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正身处于一个酒店房间里,这是一家肮脏的商务酒店,窗外只能看见灰色的工厂,民家的砖瓦顶,已经晾在屋顶上随风摇曳的衣物。

悟净从把我带房间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盯着我的侧脸。

他坐在一张写字桌前,掀开笔记本陷入无限的思考。笔记本上用铅笔画着一些图形,若我没看错,画的好像是十字豪宅的构造图。十字交叉的走廊与房间的配置跃然于纸上。

不仅只有建筑内部,不知他在什么时候偷偷调查过,后院和停车场的位置关系也被详细记录着。

构造图的一旁记载着一些小字,悟净现在正忘我地在纸上列举着这些说明。

除了笔记本以外,桌上还掀放着一本黑色封面的破旧书籍。而在书页的空白部分似乎也画着副什么,看上去与十字豪宅的构造很相似。

同过这些信息,我终于得以理解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晚,也就是女人跳楼自杀的那晚,我完全被自己的双眼所欺骗了。

悟净在几个小时前一直在对宗彦被杀时的状况进行推理。桌上笔记本的前一页,画着那个音乐室的构造图,一旁也用小字记录着推理内容。

悟净已经彻底把握真相了——我应该可以这样断言了。迄今为止我所遇上的不可解的事项,众人奇异的言行,都可以通过他的推理得以说明。

所有的一切,已接近尾声。

03

早餐在沉重的空气中结束,水穗和佳织相视而坐,嘴里咀嚼着沙拉和蛋卷,往嘴边递送着吐司,一直到饭后咖啡,沉默支配着二人。端送连理的铃枝也一言不发,只有食器碰撞发出的声响回荡着整个食堂,令人不快。

途中,铃枝用托盘盛着料理端送到静香房间。若只是送早餐,她在楼上停留的时间也太长了。她或许正在向静香报告某些状况吧,水穗心中想象。

“大家都离开了呢。”

正当水穗结束早餐准备离席时,佳枝突然低语道。水穗俯视着她的面庞,她直视着正前方继续说道。

“两个月前,大家都还在的。妈妈,爸爸…还有祖母,大家一起吃早餐。但如今却只剩我孤身一人。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啊?”

水穗想出言安慰,却找不到适当的言辞。为什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这一点大家应该都是心知肚明的。

水穗保持沉默,转身离开。佳织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上楼,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一阵开门的声响传来。静香带着一张比往日更加苍白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

“现在有空吗?”她问道。

水穗微微撇开视线,强颜欢笑地点了点头。

“那,能稍微进来一下吗?”

“是的。”水穗回答道,转身走向静香的房间。一阵揪心之感突然向她袭来。

“你好像准备回去了呢。”

水穗关上门后,静香以沉稳的语调说道。语气中没有责备,也没有强留她的意思。

“嗯,我这一趟呆的时间太长了。”

水穗回答道,这是她的真实想法。静香似乎非常理解似地,点了点头,接着把水壶里的热水注入茶壶里,往两个茶杯里均等地倒入茶水。

“我从铃枝那听说了。”

静香说道,却没表明听说了些什么。

“你似乎有许多想法,比我所想的更深,更透彻。大概还有些想法让你很痛苦吧。”

“是的,祖母。”

水穗强压住内心的情感不让其表露出来,回答道。

“确实有些难受。所以我从一开始就在刻意避开这些烦人的想法。但是,发展到最后,我还是不得不直视这些想法。”

静香两手端着茶杯,贴近唇边小啜几口。她的目光一如以往地温柔,但却有种说不出的孤寂。刻在她面容上的一条条皱纹,也在诉说着和目光同样的情感。

“你打算怎么做?”静香问道。

“我本可以就这样放你回去的,但是你若是产生各种各样的误解就不太好了,再说,你心里头的疙瘩还没解开吧?”

“这不是疙瘩不疙瘩的问题!”

水穗可以感觉到自己面上红潮。”我也不明白该如何表达,我仅仅只是不想让这件事以这种形式闭幕!这太不正常了,一定还残留着许多误解和扭曲。也许是我的偏见吧,我感觉自己被竹宫家排除在外…我真不清楚该怎么描述。”

“好啦好啦,你没必要这么痛苦的。”

静香连忙安慰道,接着莞尔一笑。

“和我聊聊吧。把你的想法告诉我,然后,我也告诉你我知道的事。”

水穗径直面对祖母的面庞。静香合上双眼,晃了晃脑袋。

“你似乎和青江聊过了。”她问水穗道。

“是的。”水穗点头。

“他在那之前已经发现真相了,但他把真相藏在心间…大概是想掌握证据后公之于众吧,没想到竟然自己会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静香依旧轻啜着茶,似乎没有什么想补充的。

“我和青江最后对话的那晚,他曾这样说过,松崎并没有杀害伯父,虽说他有杀意是没错,但伯父那时只是在装死而已。”

静香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吃惊之色,她像是已经洞悉一切似地,看着水穗。

“他还说过,若是把今次的事件比作表演的话,到目前为止只是刚过了第一幕而已。距到达真相还有第二幕,第三幕,而且,还会有让人意外的演员担任着令人意外的角色——。我在脑中无数反思他的这些话,试图理解他到底想说什么。而通过无数次的反思,我终于抵达一个结论。”

说到这里,水穗做了次深呼吸,看向静香。祖母的表情不见丝毫变化。水穗从前曾就绘画和音乐向祖母陈述过自己的见解,她当时就是这个反应。

水穗盯着静香的脸,一口气做出以下推理。

“松崎先生确实有意杀害伯父,但伯父那时只是装死而已——而在这陷阱中,还隐藏着一个陷阱,那就是,装死的人并不是宗彦伯父。在黑暗中,只要戴上罩帽和眼镜,再贴上假胡须,松崎先生根本没办法分别出其真伪。我这样推理是有根据的,在松崎先生所言的案发时间之后,我却看到伯父房间的灯光。这可以证明伯父那时还活着——也就是说,松崎先生所杀的人物是伯父以外的另一个人。但是,这个诡计里却有个纰漏,就算变装再怎么完美,体型是绝对无法蒙混过去的。也就是说,能够伪装成伯父的人物是有限的。”

水穗偷瞥静香的反应后继续道。

“一言蔽之,这个人…只有可能是永岛先生。”

听到这里,静香长长地呼了口气。这应该就是她特有的紧张反应吧,可以理解为她默认了水穗的说法。

“永岛先生冒充伯父,假装被松崎先生杀死,之后再亲手杀害伯父。若是计划顺利的话,罪名就会完全转嫁到松崎先生身上。杀害三田小姐恐怕是计划之外的行动吧。总之,只要这样考虑,所有矛盾的部分都会变得顺理成章。除此之外,他还准备了一手让松崎先生彻底沦为杀害伯父的犯人,这一手正是那块拼图。永岛先生曾潜入地下室,把掉落的拼图碎片放回箱子里,还把箱子弄破了,让警察发现了那块有问题的碎片。结果,以此为契机,松崎先生被逼上绝路。但是,认真想想就觉得有些奇怪了。他真的有必要以身犯险把碎片放回箱子里吗?仅仅是《拿破仑的肖像》的碎片少了一个,警察不会特别去注意这种小事吧?永岛先生完全可以把捡到的碎片烧毁或丢掉,但他并没有这么做,甚至还不小心把箱盖给弄破了,这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给引警方注意吧?而且,让我在意的不仅仅是拼图的事,还有铃枝小姐的证言。她曾说伯父的手里攥着凶手的头发吧?但是,你不觉得一切的发展都过于理想了吗?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把罪名推向松崎先生。”

接下来,水穗说出了让她最难以释怀的一点。

“陷害松崎先生的陷阱还不仅仅只有这些。他还把松崎先生丢掉的手套沾上血迹…但是,铃枝阿姨让这些陷阱无效化。她处理了伯父手中的头发,还把手套丢掉了门外。但是,这些工作并非是由铃枝阿姨一个人完成的,还有另一个人——祖母,您也参与了这个工作,我没说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