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疏的风,吹在身上其实并不是太冷。

  “冷吗?”晏斯时却出声了。

  她摇头,否认的话却不及晏斯时的动作快。

  下一瞬,他就将她的外套往她怀里一递,随即脱下自己身上的长风衣,往她背上一盖,再接回了她弄脏的外套,抱在臂间。

  这一系列动作,都没让夏漓找到阻止的空隙。

  那风衣往下滑,她急忙伸手拽住衣襟。

  几乎立即想到了很久之前,和晏斯时逃课的那一晚。

  也是这样的风,这样的夜色,这样的沉默。

  这样相似的一幕。

  她想,她穿过三回他的外套了。

  任何事情重复三遍,都应当多了些意义吧。

  她突然不敢去看晏斯时。

  那外套夏漓没穿上,就这样披着,不自觉地维持着两手抓着衣襟的动作,被那衣服上沾染的气息包围着,一路上心情都有些莫名的失陷感。

  “你……你不会冷吗?”夏漓出声。

  晏斯时白日穿的那件衬衫外面,多套了一件浅灰色毛衣。

  只是那料子看着很薄,总觉得御寒能力堪忧。

  “不冷。”

  “要不走快点吧。”夏漓提议。

  她话音刚落,晏斯时真就加速。

  仗着腿长,快步如风,让她恨不得小跑才能追上。

  就在她将要赶上的那一瞬,晏斯时倏然停下脚步,转身。

  她也赶紧停步。

  隔了半步的距离,晏斯时低头看她:“还要再快点吗?”

  她觉得他话里有隐约的笑意。

  一时间微怔。

  也就忘了防备。

  钴黄路灯光似在她眼里劈出了一条直直的道。

  晏斯时的目光就这样看进来。

  这晚的夜风,像是悉数撞进了她的心里。

  谁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否则她听胸腔里隐隐慌乱的潮声,怎么还是旧日频率。

第35章 (昏暗与暧昧总是互生...)

  干洗店里灯光洁净, 空气里有股干燥的洗涤剂的香味。那微微轰鸣的声响,似乎来自于后方运作的机器。

  前台工作人员拿着夏漓的薄呢外套, 检查那脚印污渍, 又翻看标签查看面料成分。

  大抵是他们的工作作风,每一项都查看得很仔细。

  这慢条斯理的动作,无限拉长了时间, 叫夏漓有种幻觉, 仿佛能听见身旁的晏斯时,那腕上手表时针走动的滴答声。

  她稍稍别过目光看了一眼, 只触及晏斯时的手臂便收回,没敢去看他的侧脸。

  浑然不察时没有什么, 而一旦有了意识,神经便不自觉地绷紧, 不由她主观意志控制。

  工作人员将信息写了张卡片, 塞进外套口袋里:“三天之后就可以来取了。”

  回到车上, 晏斯时继续将车子往夏漓的住处开去。

  半晌, 没有人说话,车厢里连音乐声都没有。微妙的寂静。

  晏斯时看一眼副驾驶上的人,她垂着眼, 手里虽捏着手机, 但并没有点亮。

  夏漓回神, “……没有。可能团建太累了, 一直闹哄哄的,一安静下来就只想发呆——你会这样吗?”

  车里开了暖气, 微燥的风,吹久了有几分热。

  夏漓伸手, 拨弄了一下出风口,若无其事地问:“……你今天一个人去的么?”

  “你们在卡座区?”

  “嗯。”

  “难怪,我完全没注意到。”

  矛盾似乎是人的本质特性之一,就像此刻,她明明很想试探出答案,又在需要更进一步时打了退堂鼓。

  就这样没头没尾地沉默下去。

  她跟晏斯时好不容易熟稔起来的氛围,仿佛又变得不自在起来。

  安静了好一阵,晏斯时出声:“你的那位领导……”

  “他怎么?”

  背后议论他人是非到底不是晏斯时的作风,况且,以他所知,夏漓的性格绝不似她外表那样柔弱,应当无须他费心提醒。

  “没什么。”晏斯时最终说道。

  车子临停于小区门口的树荫下。

  夏漓道谢,而晏斯时依旧说“不客气”。

  夏漓不由地笑了一声。

  晏斯时看她,“笑什么?”

  “我感觉我们好像在做任务,每次都是这两句。”

  “那下次你对我别再这么客气。”

  夏漓被晏斯时这句听来十分平淡的话烫了一下。

  大抵要怪这寂寂车厢里,只有仪表盘与中控屏散发幽幽的光。

  昏暗与暧昧总是互生。

  她很快调整几分惚怳的心绪,说“那我上去了”,解了安全带,伸手去拉车门。

  晏斯时于此时出声,清淩一把嗓音,语气里不含笑,但确实叫人听出两分玩笑的意思——

  “你要带走我的衣服?”

  夏漓动作一顿。

  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腿上还堆放着他那件咖色风衣,不知不觉已抱了一路,几与体温无异。

  她急忙将衣服拿下来,往座位上放。

  手指也烧起来。

  拉开了车门,夏漓下车,掌着车门,还算镇定地说道:“拜拜。”

  晏斯时隔着车厢昏暗的光线看向她,“晚安。”

  /

  晏斯时外婆戴树芳要来北城例行复查。

  检查楚城就能做,楚城地方小归小,到底也有自己的三甲医院。

  但为了叫晏斯时放心,戴树芳宁可多些奔波。

  况且阳春四月,正是北城最舒适的时节之一,散散心也是好的。

  外公霍济衷已不怎么管公司具体的事务性工作,闲来无事,也就陪戴树芳一道前来。

  两位老人住不惯酒店,晏斯时提早让人把桃月里的房子打扫了出来。

  这房子是晏斯时的母亲,霍青宜结婚之前,霍济衷给她买的。

  原是想假若婚后夫妻发生矛盾,霍青宜在北城能有个去处。

  房子空置多年,许多电气设备也已失修,收拾起来颇费工夫。

  验收工作晏斯时委托给了闻疏白。

  闻疏白去过之后,同晏斯时汇报,那地方老是老了点,舒适性不错,住人没问题。

  “还是那时候的房子质量好。”闻疏白感慨,递还了桃月里的钥匙给晏斯时,“——话说我总觉得似曾相识,我是不是曾经去过。”

  晏斯时面色平淡,“你小学去过。”

  “是吗?我怎么没印象了?我们小学的时候,阿姨在那儿住过?”

  晏斯时不再作声。

  闻疏白立即反应过来,不该提到他妈妈霍青宜。

  也明白了验收工作晏斯时为什么要叫他去,自己不肯露面。

  与霍青宜有关的事,在晏斯时这儿,尚且还是禁忌。

  预定时间,戴树芳和霍济衷出发前来北城。

  与二老同行的,还有罗卫国。

  罗卫国儿子罗威也在北城上班,他陪同二老,也顺便抽空看看儿子。

  戴树芳不怎么喜欢罗卫国,但霍济衷说他热心细心,带着有什么事情要办,也好有个使唤的人。

  外公外婆抵达那日,晏斯时开车去机场接人,一道吃过中饭,再送去桃月里。

  挺窄一条巷子,再拐进去不便倒车。

  晏斯时就在巷口停下,卸了后备厢的行李,送二老往里走。

  门前一株幽绿石榴树,荫了一片天光,其上天色湛湛,似群青琉璃瓦。

  晏斯时停在门口,敲了敲门。

  片刻,有个穿蓝色工作服的阿姨过来开了门,拎过了他身旁的行李箱。

  晏斯时转身对二老淡笑说:“里面东西都准备齐全了,你们看看如果还缺什么,就给我打电话。”

  戴树芳看着晏斯时,“你不进去啊,小晏?”

  “我就不进去了。”

  两位老人默然一瞬,没说什么。

  晏斯时说:“你们先休息,外婆我明早来接您去医院复查。”

  “你明天不上班哦?”

  “我请假。”

  次日,晏斯时陪同戴树芳去医院做了全套相关的检查,复查结果十分理想,主治医生让加强锻炼和营养,下次全面复查,可以安排在一年以后。

  后头恰逢周末,戴树芳想去瞧一个医疗器械的展览,但很不巧,与晏斯时一个业界论坛的时间重了。

  在餐厅包厢吃饭时,聊起这事。

  罗卫国说:“小晏总你大可忙你的去,我陪霍董和戴老师去参加就行。”

  戴树芳有些嫌弃罗卫国,他这人周到细心不错,但往往殷勤太过,“你跟着去还叫不叫人消停?”

  罗卫国笑说:“那要不我叫我儿子来?他对北城熟得很。”

  戴树芳就更嫌弃了。

  罗卫国这人的脸皮好似天生比别人厚两分,又说:“这展览全都是外国展商吧?正好,我在北城还认识一个人,我老乡闺女,念的就是英语专业。她给戴老师您做向导,您一定满意。”

  戴树芳说:“我都不认识,放我跟前做什么……”

  晏斯时此时开口了,“您见过的。”

  戴树芳说:“哦?”

  “我高二那年明中校庆,她跟您打过招呼,姓夏。”

  戴树芳思索片刻,“是不是那个,当时厂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夏什么的女儿?”

  罗卫国讪讪地说了句“是的”。

  可见那时候夏建阳那事闹得多难看,一贯不怎么关心厂里事务的戴树芳都听说过。

  戴树芳说:“印象中那小姑娘挺乖巧的,怎么有这么一个父亲。”

  罗卫国说:“人小姑娘争气,比我家罗威可争气多了。现在在一个什么科技公司上班,好像是外企,还是什么国外部门……您要是觉得可以,我给她打电话,问问她有没有时间。”

  戴树芳:“那你问问。”

  晏斯时平声说:“我来。”

  罗卫国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晏斯时:“我说我来打电话。”

  戴树芳敏锐捕捉到什么:“小晏你跟人认识啊?”

  晏斯时“嗯”了一声,却不欲解释太多,起身,拿着手机走到了包厢的窗边,播出电话。

  夏漓接到电话时刚刚午睡结束。

  趴久了手臂发麻,滑动两下才将手机接通。

  “在忙吗?”

  听见晏斯时的声音,夏漓不由地坐正了两分,端起一旁马克杯喝了口水,“没有,还在午睡时间。”

  “周日有空吗?”

  夏漓点开电脑上的日程安排看了看,“有。”

  “可能有些唐突……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听完晏斯时的讲述,夏漓有两分犹豫。

  大抵这分迟疑被感知到了,晏斯时说:“不方便也无妨。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人情世故。”

  “不是……”夏漓忙说,她对晏斯时外公外婆的印象其实很不错,“有个条件可以吗?”

  “你说。”

  “让罗叔叔别跟着去。”

  她听见电话那头,晏斯时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好。”

  这声极难捕捉的轻笑,让夏漓觉得,她似是跟晏斯时达成了某种默契。

  毕竟,当年正是基于对罗卫国的招架不住,才有了晏斯时同她借耳机的事。

  才有了她一切心事的开端。

  周日,晏斯时亲自开车将外公外婆和夏漓送至展览门口。

  三人下了车,夏漓特意落后一步,跟他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二老。”

  晏斯时说:“我没什么不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