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堆满了切好的水果,零食与小食琳琅满目,饮料酒水都是自便。

  夏漓先找到林清晓和聂楚航,跟他俩打了声招呼。

  林清晓头发前几天刚染过色,漂亮而有光泽的棕栗色,指甲也是刚做的,浅粉色的猫眼石。

  这晚已经有无数人夸她漂亮,还有人放言:想抢亲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抓紧啊。

  聂楚航让他们别闹,修成正果费了他老大的劲,临门一脚再被人截胡,他真就命都没了。

  夏漓再去找徐宁,她正拉着一个十八班的在航空航天领域工作的同学聊天,她说她要接一个航天题材的本子,提前采采风。

  夏漓不打扰,走去餐桌那儿拿饮料。

  有人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回头一看,是欧阳婧。

  夏漓笑说:“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想来想去还是提前一天吧。我怕明天赶路休息不好容易水肿,后天化妆不好看。”

  欧阳婧是林清晓的四个伴娘之一。

  “你男朋友没跟着过来?”

  欧阳婧摇头,“还没到带回来见家长的时候。”

  欧阳婧看她,笑说:“那谁呢?他没来?”

  “聂楚航请过他,不过他说了不来。”

  “你们现在什么情况啊?那次惊动七班找人以后没后续了吗?”欧阳婧笑问。

  “这个……有空跟你单独吃饭的时候再说吧。你也太难约了欧阳老师。”

  “没办法,我们演出彩排太多了,轻易又不能请假。”

  她们正聊着天,又有人过来了。

  是肖宇龙,手里还牵了一个女孩。

  夏漓打招呼,笑问:“女朋友?”

  “未婚妻。”肖宇龙笑得嘴角咧到耳根。

  “哇!恭喜恭喜!”

  那女孩笑意温柔,“谢谢。”

  肖宇龙本科毕业之后没考研,选择了考公回楚城,现在在市政府宣传部门工作,未婚妻跟他是一个单位的。

  相较于四年前同学聚会时见,感觉他略圆润了几分,大抵就是所谓的“幸福胖”。

  他未婚妻朝他笑说:“你看吧,都说你胖了。”

  肖宇龙立马将手里那罐啤酒换成了纯净水,“今天就开始减肥!”

  之后,夏漓又跟七班班长朱璇聊了一会儿。

  沙发附近渐渐聚了些人,不知他们在聊什么话题,很有些热火朝天的意思。

  夏漓拿了一罐七喜走过去,沙发上都坐满了,欧阳靖让旁边的男生往里挤了挤,给夏漓让出一点位置。

  “够不够?”欧阳靖问。

  夏漓挨着她坐下,“够的。”

  欧阳婧搂了搂肩膀,“你好瘦,根本不占地方。”

  “欧阳老师学舞蹈的说这个,你的腰有一尺八吗?”

  欧阳婧笑起来。

  听了会儿,才知大家在聊高中生时谁暗恋谁的话题。

  有个男生自曝,说那时候暗恋艺术班一个学画画的女生,经常偷偷往她抽屉里塞钛白颜料,因为他听说那个用得快。

  现场懂画画的不懂画画的都夸,好浪漫,又实用又浪漫。

  也就由这个话题延伸开去,大家聊起了那时候做过的浪漫又不为人知的事。

  带牛奶水果、写情书这些都是基本操作。

  有人说为了跟喜欢的人坐同一趟公交,谎称是他隔壁小区的,好名正言顺地下晚自习后跟他一块走。坐到他的小区以后,再偷偷转车,就这样坚持了一年半。

  有人说班里有次演话剧,喜欢的女生特想演女二号,为此他请了好多人吃饭,让她们放弃跟那个女生竞争。

  有人说喜欢的人生日那天跟父母吵架不高兴,他看准时机提前在走廊里扔了五十块钱,希望她捡到钱以后能开心点——但女生太拾金不昧了,直接交到了失物招领处。

  肖宇龙这时候笑眯眯说道:“那我也说一个吧。”

  大家都望向他。

  他说:“为了能一直跟她一起值日,跟劳动委员成了铁哥们儿,每学期排值日表的时候,都会贿赂他一顿好吃的。”

  夏漓愣住。

  看向肖宇龙。

  她想到了毕业那年在KTV里,肖宇龙似乎唱过一首《知足》,那隐隐的深情与欲言又止。

  有人起哄:“嫂子知道吗?”

  肖宇龙搂住未婚妻的肩膀,“知道啊。她的事儿我也都知道。”

  说完,肖宇龙瞥了夏漓一眼,眼里带笑。

  那笑意仿佛在说,过去的事不必在意,谁的青春里没有一段故事。

  挨个地往后聊,轮到了夏漓。

  夏漓捏着七喜的罐子,喝了一口,想了想,说道:“我不是当过广播台台长吗?他生日那天,我假公济私,在广播台给他放了一下午的歌,都是他喜欢的歌手。”

  有人说了句“卧槽”,说带入了一下自己,听见广播里放的每一首都是自己喜欢的,心情得开心成什么样,一定觉得有人跟自己心有灵犀。

  坐在地毯上的几个七班的同学转过头,笑说:“真的看不出来,你那时候给人的感觉好文静好内向。你说的人是谁啊?”

  夏漓笑了笑,摇摇头不肯说。

  那几个同学就乱猜起来,问是不是当年班上最帅的——也就是演张学良的那男生。

  夏漓连说不是,有些招架不住,就放了易拉罐,起身笑说:“我去下洗手间。”

  别墅的格局很规整,洗手间在走廊的尽头处。

  刚走到走廊那儿,左手边房间门忽的打开,有人走了出来。

  夏漓定睛看去,微怔,继而惊喜。

  走廊顶上一盏六面玻璃的复古吊灯,灯光的颜色比月光稍稠两分,将灯下的人也勾勒出几分暖色的调子。

  “晏斯时?你怎么,你不是说……”

  晏斯时却瞧着她,那目光里有种沉渊般的深晦,“原来是你。”

  夏漓一愣。

  晏斯时骤然伸手,将她手腕一带。

  他很少这样强势,动作里有几分不由分说的急切。

  门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是间卧室,四壁贴了米棕竖条纹的墙纸。

  此刻,她的后背抵着墙壁,面前站着晏斯时,仍旧扣着她的手腕,低沉的声调又问一遍:“是你是吗?”

  这房间隔音效果比较一般,夏漓此刻能听见一墙之隔的客厅里说话的声音,虽不是那样明晰,但听清绰绰有余。尤其那环境下,大家情绪兴奋,说话的调门都比平常大。

  “……你听见了。”

  “嗯。”

  她被笼在晏斯时挡住了卧室顶灯落下的阴影里,扣着她手腕的力度一直没有丝毫松卸,他不退身,就这样低头看着她。

  说毫不惊慌是假的,这一回真像是携带小抄被抓包了,耳根都烧起来,她抬了抬眼,却不太敢与晏斯时对视,轻声说:“……我们出去聊?”

  两人是从后门走的,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

  外头起了风,带着秋日的潮与凉。

  夏漓捋了一下头发,看了看并肩而走的晏斯时,“……你不是说了不来参加。”

  晏斯时说:“临时改了主意。”

  “什么时候到的?”

  “下午。”

  “我来的时候没看见你。”

  “我在卧室睡觉。”

  夏漓有了一个猜想:“……你就住在这儿?”

  晏斯时“嗯”了一声。

  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因为急于确认更重要的事。

  走出小区门,外面不远处是一条河。

  晏斯时在桥上停下,夏漓跟着顿住脚步。

  晏斯时一只手臂撑在石桥的栏杆上,稍稍斜侧身体,看向她。

  他并不出声,好像是将这场交谈的主动权全部都交给她,说与不说,都由她自己决定。

  夏漓往栏杆上一趴,望着黑沉的河水经过脚下,两岸的灯火映在水中,星星点点又沉沉浮浮,像她此刻的心情。

  “……该从哪里开始说呢。”夏漓转头,看一眼晏斯时,撞见他深海一样的目光,又倏然地移开。

  她觉得此刻还有一个十六岁的灵魂住在身体里,才让她矛盾又纠结,心脏像皱巴巴的信纸,写满了无人阅读的心事。

  最终,她开口,声音里染着一点潮湿,“……15年冬天,有个同学去北城出差——他是从我们七班转到你们国际班的。我请他吃饭,顺便打听你的下落,他跟我说,听说你在加州理工大学读书。16年3月,我趁出差去了趟洛杉矶。行程很赶,我只能抽出一天的时间。那一整天,从早到晚,我都待在来往人流最多的那条路上,远处每出现一个男生,我都会想,那会不会是你……”

  晏斯时愣住。

  他终于明白,重逢那天,他提到自己在MIT时,她那怅然若失的一声轻叹是为什么。

  “当然结果可想而知。你在麻省理工,不在加州理工。洛杉矶和波士顿,一西一东,横跨整个美洲大陆。”

  她至今还记得当时的心情,坐在返程飞机上,耳机里放着《暗恋航空》,“你没有下凡,我没有翼”。

  多少里数也凑不够积分,换取一次偶遇。

  “你还记得,高二下学期我过生日,你送我一张明信片吗?”

  晏斯时心口泛起一种冰雪灼烧的钝痛,他点点头。

  “新加坡海底世界2016年6月结业了,我还没来得及亲自去一趟……”

  她好像就是在得知结业的消息时生出了放下的念头。

  再怎么努力追赶,追不上广阔世界,人世如潮。走散的人永远走散,所有繁华到最后都有尽头。

  夏漓转过头,隔着眼里泛起的茫茫大雾去看他,“是的,晏斯时,我是喜欢过你好多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能想到的很多次偶遇,都是我处心积虑的结果,包括那天你过生日。我们去图书馆那天我就偷偷记下了你的生日,后来我又偷看了你的歌单……那天为你放歌,我计划了好久。我也猜到了你可能会在钟楼的教室……”

  所以,她记得他的生日,记得他不能吃辣,看他给别人推荐的书……

  那本杂志,他现在确定,那也一定是她送的。

  什么都能串联起来了。

  他知道自己并非迟钝,只是下意识回避将那些蛛丝马迹往这方面去猜测——他消失那样久,杳无音信。

  如果她喜欢他,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薄情、最混蛋的人。

  心里翻起沸腾般的痛楚,不单单是因为她此刻雾气氤氲的眼睛,还因为他意识到,世事无常,将他困在局中。

  他错过她太久、太久了。

  他再次回头去翻点那些往事,那双看着他时,总有些脉脉的眼睛;洗干净再还给他的运动服;与他共享的秘密基地;执意要请他的那顿中饭……

  所有吹过他们的风,所有如风一样沉默的瞬间……

  原来,都藏着她隐晦、珍贵的心事。

  这次没有问“可不可以”,即便答案为否。

  他伸手,抓住她撑在栏杆上的手臂,一把拽过来,紧紧合入怀中。

  她额头轻轻撞上胸膛时,那种痛楚之感分毫没有消退,反而因为她如此真实存在的呼吸与眼泪,而加倍翻涌。

  “……对不起。是我后知后觉。”他觉得呼吸都在撕扯心脏。

  她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衬衫心口那一片被浸得温热,像一枚灼烫的印记烙在皮肤之上。

  他听见她潮湿的声音轻声说道:“……我会选择全部都告诉你,是因为这些过期的喜欢已经没有实际意义。当下和以后,才有意义……”

  “你的当下和以后,能不能有我的一席之地?”

  “我……”

  晏斯时手掌紧紧按着她的后背,他害怕她说出拒绝的话,是以立即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需要考虑。你可以慢慢考虑,不管多久……”

  夏漓心里潮湿得一塌糊涂,像梅雨季来不及摘下,淹在雨水中的青果,放久了,一片塌软的酸涩。

  世界的一切都在风声中变得模糊,耳畔只有他沉沉的声音——

  “这次,我来等你。”

第49章 (送给你一封早起的信...)

  好似一条没有方向的路, 走了这么多年,今天才终于走到终点。

  那封她没有送出的信, 在此刻得到回应。

  夏漓从没经过这样沉重又轻盈的矛盾心情, 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想落泪。

  过了好久,她终于出声, “我有件事还没跟你说……”

  话音还没落, 忽听周遭传来说笑声。

  她跟晏斯时同时转头瞥去,有四五个男女走了过来, 听他们聊的内容,好像是打算出去买点烧烤。

  是今天来参加派对的人, 都是十八班的。

  那几人走到了桥头,自然而然地朝这边望过来, 其中一人认出来了, 惊讶道:“你是那个国际班的晏斯时?”

  晏斯时没说话, 他不认识他们, 只微微点了点头以作打招呼。

  随即稍稍侧身, 将夏漓挡得更严实,他怕她不自在。

  那人认出来之后,其余几人也都纷纷打招呼, 他们自然是注意到了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但没恶意起哄, 就玩笑道:“打扰了打扰了, 我们现在就走。”

  待说笑声远后,晏斯时低头看夏漓, “你刚刚想说什么?”

  夏漓摇摇头,“晚点再跟你说吧。我们先回去?”

  晏斯时没有异议, 他松开手臂,她退后的一瞬间,他心脏都好似随着怀抱空了一下。

  之前的那对话已经结束了,大家没再聚拢在沙发旁,又恢复了三三两两各自组队闲聊的状态。

  他们原是想悄悄混入不引起注意,但事与愿违,走进客厅的一瞬间,聂楚航立即挥手高声打招呼:“嗨!”

  聂楚航正站在通完二楼的楼梯那儿,身旁是林清晓和其他几个十八班的同学,一时间,围在那处的人统统转头看了过来。

  而后欧阳婧、肖宇龙、朱璇他们,全都围了过来。

  自然免不了一通寒暄,夏漓见晏斯时像被国宝似的围了起来,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便打算先去旁边等他。

  而晏斯时忽然不动声色地伸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一霎又放开。

  晏斯时温和不失礼貌对围着他的人说道:“抱歉,稍后再聊?我先过去跟准新人打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