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雕像的嘴唇开始缓缓嚅动。

又是那些音节,不知从哪个时代流传下来的音节,含混不清又急促有力,好像没有经过耳膜,径直传递入她的大脑。

咒语在洞窟中反复回荡,四面墙壁上都出现了壁画。声音与画面如同潮水,不断折射到小枝脑中,形成坟墓般的共鸣场,足以令任何人崩溃。

突然,小枝跳起来夺门而出,冲进外面的楼道。

她大口喘息着向楼下跑去,身后传来顶顶的声音:“别跑!”

子夜的五楼,响彻着两个女子的脚步声。

小枝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后面那个身影将至,却正好撞在另一个人身上。

就在她几乎倒地的刹那,那个人伸出手抓住了她,同时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他就是叶萧。

顶顶也停住了,楼道里昏暗的灯光,照射着她那双大眼睛,还留在古老的洞窟中。

小枝将头埋在叶萧怀中,浑身冰凉颤抖,如丛林中受伤的小鹿,顶顶便是追捕的猎手。

“你要干什么?”

叶萧横眉冷对着顶顶,他刚要在隔壁房间睡下,便听到外面的动静,赶紧跑了出来。

“我——”顶顶一时语塞,后退了两步说,“让我带她回去睡觉吧。”

“不。”

小枝在他怀里摇摇头,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目光里写满了恐惧。

“发生了什么?”

她轻声地回答:“我不想和她住在一起。”

叶萧咬紧了嘴唇,紧盯着顶顶的眼睛,期待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但顶顶无言以对,固执地扭过头去,她不想在小枝面前为自己解释。

“不管你做了什么,你让我感到失望。”

叶萧冷冷地抛出这句话,随后带小枝走下楼梯,抛下目瞪口呆的顶顶。

他们来到三楼的走廊,敲开林君如和伊莲娜的房门。叶萧将神秘女孩交给她们,反复叮咛要看管好她,千万不能有了闪失。

他又抓着小枝的肩膀,却看不清她眼神里藏的东西,这让他心里一阵发慌。但他还是故作镇定,以绝对控制的语气说:“无论如何,请你答应我,绝对不要尝试逃走!这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你自己。”

“我,答应你。”

小枝点了点头,便躲到了林君如的身后,眼里又闪烁着什么。叶萧撇开脸回避她的目光,随即退到走廊外锁紧了房门。

他迅速跑回五楼,昏黄的楼道灯仍照射着顶顶的脸。

“你对她做了什么?”

面对叶萧咄咄逼人的眼神,顶顶紧蹙眉头退入房间,淡淡地回答:“没有,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叶萧随她走进卧室,“我知道你也想早点知道真相,但你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我相信她也是个受害者。”

“受害者?走进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没有谁比谁更可怜的问题,只有谁比谁更可怕。”

他立时沉下了声音:“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那么聪明,当然会明白的。”

“总之,请你不要再欺负她了。”

“我欺负她?她向你告状了?”顶顶感到满腹的委屈,摇了摇头,“我在拯救她。”

“拯救?你认为她很危险?”

她退到阴影里,眼睛又成为雕像般的样子:“不但她自己很危险,也会让她身边的人危险。”

叶萧又打开一盏灯,照亮顶顶隐藏的目光:“告诉我,你还对我隐瞒着什么?”

“我对你隐藏了许多。”

沉默片刻,叶萧不知该如何作答。

顶顶继续说下去:“我有权利向任何人隐瞒,在这里你并不是警察,只是和我们每个人一样的普通游客,你没有权利审问我。”

“不,在这种时刻这种地方,你没有权利隐瞒,我也没有权利。”

她又关了那盏灯,藏在黑暗中说:“好吧,我告诉你——从今天中午起,我一直瞒着你一件事。”

“什么?”

叶萧声音有些发颤,他担心听到某个会让他崩溃的消息。

“那个神秘女孩的女子,她的名字叫——”

顶顶停顿了许久,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吐出那致命的两个字——

“小枝。”

瞬间,这两个细腻的汉字,如洞窟中的回音,反复穿刺着叶萧的耳膜,直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巨大而持久的共鸣。

果然是她——果然是那个奇异的美丽女子——从2000年的冬天到此刻——永远都不停歇的恶梦。

下午,在南明宫的长廊内,孙子楚便已提到了这个名字。虽然仅仅是无端猜测,却仍让他寒入骨髓。

此刻,叶萧睁大眼睛,第二次打开那盏灯,重新看到顶顶的脸庞,还有那对佛像般的嘴唇。

灯光在她的唇上轻轻反弹,他不敢相信就是这双唇,说出了“小枝”这个名字。

“我知道,你不敢相信她也叫‘小枝’。”

顶顶第二次关上那盏灯,重新将脸沉入阴影中,似乎与他争夺电灯开关——他代表着阳,她代表着阴?

叶萧已经认输了:“不,不要让我看不清你的脸。”

“所以,我必须要对你隐瞒,因为我能猜到你现在的表情。”

但他第三次打开了那盏灯,手指固执地停在开关上,犀利的目光直插顶顶双眼。

子夜,零点。

※※※

凌晨,三点。

彻夜难眠。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月亮的光晕落在窗上,带来窗外树枝的影子,仿佛预示即将到来的恶梦。

这里是大本营的四楼,那套最大房子的主卧室,成立独自躺在上面,双眼圆睁对着天花板。

“秋秋,她不是你的女儿!”

这句话言犹在耳,不停地在脑海里盘旋着——秘密,十五年来的秘密,今夜终于通过妻子之口说出,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不管是下油锅还是走刀山,都不及此刻的锥心之痛,成立的牙齿咬破嘴唇,鲜血滴在了床单上。

上午,在山间的水库边,他看到钱莫争脱下上衣,跳到湖水里去游泳。钱莫争的后背露出了一块胎记,而在秋秋身上同样的位置,也有一块类似的胎记——当时成立只感到有些眼熟,却完全没有想到那一回事,原来秋秋居然是——

他又一次捏紧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床上,力道被棉软的席梦思吸收,将他整个人吸入其中。

是啊,钱莫争!就是钱莫争!如果他现在手上有一把枪,一定会打烂钱莫争的脑袋。

可在当年他完全不知道钱莫争的存在,黄宛然也没有流露过一丝一毫的迹象,他更从未怀疑过自己和秋秋的血缘关系。

他们全都在欺骗他,全世界的人都在欺骗他,欺骗了他十五年的光阴,让他戴了十五年的绿帽子。他就像个愚蠢的乌龟,整日辛勤忙碌的工作,却养大了别人的女儿!

别人的女儿,秋秋是别人的女儿…

正当他在失魂落魄之时,卧室门口晃动着一个娇柔的身影,幽灵般飘移到他的床前。

成立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一条冰凉的胳膊。

随即,他听到了十五岁少女的声音:“别,你抓疼我了。”

她是别人的女儿。

手指的力气更重了,几乎要捏碎那脆弱的骨头,黑暗中一只手打他脸上,重重地咒骂着他:“该死的!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