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平安夜并没有雪,只有薄刃似的寒风划过脸颊的干冷。
感谢美国那边要休圣诞假期,夏漓他们得以好多天不必加班。
下了班,在地下停车场跟晏斯时汇合。
晏斯时将车开出去,一边说道:“闻疏白的父母,请我们去他们家里过节,你愿意去吗?”
“不会打扰吗?”
“不会。闻疏白说,他父母上了年纪以后更喜欢热闹。”
夏漓偏头看着晏斯时,“你跟他们的关系应该很近。”
“高中以前常去他家吃饭。”晏斯时掌着方向盘,神情平和,“他父母很恩爱,是真正的模范夫妻。”
所以闻疏白性情才有一种更为乐观的纯粹。
夏漓心想。
去往闻家的途中,他们顺便在一家进口超市买了一支上好的红酒和一盒巧克力,作为上门的礼物。
车停在门前,门口闻妈妈已经在等着了,手挥得殷切,像是等自己小孩儿回来吃饭一样。
待他们下了车,闻妈妈几步迎过来,跟晏斯时打声招呼,而后笑吟吟打量夏漓,问她如何称呼。
晏斯时做了介绍,闻妈妈笑问:“那叫你小夏可以吗?”
夏漓笑说:“可以的,长辈都这么叫我。”
大门进去,是一方小院,种了许多的花木,但天寒日冷,大多凋敝了,只有沿着墙角开着一丛月季。
穿过小院,进了屋子,暖和的空气里浮着一股清新的腊梅香气。
闻妈妈接了礼物,拿了他们脱下的大衣,亲自挂上,叫他们去沙发上坐,又吩咐厨房里保姆斟茶。
“小晏你给闻疏白发个信息,问问他去哪儿了。我就叫他去买瓶蓝莓酱,他去了半个钟头还没回来。”闻妈妈说道。
夏漓看见晏斯时还真就拿出了手机。
她往屏幕上瞥了一眼,见晏斯时发的是:速回。
感觉跟小朋友之间通风报信似的。她笑了一声。
没一会儿,闻疏白父亲倒是先回来了。他进门时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见了两位小辈,立即释出三分和蔼。
闻爸爸洗了手,换了衣服,来客厅坐下喝茶,长辈口吻地问了问晏斯时近况,又问他:“最近回家了吗?”
晏斯时微敛目光,“没怎么回去,叔叔。”
“你爷爷,最近身体状况好像不大好。”
“我听说过。”
闻爸爸便说:“……不回去掺合也好。”
都说家丑不外扬,但晏绥章的那些事哪里瞒得住,况且他这回似乎是铁了心要“老夫聊发少年狂”。
圈里都议论,也不知那姓许的给晏绥章灌了什么迷魂汤,叫那样一个瞧着儒雅清正、行事妥帖的人眼看着要“晚节不保”。
晏爷爷不松口,晏绥章执意妄为,许女士肚子又一天大过一天。
家里那些狗皮倒灶,晏斯时只听一句都嫌烦,自然不会主动搭理。
夏漓在旁听着,看见晏斯时微微蹙了蹙眉,眼底几分厌倦。
说话间,闻疏白回来了。
没等闻妈妈数落,他先声夺人:“您知道您要的这牌子的蓝莓酱多难买?我跑了三家超市才买到。今天又堵车,外头冷死了……”
闻妈妈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接了蓝莓酱,叫闻疏白去客厅陪同学聊天。
闻疏白找个空位坐下,从茶几上盘子里拿了个橘子,先跟夏漓打招呼,笑说:“还怕你会不来呢。”
夏漓笑说:“怎么会。”
“我妈看过晏斯时朋友圈的照片以后,一直嚷着要见见真人,说都没见过晏斯时谈恋爱呢,一定很稀奇……”
这时候闻妈妈忙走过来,“你不要乱说!”
闻疏白立马说:“对对,我瞎编的,您没觉得稀奇。”
闻妈妈一记警告眼神:“……等会儿收拾你。”
夏漓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朋友圈照片。
晏斯时朋友圈是关闭状态,什么时候发过照片?
她很是好奇,趁着他们换了话题,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往晏斯时身后藏了藏,偷偷点开微信,点进他朋友圈。
依然是关闭状态,但朋友圈封面换掉了。
什么时候换的,她完全不知道。
不再是夜色中墨蓝深海,而是换成了他们的拍立得合影。
朋友圈简介也挂上了:
My eternal sur.
我永恒的夏天。
许是晏斯时注意到了她偷偷摸摸的小动作,转头瞧了一眼,继而发出一声轻笑。
夏漓不知道为什么就脸热了一下。
她没有在朋友圈官宣过,觉得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没必要昭告天下。
但没有想到,晏斯时已用最为大张旗鼓的方式,替她宣告了主权——只有对他感兴趣的人,才会特意单独点进他朋友圈。
……这个人,又偷偷“上进”不告诉她。
闲聊片刻,准备开饭。
闻父闻母是不怎么时兴过这洋节的,但今天却随了小辈的喜好。
餐桌特意布置过,铺了红绿配色的桌旗,待烤鸡、小羊排、火腿奶酪拼盘端上桌,再点上蜡烛,一切都有了节日氛围。
吃饭时气氛更轻松。
闻妈妈随口说起,初中有一年的平安夜还是万圣节,晏斯时也是来这儿过的。
晏斯时说:“万圣节。”
闻妈妈笑:“小晏你还记得啊?”
晏斯时“嗯”了一声。
经晏斯时一提醒,闻妈妈也开启了回忆模式,对夏漓说道:“那时候小晏弄坏了南瓜灯,他以为是我亲手做的,怕我伤心,之后还特意亲手做了一个还给我。我都没好意思说,我手笨得很,根本做不好手工,那灯是我买的。”
闻疏白这时候笑道:“那您就不知道了,灯是我弄坏的,晏斯时是替我背锅的。”
“……”闻妈妈瞪他一眼,“我就说,小晏这么细心谨慎的人,怎么会弄坏东西。”
夏漓在一旁听得不由微笑。
默默背锅,不出卖朋友,还吭哧吭哧自己做南瓜灯……
他怎么会这么可爱。
夏漓出声道:“我听闻疏白说,晏斯时小学的时候离家出走,求您收留他……”
显然,这是闻妈妈极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一听她提起,立马说道:“是呢,他还付我生活费。那么一丁点大的人,礼数比大人还周全。同样年纪,闻疏白就比他差得远了。”
夏漓笑说:“那后来呢?”
“在我家住了几天,就送回家了。”
闻疏白补充说:“我妈特舍不得,恨不得我跟他对调。”
夏漓偷偷看一眼晏斯时,他在淡暖的灯火里目光温和,以往少见的一种神态。
她偷偷伸手,在桌下握了握的手。
将要收回时,晏斯时反握住了她,扣住手指。
也不看她,仍旧听闻妈妈说话,但所有的语言,都在他们相扣的指间了。
吃完饭,闻爸爸来了个工作电话,便去了书房。
夏漓随闻妈妈去厨房拿甜点,客厅里剩下晏斯时与闻疏白。
晏斯时说:“跟你聊一笔生意。”
闻疏白:“现在?这儿?聊生意?”
“下次去正式场合聊也行。
这样一说,闻疏白反倒好奇他想说什么。
晏斯时说:“你不是一直想投资人工智能领域。”
闻疏白点头:“评估了很多个工作室和项目,没什么定论。大多数是打着人工智能的幌子,挂羊头卖狗肉。”
晏斯时说:“我给你的建议是,不如自己组建团队。”
闻疏白一愣,看向晏斯时,“你的意思是?”
晏斯时点头:“我技术入股,负责物色团队核心研发人员和算法研究。其余,尤其资金就得你来负责。”
闻疏白笑说:“你们晏家那么粗一条大腿,你弃之不用,找我融资来了。”
晏斯时掀一下眼,“你如果不愿意,我可以找其他人。”
闻疏白忙说:“我哪说了不愿意?就很好奇,你怎么想通要出来单干了?之前我鼓动你好多次,你都无动于衷。”
晏斯时平声说:“因为我有个前提条件。”
“什么条件?”
“办公地点要在滨城。”
“……”闻疏白哑然失笑,“搞半天是为了女朋友。你今天真是让我涨了见识。”
方才闲聊时,夏漓提过年后要去滨城工作的事,闻妈妈还替他们担心异地恋容易出问题。
晏斯时只说:“你有意向我们就再找时间详谈。”
闻疏白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如今别的都好说,顶尖人才千金难求——受父亲的观念熏陶,闻疏白一直觉得自己的投的那些吃喝玩乐的项目,赚钱归赚钱,但实则没有多大意义。
假如能做成一家业内领先的人工智能企业,才是为国家为社会做贡献。
到时候他才真能在老头儿那里挺直腰杆。
“一定得在滨城?”这是闻疏白最后的疑虑。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去那种沿海的南方城市,也不知能不能习惯。虽说到时候公司组建起来,负责具体业务的是晏斯时,但他自己也不可能纯当甩手掌柜。
晏斯时说:“相关领域滨城产业集群效应更好,政策支持力度也更大——我这段时间做了一些前期调研,回头把资料给你。”
闻疏白确信晏斯时不纯是“恋爱脑”,也不纯是一时心血来潮。
他一贯的性格,谋定而后动,一击即中。
显然创业这件事也是这样。
闻疏白只略作思考,便说:“行。后续我们找时间再聊吧。”
晏斯时往厨房门口瞥了一眼,看见夏漓端着装了蛋糕的瓷盘,跟闻妈妈一起走了出来。
他多叮嘱闻疏白一句:“要是我评估以后觉得你资质不够,就接受滨城那边的挖脚,仍旧上班。事情还没定,你先别跟夏漓说。”
闻疏白:“……你还要评估我的资质?”
晏斯时:“不应该吗?”
闻疏白有种服气之感。
水果蛋糕是闻妈妈的手艺,她最近刚刚开始学烘焙,对成品不大满意,是以磨磨蹭蹭半天没肯端出来。
直到夏漓尝过,一再告诉她味道真的很不错。
闻妈妈将已经切好的蛋糕放在茶几上,将银质叉子递给闻疏白和晏斯时。
夏漓知道晏斯时不喜甜食。
但他接过叉子,从盘子里划下一口,认真品尝过,评价道:“很好吃。”
闻妈妈一时喜笑颜开。
吃过蛋糕,又闲聊许久,直到过了晚上十点,晏斯时和夏漓准备告辞。
闻妈妈一直将人送到门口,殷切地让他们有空再来。
夏漓笑着应下。
回到车里。
晚上晏斯时没喝酒,夏漓喝了小半杯的红酒,不至于叫她醉倒,但酒精让她双颊持续地发热。
她外套没穿,放在了后座,此刻仅着白色毛衣,尤觉得热。
她将窗户打开一线,见晏斯时伸手要去揿引擎按钮,忽地伸手,捉住他的手。
晏斯时不明所以。
直到她发烫的脸颊,贴上了他的手背。
手背是微凉的。
当然,也可能是她的皮肤太热。
晏斯时暂且没动,垂眸看着她。
她脸颊潮红,皮肤薄软,这贴着他手背的动作,无言眷恋,叫他一时心口微痒。
他反手轻轻捏一下她的脸颊,“陪我去个地方。”
第53章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夜里深巷更有曲折幽寂之感, 几棵树木枝桠秃棱地立在那儿,凄寒萧肃。
尽头有盏灯, 灯下可见青砖墙体上钉着的蓝底白字的门牌号。
此外, 它还有一个称呼,叫桃月里。
上一次夏漓来过这条巷子,但没走进, 只在车里等着。
此刻站在晏斯时身边, 见他久久凝立,她转头朝他看去。
夜色里目光深敛, 让人看不出情绪。
终于, 晏斯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手, 将钥匙插了进去。
黑漆木门一推开, 迈过石砌门槛, 里面是两进的院落, 宽绰疏朗, 角落几丛竹子疏落有致,寒冬里犹有绿意。
这地方是霍济衷送给女儿的婚前礼物,彼时北城尚不像如今寸土寸金, 买的时候没花太多钱。现在, 同样地段已炒至天价, 还一房难求。
算是霍济衷最无心之举, 又最回报丰厚的一笔投资。
在霍青宜去世之后,此处便归到了晏斯时名下。
房间四面环抱, 一处朱窗里还亮着灯。
晏斯时解释说,有个阿姨一直住在这儿, 平日里帮忙看顾房子,打扫卫生。
阿姨应着声打开了门,几分惊诧,问晏斯时怎么突然过来,是否吃过晚饭。
晏斯时说只来打声招呼,逛一逛就走,叫她不必招待。
阿姨却出了房门往厨房去,让晏斯时先逛着,她去沏一壶茶。
问晏斯时到时候茶送到哪个房间,他随口说院子里。
晏斯时牵住夏漓的手,走往正北的房间,一边多提了一句。
阿姨是戴树芳那边一个很远的远房亲戚的女儿,老公孩子都已经去世了。戴树芳看她没着落,就给了她这个差事。
正北是客厅,开了灯,屋内宽敞堂皇,一色古色古韵的中式家具,清水白墙上挂了几副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