不知有多委屈,为了眼前这个危险的女孩,中午还被叶萧深深地误会了,整整一天都心情郁闷。现在她又与叶萧卿卿我我的,甚至要叶萧差点为她而送命,怎能不让人气愤?

而面对她的这些问题,小枝是一个字都无法回答。

“够了!”叶萧疲倦地坐倒,摸着脸颊上的伤痕,但愿不要被破相了,“他们刚才要严刑拷打她呢,不要再强迫她回答问题了。”

他脸上的血痕显得很MAN,加上嘴上茂密的胡茬,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许多。

顶顶焦虑地抓着衣角,怔怔地看着叶萧和小枝,脑中思量了许久,轻声道:“也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与她沟通。”

“什么?”

“我也不赞同用审讯的手段,但你肯定也想知道南明城的秘密,想知道小枝究竟是什么人吧?”

叶萧低头诺了一声。

“就是嘛,既然我们不能用硬的方式,不如就用柔和的手段。”

顶顶说完坐到小枝身边,让这二十岁的神秘女孩局促起来,狭小的阁楼里堆满了杂物,根本没有空间容得她藏身。

“柔和的手段?”

顶顶的眼神变成迷离起来:“你相信催眠吗?”

“什么意思?”

“几年前,我曾跟随一个印度大师学习催眠术,这是一门古老而神奇的技术,你完全无法想象它的作用,能治疗人的许多心理问题,缓解神经衰弱等症状,更能问出你心底的秘密。”

“心底的秘密——你要用催眠来对付小枝?”

两个人在阁楼上谈着催眠,最害怕的自然是要被催眠的对象,小枝躲到了叶萧身后说:“我害怕!”

叶萧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别怕,我们都不会伤害你的。”

然而,小枝还是以恐惧的眼神看着顶顶:“我明白了,我和你住在同一个房间时,你的那些奇怪的眼神,谁都听不懂的咒语,还有神像般的姿势,都是对我的催眠手段!”

“是,一开始我就想从你身上得到真相。”顶顶大方地承认了,说完瞥了瞥叶萧,“难道我做错了吗?”

“至少你应该事先告诉我。”叶萧尴尬地低声道,随后柔和地看着小枝,“没事的,我在旁边保护着你,保证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阁楼上的小枝已无路可逃,只能乖乖地任由他们摆布。于是,叶萧给顶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顶顶随即关掉了电灯,只有天窗微弱的月光射入。她又从阁楼的杂物堆里,找出一根白蜡烛点燃,让烛火在小枝的眼前晃动。在这黑暗的幽闭空间,仿佛又回到了罗刹之国,高塔下的石头密室,这二十岁的女孩不再属于人间,而是八百年前的某个幽灵。

当月光也渐渐暗淡时,只剩下这点白色烛光了,叶萧小心地护在小枝身边,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和眼神变化。她开始安静了下来,目光也不再恐惧,几乎盘腿坐在地板上,痴痴地面对烛光。白色的幽光射在她脸上,宛如涂上一层灵异的粉底。白蜡烛闪烁的火焰,使她和叶萧的背影不断跳跃,直到覆盖大半个阁楼。

顶顶嘴里念出一长串的音节,叶萧却一个字都听不懂,原来这就是古印度的梵文,如同咒语灌输入小枝的大脑。随着烛光的晃动,顶顶那锐利的眼神,像在泥土中埋藏了千年的神龛,突然放出骇人的电光——这里就是罗刹之国,一个微型的曼荼罗“坛城”,一个意念想象中的小宇宙,从时间的起点到终点,从空间的源头到尽头,紧紧将他们三个人包围,带往另一个世界。

小枝已然被完全控制了,就连叶萧也暂时忘了自己,目光随着烛火而颠簸。

“告诉我,你是谁?”

顶顶终于说了一句中国话。

“我是小枝。”

她回答得很乖,像只温顺的小猫。

“你从哪里来?”

“另一个世界。”

“在哪里?”

“荒村。”

“荒村之前在哪里?”

这个问题却让小枝停顿了许久,叶萧注意到她已闭上了眼睛,但想必烛光仍然在她脑海中晃动。

“在北京。”

叶萧忍不住插嘴道:“怎么又到北京去了?”

“别打岔!”顶顶给了他一个白眼,继续用柔和的口气对小枝说,“你究竟姓什么?”

“阿鲁特。”

“你不是荒村的欧阳小枝吗?”

“荒村的欧阳小枝,只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其实我更早的名字叫阿鲁特小枝。”

“阿鲁特?你不是中国人?”

“我是中国人,我出生在清朝咸丰年间的北京,我的父亲属于蒙古贵族阿鲁特氏,他是蒙古正蓝旗人,他的汉文名字叫崇绮,曾经做过清朝的吏部尚书。”

叶萧听到这里简直要晕倒了,这个小枝转眼又从荒村跑到清朝,而且变换民族成了蒙古八旗。

催眠师顶顶仍保持着镇定:“阿鲁特小枝,说说你的人生吧。”

“我父亲虽然是蒙古人,但他精通汉文儒学,是同治四年的一甲一名状元,官拜翰林院编修。清朝两百多年,满蒙人汉文考试而得此荣耀者,只我父亲一人。”

小枝说这句话时,表情还充满自豪,仿佛已摇身变成了格格。

烛火在她眼前晃了两下,顶顶柔声道:“你小时候是怎样的?”

“我的父亲虔诚地信仰佛教,在我十岁时派人到南洋暹罗国,请了一位大法师来做我的老师。这位大师有起死回生之术,据说曾让被埋入地下数年的人复活。我跟他学习各种知识长达五年,常和我说起他过去的经历。他作为苦行僧浪迹于南洋印度等地,漫游在广阔的森林中,与大象野牛鳄鱼为伴,在墓地中过夜与亡灵对话。但他做成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找到了传说中的罗刹之国!”

“他是怎么找到的?”

“大法师没有说得很具体,只是说当他发现那灿烂辉煌的废墟,走进千年之前的伟大宫殿时,仿佛看到了世界未来的命运。他在罗刹之国独自修行了三年,没有与外界有任何接触,在完全空无一人的古代帝都中,靠野果与露水度日,渐渐发现了宇宙的真谛。”

“还有呢?”

其实是要故意打断她的话,因为顶顶心里在说:真邪恶!难道可以自比佛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