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绥章有些火气上头,但多少顾忌宾客在场,语气虽是不悦,声调却始终不高,“晏斯时,你今儿是来参加爷爷生日的,还是来砸场的?没叫你履行长孙的职责,是爷爷宽仁,你摆脸色给谁看?没有谁低声下气求你来……”

  晏斯时顷刻站起身。

  晏爷爷瞧了过来,一时,所有人视线都转了过来。

  晏绥章神色沉冷。

  生怕晏斯时不顾场合,当众耍他那孤僻的少爷脾气。

  晏斯时走到晏爷爷身旁,声音平和极了:“礼物我叫人直接送到家了,您到家以后看看,合不合心意。有个朋友今晚的飞机出国,我暂时失陪,过去陪人喝一杯。”

  晏爷爷心知肚明,但笑说:“去吧,爷爷准你——可别喝太多啊。”

  晏斯时颔首,也不再瞧晏绥章一眼,转身便走了。

  闻疏白坐旁边一桌,对主桌的动静了如指掌。

  此刻借去洗手间的由头,跟了过去。

  晏斯时听见木楼梯上方咚咚咚的脚步声,脚步一顿,转头。

  闻疏白站在上方笑说:“你今天简直是个刺头——去哪儿喝酒啊,要不要我请你一杯?”

  “不用。你继续待着吧。”

  “真不用?”

  晏斯时摆摆手,回身继续朝楼下走去。

  回到车上,又点了一支烟,只抽了两口就灭了。

  晚风潮热,拂过皮肤使人心情越发烦躁。

  晏斯时头往后仰,无声地靠了一会儿,还是下车。

  他喝了酒,车不能开,也不想叫代驾,干脆先扔这儿了。

  顺着这条路往前走,过了繁华地带,人声渐息。

  繁盛花木掩映下,前方拐角处,落地一只方形灯笼,印着某酒馆的名称。

  巷口拐进五十米,出现了那酒馆的店招。

  晏斯时推门进去,门口铃铛一响。

  巴掌大的小店,如此隐蔽,但并非门可罗雀,里面一半的座都被占了。

  店里在放黄金时代的粤语歌曲,人声喁喁,偶尔杯壁碰撞的轻响,很是幽静。

  老板瞧他是生面孔,特意想招呼得细致些,但看他似乎不怎么想搭理人,端上酒就自动回避了。

  晏斯时坐在吧台前,喝完了整杯加冰的威士忌。

  仍觉得那生日宴上的喧闹不绝于耳,身上都似沾上一层那些黏腻的酒气。

  他拿出手机来,原想着这儿离绿爽斋不算远,不如叫闻疏白过来喝一杯。

  可不知为什么,消息将要发出时,又觉得索然。

  回删了,退出微信。

  顿了片刻,又点开了手机通讯录。

  /

  夏漓难得没加班,在家里跟徐宁一块儿吹着空调看综艺,听她聊些做了编剧之后,听来的娱乐圈一手八卦。

  电话响起。

  她看了眼来电人,扔下手里没吃完的半把樱桃,立即起身朝自己卧室走去。

  徐宁笑:“看你反应就知道谁打来的。”

  夏漓掩上门,接通电话。

  那一贯清越的声音里,染上一点哑,直接问她:“在加班?”

  “没。在家看视频。”夏漓在床沿上坐下。

  “有空出来喝一杯吗。”

  “现在?”

  “嗯。”

  夏漓拿下手机看了眼时间,“在哪儿?要是太远的话……

  那边沉默一霎。

  随即她像是听见很轻的一声叹,那声音说:“有些远。算了……抱歉。”

  夏漓往窗外看了一眼,北城的夜景尚有种流光溢彩的热闹之感。

  时间还不算晚。

  她没办法拒绝那道听来有两分低落的声音。

  于是说道:“那你要帮我叫车。”

  临时出门,夏漓来不及化妆,只换了一身衣服,拿上一只小包,装上手机和钥匙。

  走出卧室,客厅里的徐宁瞥她一眼,“要出去?”

  “嗯。”

  “什么时候回?”

  “不知道。太晚的话你就先睡,不用等我。”

  徐宁平常能不出门都不出门,她的所有社交关系都在网上维系。

  很难理解,什么样的力量能大晚上的把人叫出去,在家葛优瘫不更开心吗。

  夏漓在楼下等了没一会儿,晏斯时帮她叫的车子就到了。

  是真有些远,开过去快四十分钟。

  那司机照着导航停了车,夏漓下车,只看见了那落地的灯笼,没找到酒馆入口。

  她给晏斯时发微信,说找不到地方。

  晏斯时让她就在那里等着。

  六月中的天气,晚风里站一会儿已叫背上沁出一层薄汗。

  夏漓四下张望,听见有脚步声,回头。

  才发现那一处黑暗里竟有个巷口,晏斯时正从暗处走出。

  她快走两步迎上去,到了跟前,嗅到一阵淡淡的酒气。

  他身上穿的那件衬衫,版型较平日分明更显正式,却叫此刻的他,穿出一种醉玉颓山的风姿。

  他们往里走。

  幽深小巷里,只有店招灯牌散发微弱的光。

  夏漓听见晏斯时说:“路上堵车?”

  “有点。”

  “时间太久。”因在步行的缘故,晏斯时的声音听来总有种雾气一般微微沉浮的感觉,“……我以为你不来了。”

  夏漓心头怔忡。

  这句话莫名让她心口泛起一些潮湿的情绪。

第41章 (呼吸有意义...)

  进酒馆时, 正好有一对情侣推开门,门楣上挑着的铃铛清脆一响。

  待那两人走了出来, 晏斯时顺手掌住门, 让夏漓先进。

  到吧台坐下,兼任酒保的老板递来酒单。

  夏漓扫一扫酒单,转头笑说:“你真的很有想法, 叫我这个酒量两杯倒的人陪你喝一杯。”

  晏斯时稍稍探过身体, 接了她手里的酒单,扫过一眼, 指一指最下方:“喝这个?”

  夏漓不逞强,点了一杯无醇莫吉托。柠檬、气泡水、冰块与薄荷的混合饮料, 一口下去有种直达天灵盖的清凉。

  夏漓手指轻握杯壁,单手托腮, 借昏黄灯光去看身旁的人。

  记忆中没见过他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稍显失控的场景, 想起来的只有两回。

  一回是那年校庆, 他接了个电话, 不知什么内容, 表情凝重如天塌了一角。

  还有一回是那晚在钟楼,他跟不知道是谁打电话,语气沉冷, 几分顶撞。

  今日他的状态更似后者, 冰冷的不悦, 但并不直白显露于脸上, 只是那气场,像灰天暮地的冬日, 淋在身上的一场冷雨。

  店里在放一首好老的粤语歌,她未曾专门学过, 也能哼唱两句:

  我多么够运,无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

  头顶灯光似晾了半宿的月光,照得一切都有种微凉的调子,连他的声音也是:“去了一个不大喜欢的饭局。”

  夏漓想到钟楼的那一晚,他的回答也是这样语焉不详。

  饮料还剩一半,夏漓放了玻璃杯,“喝酒只会越喝越郁闷。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夏漓掏出手机打车,想到什么,问晏斯时:“你今天过来没开车?”

  “那要怎么开回去。”

  “不知道。再看吧。”

  夏漓沉吟了一下,“我有驾照,只是不常开。”

  “敢上路吗?”

  “试试吧。”

  上一次曾租过车,载万年不肯出门的徐宁去郊区山里泡温泉。

  虽然慢吞吞的,但顺利抵达。

  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她不会轻言说“试”。

  穿过一段很是繁华的街道,到了晏斯时停车的位置。

  不远处一栋仿古小楼,一眼望去灯火煌煌,古香古色的招牌,题“绿爽斋”三个大字。

  门前车位上,停的要么是豪车,要么是黑色的四个圈,低调的老款型号。

  夏漓猜测,晏斯时就是从这饭局上逃出来的。

  她意识到自己虽然对真实情况一无所知,但下意识地用了“逃”这个字。好像这就是符合晏斯时性格的做法。

  晏斯时掏出车钥匙,轻轻地掷给她。

  夏漓按车钥匙解了锁,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

  晏斯时站在车门外,手臂撑着打开的车窗,反手按了按车门上的一个“M”按钮,随即指点她调试座椅位置和高度的按钮何在。

  “方向盘位置能调么?”

  “可以。”

  正在这时,身后忽有人唤:“晏斯时?”

  晏斯时回头。

  夏漓也朝着声源处望去。

  换了一身装扮,让夏漓没有第一眼认出,直到那年轻女人走近,她从她几分冷傲的神情中认出来。

  是上回晏斯时生日时,KTV里那戴着银质骷髅头吊坠的人。

  方舒慕有些惊讶,“你还没走?”

  晏斯时只在听见叫他名字时,条件反射回头,瞥了一眼。旋即便转回去,不再理会。

  倒是夏漓,向着方舒慕微微颔了颔首。

  她不知道她叫什么,也不好打招呼。

  晏斯时手臂伸进车内,遥遥地点了点方向盘转向轴上的一个按钮,叫她按这调整。

  夏漓按动按钮,将方向盘调到自己掌控最舒适的位置,“好了。”

  晏斯时提醒:“腰枕和后视镜要不要调。”

  夏漓点头。

  全部调好以后,她说:“可以了。

  “都可以了?”

  “嗯。”

  晏斯时又长按了一下那“M”键下方的按钮“2”,说:“好了。”

  夏漓过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那应当是座椅记忆功能。

  下一回,如果她还要开这车,按下“2”就能调取她所有的设置参数。

  两人的旁若无人让方舒慕有些难堪,正进退维谷,晏斯时转头,淡淡地问她,还有没有什么事。

  “没有。就告诉你一声,上面散席了,爷爷他们马上就下来。”

  “哦。谢谢。”

  方舒慕不再说什么,摁了一下车钥匙,不远处一辆越野车车灯一闪。

  晏斯时绕到副驾驶座上了车,继续告诉夏漓点火启动、电子手刹、前进后退换挡等操作的位置。

  夏漓一一记下。

  忽觉晏斯时声音一停,目光往前方某处睨去。

  夏漓顺他的视线看去,那绿爽斋门口,有三人被簇拥着走了出来。

  隔着这段距离看不清脸,但能分辨是一位老人,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女人。那女人不知年纪,打扮偏成熟,但身姿体态都很年轻。

  晏斯时只一瞬就收回了目光,扫过的这一眼无限厌倦。

  夏漓将车子启动。

  开始不习惯,蹭得很慢,引得后面好几辆车狂按喇叭。

  她心态很好,任他们怎么“嘀”她,只管保持自己可以掌控的速度,直到基本功能都上手之后,这才渐渐加速。

  驶离了最繁华的这一段路,夏漓才敢分神,去瞧一眼晏斯时。

  实则方才她的操作多少有些手忙脚乱,但晏斯时绝不越俎代庖。

  只告诉前后左右的车况信息,丝毫不干涉她的驾驶思路。

  她想起刚进公司那会儿,宋峤安听说她有证却不敢上路,借了他的车给她练手,还自告奋勇做陪练。

  结果,变道、超速、刹车……他什么都要指点,让本来新手上路就慌得不行的夏漓,更是手足无措。

  练了没五公里,两人都一肚子火。

  之后宋峤安再提议陪练,夏漓找各种方法婉拒了。

  相比之下。

  好像,动心过的人,会让她一再动心。

  哪怕是这样的小事。

  车渐渐驶离中心区域,车流渐稀,夏漓开得越发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