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漓说“有点”。

  晏斯时就说,早知道就安排直升机。

  “不不不,那个更恐怖,气流颠簸的时候我以为要坠机,有生之年尝试一次就够了——话说,你跟闻疏白到底有什么人脉,直升机说安排就安排。”

  晏斯时轻笑一声,回答的好似不相干:“谢谢你对我这么信任。”

  夏漓却听明白,他的意思是,她对晏家到底是做什么的都不甚了解,就敢答应他的求婚。

  夏漓笑说:“还没有领证呢,大不了我就反悔。”

  晏斯时低头看了她一眼。

  转而解释道,有私人直升机的是他跟闻疏白的一个初中同学,那人平常做派比较纨绔子弟,刻板印象里有钱人该有的那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他都有。

  要搞这些东西也不难,不过毫无必要——闻疏白家训使然,只会在有限度的范围内小打小闹,倘若太高调,会给他父亲添麻烦。

  而晏斯时,夏漓知道他这人物欲极淡,对这些奢靡铺张的东西更是毫无兴趣。

  至于晏家到底是做什么的,夏漓有所猜想,经晏斯时讲述,基本与她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不过相对而言,她猜得倒是更为保守一点。

  晏斯时在提及晏家的时候,语气很有些事不关己的平淡,好似他如今跟晏家的关系,仅剩下姓“晏”这一点。

  夏漓说:“这样我能体会你妈妈的难。普通人到那种环境里,可能只有委曲求全一条路可走吧。”

  而霍青宜已经算是普通人里,有家庭可以撑腰的了。

  晏斯时说:“我们不会重蹈覆辙。”

  “我知道。”

  游艇靠岸,夏漓登岛以后犹有眩晕悬浮之感。

  他们住的仍是上次那家度假酒店,掩映在树影下的白色建筑,夜里亮着灯,遥遥看去很是漂亮。

  房间在三楼,视野最好的套间,带一个很大的阳台,面朝着潮声阵阵的海湾。

  滨城能看海,但比及这里的海景,要逊色得多。

  两人放了行李箱,先去了阳台上吹风。

  外头很静,沙滩上没有人,叫人觉得那黑暗里的海是私人所有的。

  晏斯时问夏漓,现在感觉好点没有。

  夏漓点头。

  晏斯时提议,要不要下去走一走,再回来洗澡。

  夏漓穿一条黑色齐踝的吊带长裙,脚上靸一字拖鞋。

  晏斯时一身浅色,宽松的白色短袖衬衫,料子很软,衬得人比平日慵懒两分,有种介于少年与成熟男人之间的清介。

  落潮后的沙滩,沙子是潮湿的,拖鞋会陷进去。

  他们就干脆地脱了鞋,放在一旁,准备到时候原路返回时再穿。

  两人没商定要往哪儿去,但自然而言地走往了阿翠超市的方向。

  然而时间已晚,远远的就能看见超市灯是熄的,已经关门了。

  倒也不觉得失望,休息一晚,明天再来也是一样。

  但他们默契地脚步未停,直到那株浓阴匝地的大榕树出现于视线当中,借着月光去瞧,那些枝条上挂了好些红色布条,晚风里轻轻招摆。

  夏漓笑说:“看来确实是条生财之道。”

  至于他们挂上去的那条还在不在,天色太晚,实在是难以看清了。

  两人折返,往回走去。

  回到酒店,夏漓挽了头发去洗澡。

  浴室里有浴缸,临窗,能远眺海景。

  夏漓兴起泡澡的念头,开了浴缸的水龙头放水,先去淋浴和洗头发。

  洗完以后,浴缸差不多便满了。

  人浸进去,疲乏的感觉自骨缝渗出,她两臂趴着浴缸的边缘往外看,隔着玻璃听见外头隐约的海浪声,渐渐的昏昏欲睡。

  两声敲门声让她惊醒。

  大抵是因为她在浴室里耗得时间太久了,晏斯时担心她的情况,在外面问她怎么半晌没动静。

  她忙说没事,只是在泡澡。

  或许还是不放心,晏斯时问她:“我能进来吗?”

  浴室门打开,晏斯时站在门口,隔着一室的白雾看了一眼,说叫人送来了冰镇的椰子水,问她要不要。

  夏漓当然点头。

  晏斯时转身出去了,片刻回来,拿了一只插着吸管的玻璃杯,递到她手边。

  夏漓已泡得出了一身细密的汗,正觉得热,清甜的冰镇椰子水入喉,那种惬意之感难以形容。

  她咬着吸管喝了两口,便将玻璃杯递给站在一旁等她喝完,好将其收走的晏斯时,让他也尝一尝。

  晏斯时摇头说不用。

  夏漓很自然地想像平常那样,喂他酒,或者他很抗拒的甜饮。但她忘了自己还在浸在浴缸里,直起身的一瞬,方反应过来,低呼一声,急急地坐回去。

  水面一荡,一时从浴缸边沿漫了出去,浇在瓷砖地面上。

  又腾起一股热雾。

  除了搭在外头的手臂,夏漓仅仅从水中露出一颗脑袋,抬眼去瞧晏斯时。

  晏斯时神情看似平静极了,让她怀疑,他刚刚是不是根本什么都没看到。

  他的声音更平静,问她:“喝完了吗?”

  夏漓两口吸净杯中的椰子水,将玻璃杯递给晏斯时。

  晏斯时接了,却只伸臂往一旁的流理台上一放,倏然倾身,抓着她的手臂,将她从水中捞起。他就坐在浴缸的边缘,她带一身水,挨抵上他那件料子柔软的衬衫。分明不冷,她却忍不住一颤。

  或许是在热水里泡久了,夏漓有些头晕,低声说自己好像缺氧了。

  晏斯时低头,手指轻轻抬她的下巴,说,那我渡给你。

  没有用,只是更加呼吸困难。

  很快,晏斯时一身衣服都打湿了。浴缸里的水一阵一阵从边缘往外漫,整个空间雾气弥散。晏斯时低声在她耳边问她,在忍什么?她没作声,他就来吻她,说,不能让我听吗,叫出来。

  夏漓不知道自己可以溃败得这样快。

  明明被他抱得很稳,却很害怕,只能两臂牢牢地搂着他的颈项,像爬藤的花,紧紧依附。

  晏斯时低头看着她,问:“还想反悔吗?”

  空气里有一股湿润的香气,像是某种热带花卉,经过太阳整日的暴晒,又经历一场骤雨后的气息。

  有些闷,有些靡熟的甜。

  这气息让夏漓思维很迟缓,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晏斯时确实是故意的——

  报复她先前在游艇上,说的那句“大不了我就反悔”。

第64章 番外(02)(就交给你了……)

  [03]

  清晨晴朗的海, 是一种浓郁而透明的蓝,白色海鸟疾速掠过海面, 像是被撕下的云层的一角。

  阿翠超市早早开始营业。

  晏斯时是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他买了一瓶水, 一袋面包和一包烟——虽然他从来没有瘾,如今也根本不再抽。

  老板打量他,笑说:“又来照顾我的生意啊。”

  晏斯时问他最近生意怎么样。

  老板说前一阵岛上刮台风, 好些游客被困在岛上, 待得久了什么都缺,倒是让他赚了一笔。还有那祈福的红布条, 老板说着话朝那大榕树所在的方向努努嘴,虽然他从没主动开展过业务, 但架不住总有人问,他就备了些货, 买两瓶以上的水就送一条。

  老板又问晏斯时, 最近怎么样, “岛上风景也就那样, 值得你来第二次?”

  晏斯时淡笑说:“或许今后年年都来。”

  那面包晏斯时拿去喂海鸟了。

  走到沙滩边, 撕下些许,往海面上一扔,便有海鸟盘旋而下, 争抢啄食, 那洁白羽翼反射阳光, 腾空时扇起辽远的风声。

  半只面包喂完, 身后有人喊道:“喂!你又来啦!”

  回头一看,是阿永。

  一年不见, 个头蹿了一截,猴似的精瘦, 理个见头皮的寸头,皮肤黝黑,显得很是健康。

  晏斯时打声招呼。

  阿永跑过来,问他:“你在做什么?”

  “喂鸟。”晏斯时说着,将指间的面包碎屑朝海面抛去。

  阿永瞅一眼,晏斯时将面包递到他面前,他撕下一条,先是喂进了自己嘴里,紧跟着撕下第二条,才揉碎了扔出去。

  “你一个人啊?”阿永问。

  “不是。”

  “还有谁?去年来接你的那个姐姐?”

  “她人呢?”

  “还在酒店睡觉。”

  “一会儿会过来吗?”

  “她醒了应该就会找过来。”晏斯时看一眼阿永,“你好像很喜欢她。”

  “她很漂亮,又很温柔……”阿永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转过去小声说了句,“……有点像我妈。”

  晏斯时伸手摸摸他刺挠挠的脑袋。

  那面包阿永自己吃一口,喂海鸟一口。

  两个人聊着天,说的都是废话,却好像没什么代沟。

  “你姓什么啊?”

  “哪个晏?”

  “晏子使楚的晏——学到这篇了吗?”

  “上学期才学!”阿永挠挠头,“不过我老写错,写成那个宴会的宴。”

  “那你期末语文考了多少分?”

  阿永嘿嘿笑不肯说。

  过了一会儿,阿永说:“那边好像有人在看你。”

  晏斯时顺着阿永的目光看过去,却见不远处,有三四个陌生的年轻女人,正频频朝着这边打量,看装扮似是大学生。

  晏斯时说:“或许她们也是想喂鸟。”

  阿永说:“才不是。送货的赵阿姨有时候就是这么看我爸的。”

  面包喂完了,阿永拍拍手,问晏斯时:“你现在忙吗?”

  “不忙。”

  “那能不能教我写暑假作业啊。”

  “都快开学了,作业还没写完?”

  “……数学太难了嘛。”

  晏斯时回想起了去年教他时的心累,“……我应该找你爸收点家教费。”

  小超市空间有限,阿永将作业拿到了户外遮阳伞下的桌子上。

  这遮阳伞去年没有,阿永说是今年夏天刚刚添置的,岛上有家咖啡馆倒闭了,他爸便宜收过来的。

  遮阳伞一共两张,墨绿和白色条纹,成色还很新。阿永说有了这遮阳伞,他们超市生意都变得好了很多。

  晏斯时摊开阿永的数学习题册,那些一眼就能看出答案,如同1+1=2一样简单的题目,实在让他不知道从何讲起。

  老板提着两瓶玻璃瓶装的橘子汽水走出来,放到两人面前,随即拍了拍阿永的脑袋:“好好学啊。”

  “知道了。”阿永嘟囔。

  待老板重回到店里,晏斯时将自己的那瓶汽水,偷偷挪到阿永面前,“这瓶也给你。”

  阿永一个“耶”字还没说完,晏斯时又说:“别声张。”

  阿永捂住嘴。

  没一会儿,方才海边的那几个女生也过来了,一同进了超市,出来时各自拿着冷饮,到了另外那张遮阳伞下坐下。

  晏斯时正在思考怎么样用深入浅出的语言,给阿永剖析应用题的解题思路,那几人中,有两个女生起身,朝着他走了过来。

  两人中走在前的那个女生,被她的同伴轻轻推了一把,身不由己地往前迈了半步,“那,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女生没有听见回答,却见他的目光,自她身侧越过去,看向了她背后。

  她跟着回头,却发现他不是在看她身后的那一桌,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的沙滩。那里有个穿白色连衣裙,戴遮阳帽的年轻女人正走过来。

  而后,她听见他平声开口:“抱歉,可能不大方便。”

  称不上是冷淡的语气,但这份礼貌反而更加拒人千里。

  女生忙又说了句“打扰了”,拖着她的同伴飞快地回到了她们那一桌。

  夏漓压了压遮阳帽的帽檐,微微眯眼一眺。

  阿永已经挥起手臂跟她打招呼,“姐姐,你也来了!”

  夏漓笑着应了一声,加快脚步。

  走过去时,经过了那四个女生坐着的桌子,她们齐齐转头打量了她一眼,但那目光没有恶意,似只有单纯的好奇。

  带一身步行而来的微微暑气,夏漓在晏斯时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边笑说:“你起床也不喊我。”

  晏斯时穿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那白色映衬他的肤色,夏日炎炎,唯独他,瞧着却有一种薄霜的清爽。

  像喝下冰镇过的纯净水。

  “难得休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吃早餐了吗?”

  “在酒店里吃了。”夏漓说。

  晏斯时说着话,拿起方才挪到阿永面前,还没动过的玻璃汽水瓶,递给夏漓。

  阿永:“……你说给我喝的!”

  晏斯时:“那是刚才。”

  阿永:“……”

  晏斯时:“小孩子喝太多甜饮,对牙齿不好。”

  夏漓噗嗤笑出声,将汽水瓶递给阿永。

  阿永:“姐姐你喝吧,我请你。”

  那橘子汽水凉丝丝的,夏漓一边喝,一边看晏斯时给阿永讲题。

  晏斯时:“我们先假设45座的客车租x辆……”

  阿永:“可是要求的是总人数,为什么要假设租几辆车?”

  晏斯时:“直接假设总人数,没办法构成一个等量关系求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