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堆?灰烬堆不就在这里吗?哎哎哎,别拉我,我重心高,找不好平衡。”萧朗咋呼着。

  “如果我没记错,应该差不多就在这里了。”在瓦砾上行走了五分钟,民警站定了说。

  “有吗?”凌漠问身边的萧朗。

  “有啊,那不就是?”萧朗指着西边。

  西边一百米处,似乎真的有一个烟灰色的灰烬堆。凌漠继续前行,走到了这一堆孤零零的灰烬旁,他蹲了下来,学着民警的样子,用竹竿挑了挑灰烬,里面并没有什么祭祀品。灰烬燃烧得很彻底,也看不出燃烧物的形状。凌漠用手指捻起一点灰烬,放到萧朗的鼻子旁,说:“你觉得烧了几天了?”

  “我又不是警犬!”萧朗一把打开凌漠的手,说,“我觉得三天左右。瞎猜的,反正没几天。”

  “冬至前一天有雨,而这一处灰烬没有被淋湿的现象。”民警说,“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新鲜了,所以肯定是冬至当天到昨天这几天时间内燃烧的,和萧朗说的差不多。”

  “这里的监控也没了对吗?”凌漠问。

  “反正要进入这片区域,如果没有交通工具,肯定要先到医院门口的公交车站,那里有监控。”民警说。

  “死马当活马医。”凌漠自信一笑,“我需要从冬至当天到昨天的公交站台监控影像。”

  “看你的意思,坐实了就是凶手烧的纸?”萧朗问凌漠。

  “我觉得是。”凌漠简短而坚定地回答道。

  “确实。”萧朗赞同道,“你说别人祭奠也就在废墟边缘祭奠一下就好了,反正坟墓都不在这里了,到哪里烧纸都一样。这里只有孤零零的一堆灰烬,不是专门来祭奠被害人的,又是什么?”

  “可是这儿离真实的现场位置大概偏离了一百米呢。”民警说,“而且会不会是死者家人来做的事情?”

  “正是因为偏离,才说明祭奠人对现场的具体位置只知道个大概。”凌漠说,“至于家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赵元老两口已经没孩子了对吧,也没有什么近亲属吧。”

  “毕竟老两口为人很好,会不会是……”民警说。

  “管他是不是凶手呢,有线索就要查。”萧朗有些受不了民警的磨叽,“不都说了是死马当活马医嘛。”

  “其实我们之前的分析是,凶手在控制完赵元夫妻之后,又陆续控制了其他三个人。”凌漠打断了萧朗的话,像是在圆场一般,耐心地解释道,“这三个人的突然出现,是凶手始料不及的。所以,凶手在捆绑的手法上,有明显的惊恐心理表现,这是其一。其二,凶手在完成捆绑动作数分钟后,才处死五人,说明至少经历了心理的挣扎。结合这两点,凶手对赵元夫妇以外的三个人应该是心存愧疚的,既然心存愧疚,就有可能来祭奠,这是常识性的心理分析。”

  “在凶手看来,每年这里都有这么多人祭奠,他也不会被发现。”萧朗补充道。

  “那既然这样,我这就去安排调取视频。”民警有点尴尬地说,“应该没问题,好在一般我们的治安监控能追溯到半个多月前。”

  “是二十三天。”凌漠微微一笑,“辛苦了。天也差不多黑了,我们该回去看看聂哥和项法医的工作成果了。”

  在凌漠和萧朗推门进入北安市公安局刑警支队DNA实验室的时候,聂之轩面前的打印机正在往外吐着一张长长的图谱。聂之轩用他的机械手捧住了图谱的一段,另一只手熟练地从打印机上扯下了图谱的尾巴。

  “看起来你们搞定了?”凌漠三步并成两步,走到聂之轩的身后。

  聂之轩蹙眉看着图谱良久,说:“不出意外,这就是我们的嫌疑人的DNA了。”

  “换句话说,这个DNA分型,在现场的三双拖鞋上,都有?”萧朗问。

  聂之轩点了点头。

  “那不就妥了吗?”萧朗一蹦三尺高,“现场有十几双拖鞋摆在柜子里,三双和犯罪有关的都有这个人的DNA,这个人又不是赵元和他的妻子,那不是凶手还能是谁?”

  “确实,用这种办法发现的DNA数据,有极大的可能就是凶手的。”聂之轩说,“不过……”

  “不过什么?”萧朗俯下身子,看着聂之轩的眼睛,急切地问。

  “不过,这个人是个女人。”聂之轩说。

  “女人”二字从聂之轩的嘴里说出,钻进了凌漠的耳朵,不知为什么,这两个字促使凌漠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件带有大牡丹花的女式针织毛线衣。

  “女人?女人不可能吧。”萧朗说,“她一个人杀了五个,还都是先控制再杀,什么女人这么汉子?”

  “她有凶器,而且说不定接受过特殊的训练,不能因为性别问题而否定客观的结果。”凌漠说,“客观来看,没有其他可能能够解释三双拖鞋都出现同一个女人DNA的客观事实。”

  “我们的对手居然是个女人。”萧朗把自己的指间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要不要打电话给铛铛那边对一下?”聂之轩说,“这样可以缩小她们的侦查范围。”

  “不,我们需要他们的进一步验证,才能确定这个结论。”凌漠说。

  “我说你吧,表面上铛铛、铛铛的,亲热得不行,真到该心疼她的时候你就又狠心了,有本事你去看视频啊!”萧朗挥舞着拳头抗议道。

  凌漠没理萧朗,微笑着和项法医握手说:“天也黑了,我们该回去了,这次来的收获实在是太大了,感谢你们的支持。”

  “不不不,这明明是你们在支持我们。”项法医寒暄道,“这根鱼刺扎在我们嗓子眼三年了,现在我们看到了拔除的可能,实在是期待得很。”

  “共同努力吧。”聂之轩说,“为了让罪恶无处遁形。”

  “吃完饭再走吧。”项法医似乎和聂之轩一见如故,热情地挽留道。

  “那也行。”萧朗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你们楼下的鱼丸拉面还不错,不用太麻烦,就请吃那个就行。”

  “已经过去了三年,如今我们等不起了。”凌漠伸手去拉萧朗,“早些回去吧,毕竟还有三个小时路程。”

  “那也不差这十几分钟吧。”萧朗抗议道。

  “你不是刚刚才吃过?”聂之轩说。

  “那都是几个小时之前了,你是法医你还不知道吗?几小时胃排空来着?”萧朗说。

  “我现在就去买。”项法医在抽屉里找钱包。

  “项兄你别听他的,他成天就没个正形。”聂之轩嬉笑着拍了一下萧朗的后脑勺。

  “我怎么就没个正形了?”萧朗被凌漠和聂之轩从椅子上拖了起来,极不情愿地挪着步,“那你们等我五分钟好不好,我去楼下打包两碗。”

  凌漠和聂之轩最终拗不过萧朗,还是给了他五分钟的时间去打包鱼丸拉面。萧朗喜笑颜开地把两碗鱼丸拉面抱在怀里,坐在返程的万斤顶里,说:“我和你们说啊,你们俩不吃,绝对会后悔。这里的鱼丸拉面不仅仅是好吃,这服务也是超级好啊!你看看人家的打包盒,这么厚的塑料饭盒,还自带保温效果。我说你们信不信,这大冷天的,我把它们抱回去,不用微波炉热就能吃。”

  “不是我们不吃,是你没给我们买。”聂之轩坐在副驾驶室,笑着说。

  “我不饿。”凌漠说。

  “哪能和你比啊,你不食人间烟火的。”萧朗咧着嘴又转头对聂之轩说,“可不是我小气啊,这家伙说不饿,不然我肯定给你俩买。虽然五十块钱一碗不便宜,但以我讲道义的性格,也一定会给你俩买。”

  聂之轩摇着头哑然失笑。

  “废话真多,抱好你的面,颠洒了别怪我。”凌漠开着车呼啸在高速上。

  凌漠低估了北安鱼丸拉面的打包能力。在万斤顶开进守夜者组织停车库的时候,凌漠发现坐在后排的萧朗已经睡得四仰八叉。他怀里的手提袋也掉在了地上。萧朗被凌漠叫醒时急得跳了脚,不过很快他就发现,饭盒里的拉面完好无损,还保持着温度。

  走近守夜者组织的大院,凌漠一行人远远看到小红楼的顶层还亮着灯,唐铛铛和程子墨显然正在为了繁杂的视频影像而加班工作着。

  萧朗恶作剧似的拎着手提袋、缩着脑袋走进了实验室的大门,向两个女孩的背影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此时,两个女孩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唐铛铛双手托腮盯着屏幕上的诸多照片静静地出神;而程子墨则斜靠在转椅上,双脚架在操作台上,闭着眼睛,用手指揉捏着鼻梁。

  在萧朗快接近唐铛铛的时候,程子墨仍是保持着她闭眼的姿势,却开口说:“铛铛,萧朗要吓唬你。”

  唐铛铛回头看了一眼萧朗,又转过头去专心致志地看屏幕。萧朗顿时觉得无趣,好在手上还拎着两碗鱼丸拉面。

  “夜宵时间到!”萧朗把手提袋放到唐铛铛的面前,一脸满足,“我说话算话吧?”

  唐铛铛高兴地从手提袋里拿出饭盒,递给程子墨一个,自己打开一个,说:“我正好饿了。”

  “我也饿了,谢谢萧朗。”还没等萧朗反应过来,程子墨已经塞了一口进自己嘴里,“嗯,是不错!”

  萧朗伸出去阻止的手半天没有收回来,咽了口口水,说:“那是,我的……”

  “你还没吃饱?”凌漠把萧朗的手打落,对两个大快朵颐的女孩说,“快点吃,吃完我们把情况对一下。”

  3

  “我真的是,眼睛都快看瞎了,现在可以深深体会到铛铛的不易了。”程子墨吃完了鱼丸拉面,恢复了之前的姿势。

  “一点儿汤都不剩吗?想当一个精致女孩,就要少吃点。”萧朗看着饭盒,失望地说。

  “子墨,你的结论是什么?”凌漠问。

  程子墨睁开眼睛,盯着凌漠,少顷,两个人同时说:“女人。”

  “好了,有了你的观点支持,基本说明我们的判断都是正确的。”凌漠有一些兴奋。

  “你怎么看出来的?”萧朗好奇了。

  “不过……”程子墨似乎对自己的发现不太放心,有一些犹豫。

  “不用犹豫,你直接说。”凌漠说。

  “如果让我现在下结论,恐怕我也就只能下‘女人’这个结论了。”程子墨说,“看视频看了这么久,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是因为,不是一个人。”凌漠微微一笑。

  “你怎么知道?”程子墨有些讶异,“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只是之前我们对这一点就有过猜测。”凌漠说,“你说说看吧。”

  “按照萧朗说的办法,我们是先从赵元家的监控开始看的。”程子墨徐徐道来,“看到了案发前三天的时候,就有一些眉目了。因为有一个女人在门房窗口和赵元说话的时候,有明显的向摄像探头瞥的动作。按照这样的标准,我就继续往之前半个多月的视频看,果真,发现了好几个人都曾有东张西望的动作。如果把这几个人的动作按照时间线捋下来的话,第一次像是来看屋内环境的,第二次是看院内环境的,第三次就在现场找一些什么,第四次显然是在东张西望的时候发现了屋顶的摄像探头,第五次应该是在确认是否只有这一个摄像探头,第六次应该是确认摄像探头的连接线是连出屋外的。我把这六个人脸截图下来了,你们看。”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六张女人的脸,相貌完全不同。

  “哇,犯罪集团啊?派六个人来踩点,然后只派一个人来杀人?”萧朗说。

  “这个问题我们考虑过。”程子墨玩弄着她的口香糖盒子,说,“我们铛铛还是超级冰雪聪明的,在我寻找到这几张人脸的时候,铛铛就根据这六个人的衣着,在公安监控里找到了这六个人的行走轨迹。有意思的是,这六个人的行走轨迹都是一样的,而且都被三台公安监控记录下了背影。我觉得是一个人。”

  “一个人?”萧朗大吃一惊。

  “如果是不同的六个人,抵达那么一个四通八达的地方,不可能全都走一条轨迹。”凌漠总结道,“这是一个人潜意识里的惯性思维。”

  “我先给你看看这六个人的背影吧。”唐铛铛在不同的显示屏上打开了十余个窗口。在唐铛铛的指尖迅速和键盘进行频繁的接触之后,十余个窗口都出现了画面。从衣着看,画面里共有六个女性,有的是短发,有的是长发,有的扎了马尾辫,有的则是披肩发。六个人都是独自通过公安监控,每段也就几秒钟的时间。

  “看完这些以后,我觉得是一个人。”程子墨说。

  “哪里就是一个人了?”萧朗说,“你看那个穿黄色风衣的,分明就是个瘸子。”

  “我之前就说过,既然反复踩点,不排除有伪装步态的可能。”凌漠说,“这个黄色风衣是第五次踩点了,很有可能已经了解了公安监控的情况,于是故意伪装。你不觉得这个人瘸得很不自然吗?”

  “大小姐,你能看出是一个人吗?”萧朗不服气地说。

  “不知道。”唐铛铛嘟囔着,“不过这六个人的身材、身高还真是挺像的。”

  “我也没什么依据,就是直觉。”程子墨说。

  “又是直觉。”萧朗摊了摊手,显然不很相信。

  “重播。”凌漠摸着下巴说。

  视频在十几个屏幕上反复播放了二十次,凌漠的眼神忽上忽下。

  “我支持子墨的判断。”凌漠打破了暂时的宁静。

  抛开容貌不说,视频里的六个人的背影虽然发型不同,但是身材体型还是很相似的。在赵元家监控里头两次出现的衣服对应的背影,其步态是完全相同的。而后四次的背影,虽步态有所差异,但是可以看出明显的伪装迹象。

  这就是凌漠得出的结论。综合所有之前的情况,凌漠就可以从宏观上确定一个判断了。

  “步态分析已经是一门老学科了,根据二十多项指标,最终确定一个人的步态情况,可以是个体的步态特点,可以是生理或病理步态,也可以反应一个人的心理。”凌漠说,“我虽和老师学过,但并不精通。不过,最起码的是否伪装我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那伪装的步态,除了可以发觉,是否能和正常步态进行同一认定呢?”程子墨问。

  凌漠摇摇头,说:“即便要比对,也是需要有一长段距离行走的影像的,我们目前掌握的视频资料太短了。”

  “说老实话,我还是感觉有点玄乎。”萧朗仍是不太相信,“那六个人明明就是六种脸型、六种五官组合好不好?化妆根本就达不到更改脸型、五官的效果嘛。总不能是‘易容术’重现江湖了吧?”

  凌漠的眼神突然闪过了一丝光芒。

  “还记得我们之前遇见的几个案子吗?”凌漠说,“中巴车不可能中途上来人,既然有其他人的血迹,除非一个人有两种DNA;现场没有犯罪分子出入的通道,除非有人弹跳力超群而直接从窗口跳入,不接触窗沿。这两个案子的确看起来都匪夷所思,但看似不可能的部分,却都是最后的答案。”

  “易容?易容和之前不一样吧?”聂之轩说,“小说里的易容都很假啊,人脸上戴张面皮,怎么可能变成其他人的样子?脸型什么的都不一样啊。即便是特效化妆,也是能看出端倪的。”

  “我也不相信有人可以随意变成其他人的样子,但是随机改变自己的样貌,而不是仿造,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的。虽然我也说不出科学依据,但我觉得相比之前的两个案子,这个可能性更大一些。”凌漠说,“既然没有别的选择,我们不如就选择一条不可能实现的推理可能性去尝试。”

  “如果真的有人可以改变自己的容貌,那么即便我们知道凶手有反复踩点的行为,即便有现场的监控影像,也无法在监控里找到她本来的模样。这样的话,凶手确实就不会在意监控了。”程子墨道,“这就是凶手不摧毁现场电脑的原因:不会暴露自己,又可以扰乱警方视线。”

  “这个问题虽然现在看起来不能解释,但我相信最终还是会有科学解释的。”凌漠说,“结合之前我们办过的案子看,现在刑侦科技这么发达,能到我们手上的,都是一些表面上看起来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案件,都是一些奇案。其实总结一下,只要我们坚持本质问题,绕过那些可变的因素,即便不符合常理也继续侦查思路,就可以破案。因为我们的对手不同,我们的办法也自然不同。”

  “那就不去纠结‘易容’科学性的问题了。”程子墨问,“你们怎么知道是女人?”

  “DNA。”凌漠简短地解释道。

  “你们发现了凶手的DNA?”唐铛铛惊喜道。

  “不出意外,那就是凶手的DNA。”凌漠点头。

  “还有,我们提取了一些视频。我们觉得,凶手可能对死者心存内疚,在前几天冬至前后,到现场去祭奠过。”聂之轩把一个U盘递给唐铛铛。

  “又要看视频。”程子墨带着哭腔说道。

  “这回有时间范围了。”聂之轩笑道,“冬至当天到前两天,也就三四天的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