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师姐的手看向桌子,桌子上一个金黄色亮澄澄的东西,正是师傅日前赠送给董先生的那个金扳指。
第十八章 猜测
看到扳指的时候,我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但是从师姐的表情伤心的表情来看,董先生的不辞而别,师姐是接受不了的。于是我赶紧问他,你们昨晚吵架了吗?师姐摇头说并没有,昨晚吃完饭回来以后,小董就说自己喝多了点,于是很早就上床睡觉了。师姐告诉我说,她想到今天一早要坐火车回柳州去,自己也比往日提前了不少睡觉。可是一大早起来后,发现睡在边上的小董已经不见了踪影。
师姐说,假若是平常,她一定会认为小董是去上厕所之类的了,但是起床后却发现小董带的那个包已经不见了,而枕头上却摆着之前师傅赠送给他的那个扳指。这么一来师姐就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了,于是才到处找董先生,找不到以后,总算是明白,他已经不辞而别。
我问师姐,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事情已经结束了,而且师傅也祝福了你们俩的婚事,小董在这里呆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和大家相处一直很愉快啊,而且我都觉得这个人性格不错,和蔼又没架子,大家都挺喜欢他的呀。说到这里的时候,师傅打断我的话说,可现在事实就是,人不见了。
师傅说,人不见了无非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被谁给掳走了,但是这是在我家,没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你师姐也不是庸碌的人,如果有人半夜从她身边带走小董,你师姐不可能不知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自己离开了,所以才收拾东西,留下扳指。师傅叹了口气接着说,他这么做,在我看来,要么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要么就是觉得你师姐的利用价值完了。再者,能在你师姐这样的人身边悄无声息的溜走而不被察觉,我甚至觉得他给你师姐下了药。
我转头看师姐,她那一脸苦恼的样子。师姐虽然长得漂亮,但是毕竟岁数也不小了,这么一惆怅,就显得又老了几岁的样子。显然在我下楼之前,师傅已经把这番话告诉过师姐,而师姐一直在纠结着是否应当接受事实。
师傅站起身来,背对着我和师姐,然后把手背在后面,来回踱步了几圈,站定脚步,仰头看着院子里的樱桃树,没有转头,对我和师姐说,假若他真是要利用你,你们觉得最大的可能性是什么?我不说话,因为虽然是师姐但是我觉得我并不算了解她。师姐则缓缓的说,还是那把扇子。
时隔半个多月,我一直以为扇子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却在半个月后突发的变故里,再次听到这把扇子的时候,我还是跟着紧张了一下。师姐接着说,师傅,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您觉得他跟着我来这里,其实是想要利用我跟那家人的矛盾,暗中找到失窃的扇子对吗。
师傅依旧背对着我们,但他却没说话,而他这种凝重的样子,似乎是无声的回答了师姐的假设。
师姐说,可我不相信,我和小董认识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扇子的事情,而且即便是知道了,在这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需要多么周密的计划才能够瞒住我不让我察觉,我们甚至谈恋爱同居,这一切要是都在我眼皮底下发生的话,我怎么可能丝毫没察觉?而且他自己有投资一个工厂在我们柳州那边,假如他真的是有计谋的接近我的话,那么他的工厂怎么办?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他难道就认为我不会赶回去找他吗?
师傅依旧没有说话,也没做出任何反应。于是当师姐说完这些话之后,院子就安静下来了,除了偶尔远处传来一两声汽车的汽笛,和院子里的鸡们那窸窸窣窣的声音。
沉默了一会儿后,师傅转过身来,看着师姐,问师姐说,你到我这来的那晚上,我们吃饭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吗?师姐一愣说,记得啊,怎么了?师傅说,你告诉我,这次你来昆明,是为了证明你没偷扇子的清白,而你之所以需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是被你们柳州当地的派出所传讯问话了是吗?师姐还是一脸茫然的问,是啊,这当中有什么联系吗?师傅说,当时你告诉我们,你之所以被派出所传讯,是因为有人举报了你,对吗?师姐说是,师傅又说,你之所以被举报,是因为你在跟小董他们参加饭局的时候,自己把这件事给说出来了,然后在场的人其中一个匿名举报了你对吗?师姐说是这样,师傅问师姐说,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举报你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小董?
师傅这话一说出来,非但是师姐,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师姐愣神了好一会,很显然,她从来没有如此假设过。但是她还是想了想,对师傅说,可是小董并不是那一晚才知道扇子的事情啊,甚至包括我早年本打算偷扇子这件事,在我们交往之初的时候,我为了彼此坦荡,早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告诉过他了呀。
说道这里的时候,师姐突然不说话了,师傅也没说话,师姐苦恼的表情来看,之前从未如此假想过的事情,被师傅这么一说,自己再稍加联系,竟然变得很通顺了,如果小董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师姐和那家人直接的关系来寻找这个宝贝扇子的下落的话,那么这个人城府简直深不可测啊。
但是师姐似乎还是有点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的模样,即便师傅已经把这个假设表现得特别明显了。师姐支支吾吾结结巴巴的说,不太可能是因为这样吧,当初派出所传讯我的时候,是认为我跟双桂堂的贝叶经失窃有同谋关系,而他们怀疑的理由是因为两样东西差不多是在同一个时期失窃的,前者是国家认可的宝物,而后则却是在民间流传的,如果真是小董害我的话,那么怎么会跟双桂堂的贝叶经扯上关系呢。
其实师姐说的也恰恰是我在想的,我觉得如果以阴谋来看到一个人的话,那么人人都有可能是罪犯,而且师傅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让我怎么都寻不到其间的联系。师姐和董先生是在柳州认识的,贝叶经是在重庆失窃的,而扇子却是在玉溪古滇族的村庄里失窃的,要说唯一能和这两件事有联系的,就是我,因为我是重庆人,而我又是师姐的师弟,而我师傅和师姐当年和扇子有那么一段往事。但是和简直是无稽之谈,根本不可能才对。
师傅则说,这次小董的不辞而别,却让他意外的想到一件事情。这件事早在当年贝叶经失窃后大概两年的时候,他曾听说了一个传闻,这个传闻跟贝叶经的下落有关,据说当初盗取贝叶经的人,几经辗转到了柳州,并在柳州结识了一个广东人,而在这个广东人的引荐下,他去了广州,并在广州当地将贝叶经秘密卖给了一个香港商人,而当时香港还没有回归,香港人到内地来相对要严格许多,而从内地出境更是如此,而后还有传闻说这个香港商人是通过走私的方式把贝叶经辗转到了越南,再从越南经由公海偷运回了香港。
师傅还说,这个联系有一半是我的猜测,但是若要说双桂堂的贝叶经和古滇族的扇子有什么联系的话,我倒是刚刚才想到一个。师傅顿了顿说,你们都知道,那家的六叶八卦扇,其实是早年哑巴昝师傅的师祖,为了镇压冤魂,帮着吴三桂铸造的那把扇子吧?我和师姐都点头,师傅接着说,你们可能不知道,早年的吴三桂受命镇守西南,称之为“平西王”,而在入滇的路上,他选择了从现在的重庆进入,而且在路过重庆梁平的时候,把双桂堂奉为“禅宗祖庭”,而当时双桂堂的创立者,破山禅师,只比吴三桂大了十多岁而已。
师傅见我们依旧没听懂他说这么多的理由,于是他说,而吴三桂的爱人,也就是迫使他打开山海关放清兵入侵的那个女人,就是在途径双桂堂的时候,受到破山禅师的影响,从此削发出家为尼,所以说,双桂堂的贝叶经和那把六叶八卦扇之间,还是有种必然的联系的。
师傅说得我和师姐都挺糊涂的,而且从他说的内容里,我们并没有看出这两者实际上有什么联系,最后师姐突然想到,他问师傅说,师傅你知道当年购买了贝叶经的那个香港商人叫什么吗?
师傅叹了口气说,这是让我觉得最可怕也最担心的一点,而当年的传闻纷纷扬扬,我们行当里的师傅们几乎都知道,那个香港商人,就姓董。
第十九章 赌徒
师傅这话一说,我和师姐都不约而同的惊讶起来。或许我的惊讶要比师姐来得小一点,因为毕竟这两件事并没有贯穿我的生活。而师姐却是深受其害。师姐站起身来,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师傅说,您的意思是,当年买下贝叶经的香港商人,就是董孝波?而这次他花了几年时间来接近我,和我在一起,竟然是为了这把多年前我曾打算偷的六叶八卦扇?
师傅摇摇头说,这也只是他的猜测,他并没用什么确凿的证据,若一定要说点联系出来,那就是结合小董的姓氏加上同样是为了寻宝,再加上他莫名的不辞而别,看上去有些勉强。但是这一切在我和师姐听来,就好像是在黑灯瞎火的世界里,突然远处亮起一盏小小的烛火,且不论烛光照亮的地方是光明还是黑暗,我们也只能迫使自己朝着光亮走去,因为除此之外,我们别无选择。
师傅说对师姐说,你是我的徒弟,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以你的品性来说,我也无法保证不会看到宝贝就眼红,因为我们没谁有这样的资格说这些话,甚至包括我自己也是一样,假若当年稍微轨迹偏移一点,恐怕去偷扇子的人就不是你而是我了。师傅顿了顿说,所以如果真的是小董刻意接近你就是为了那把扇子的话,那这盘棋可就大了,为什么要说大呢,因为我们没人能够知道这背后究竟有个怎样的利益团体。甚至不知道这个势力,我们是否能够抗衡。
我挺责怪师傅,因为在我听来师傅这番话就有点丧气了。他的意思好像是在说,无法揣测的敌人是最可怕的,所以要我们放弃继续深究一样。我是小徒弟,我没有说话的立场,因为此刻我若坚持要对董先生追查到底的话,会让人尤其是师姐觉得我是一个好事之徒。所以我一直在边上没说话。师姐比我成熟很多,我想她也一定联想到了,如果继续查下去,势必会牵扯出一个集团性质的团体,而那是我们无法抗衡的。但是如若不查的话,师姐是不可能甘心的,因为在这场宝物的追逐游戏里,她还是感情上的受伤害者。
师姐站起来了,我就一屁股坐到了她的位置上。我小时候我妈说了,人走江山失,谁叫师傅院子里就那么几个可以坐的地方呢。师姐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思考着,很快她就得出一个结论,她要先赶回柳州。在事情没有闹大的前提下,去董先生的工厂找到他,私事就私下了解了,大不了就是感情告终。但是这件事作为董孝波来说,他欠我师姐一个合理的交待。师姐说完以后,师傅也想了想,师傅点头说,这样也好,你继续呆在这里也不能得到什么结果,还是现在私事的范围内解决了比较好,你这就收拾好东西,赶紧回去吧,随时电话联系就可以了。
师姐苦笑着说,本来打算的也是今天返回柳州,东西提前就收拾好了,但是没想到的是,来到是时候是两个人,回去却变成了一个人。人生就是如此,当你解决了一件麻烦事的时候,另一件就会接踵而至,一辈子,不就是问题叠着问题,麻烦堆着麻烦吗。师姐说完,我和师傅都没有回话,我是因为岁数小,说来可笑,在那一年,我甚至还没有初恋过,比较晚熟。而师傅则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对师姐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到她遇到这样的事情,师傅心里的难过,应当不会比师姐少了多少才对。
师姐转身上楼,准备把头一晚整理好的东西拿下来,就直奔火车站去了。临出门的时候,师姐意味深长的对师傅说,师傅,多少年来您一直跟我强调,种什么因,就结什么果,我幼年的时候过得不幸,流落街头就是我的果。而被您搭救,成为一个四相道的女猎人,这依然是因果。我年少无知的时候,自傲狂妄,闯下了祸事,最终远离这里,回了家乡,这也是带给我的果,同样的,您因为我的关系这些年来背负骂名,四相道在十年时间里,常常被别人瞧不起,那么这究竟算是您的因果,还是我的因果呢。
师傅没有说话,但是师傅的表情看来,他是认真在思索着师姐说的这些话。师姐接着说,在柳州自立门户,任何因为一起事件认识了董孝波,如果这应当算因的话,果却不该是如今的样子。您常说一个决定足以改变一生,而在发现改变的时候,还能做出另外的决定回到当初的路上,您请告诉我,我还回的去吗?我已经走得很远了,远到我回头的时候都觉得走了好久。您常说人一辈子免不了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可为什么我就总是被这些事情缠绕呢?假若当初我没跟着您回家,或许我活不了多久就死了,也或许变成个小贼被抓走,从此过着更抬不起头的日子,这一切难道也是您常说的因果吗?我的果,难道一定是因为我的出身可怜吗?
师姐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好像是一瞬间回想起了自己三十多年来的酸甜苦辣,百味交集,于是看上去有些激动,她带着微微的哭腔,似乎是在感叹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别人那样平凡平静的生活。师傅的眼神里满是慈祥,师傅很少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在我和师姐之间,他果然更加喜欢师姐。他站着没动,但是口中却缓缓对师姐说,当年带你回来,是我们的互相选择,我也成为了你的因果。这些年你过得苦,这我都知道,你要记住,不管多苦,这都是你的家,你绝对安全的地方,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师傅说“孩子”,而不是“徒弟”。
于是在那之后的多少年里,我一直很努力,想要用自己的实力向师傅证明,其实您也可以拿我当您的孩子,而不是徒弟。
师姐听完师傅的话,看上去很悲伤。毕竟是女人,在遇到这样的打击的时候,她其实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多么完美的解决办法,而是有一个一直在身边默默保护她的人。师姐看了师傅许久,然后看着我,对我微微点头,接着转身出了院子,返回柳州。师姐走后,师傅愣愣的看着院子的门挺长时间,直到我递过去一根烟,他才重新坐下,但我俩一句话都没说,师傅默默抽完了这根烟,然后缓慢的走到院子一角的祖师爷塑像边,跪下,磕头,烧香,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祷告,还是在忏悔。
实话实说的是,本来那一天应当是开心的,却因为董先生的不辞而别而大家各怀心事,而从那天开始的连续好几天,我和师傅都在郁郁寡欢中度过。
两天后,师姐打来电话,说自己已经去过工厂,工厂的运营一切照旧,工人都知道我师姐就是他们的老板娘,所以师姐问董先生回去没有的时候,他们都说已经好久都没看到董先生了,厂子里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副厂长什么的在代为处理。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师傅说师姐的语气听上去很是焦急,在我看来,师姐可能在扇子和感情之间,更在意董先生这个人。因为那个时候我没有感情上的经验,所以很难体会到。
师傅告诉师姐,在柳州继续找找,因为想来董先生不会因为我们之前的猜测,由于一把扇子而弃之自己的企业不顾,除非那个企业本身就是个幌子,但是可能性并不大,假若他真的是一个宝物收集的商人,收藏宝物,也是需要资金的。在师姐来电后的第二天,师傅突然要我收拾点必要的东西,例如他授给我的法器等等,跟他走一趟。我当时问他,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帮着师姐找到董先生才对,我们自己的业务还是暂时停下吧。师傅说,让你收拾这些,就是去找董先生。我疑问道,你现在找到他吗?师傅跟我说,其实在师姐离开的当天,他就已经暗暗跟我们这条道上的人放出消息去,让大家帮忙寻找这个董孝波,师傅的资历在昆明虽然算不上是最老的,但是很多人都知道我师傅忠厚耿直,多年来朋友比仇人多,所以大家都愿意帮忙,也是出于对我师傅的一份敬重,而师傅叫我收拾东西那天,就是有人跟师傅回话说,找到了董孝波。
我问师傅,这家伙现在在哪?因为自从师姐的事情发生以后,我对这个姓董的就全然没有了好感,我甚至觉得先前他跟我和跟我师傅套近乎,完全都是在演戏,以他这样高深的演技,如果不是惯犯,就是个天生的影帝啊!师傅说,在玉溪呢,现在正带了人在满抚仙湖准备打捞扇子呢。师傅的语气很失望,显然,他也在为董先生潜伏这么深博取大家的信任感到深恶痛绝。我问师傅说,可是当时哑巴昝师傅不是说扇子是铸了铜座的,捞起来也没办法还原了吗?师傅对我说,董孝波这种人,他打捞扇子起来,并不是为了要拿扇子打鬼什么的,他纯粹是一种收藏,据为己有的霸占。
在出发去玉溪的路上,离玉溪越近,我和师傅就情绪越激动,虽然辛然师姐跟我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但那究竟是我的师姐,是一家人。看到自己的家人被这么欺瞒利用,怎么可能不生气。我和师傅去玉溪的消息没人知道,甚至没有告诉扇子原本的主人那家兄弟,我们到达玉溪后,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开始打车朝着先前昝师傅说的抚仙湖水下古城的位置走去,这其实是我和师傅在赌博,因为我们并不知道董孝波此刻是不是在那片区域,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亲自督战。
早在我们到达玉溪的时候,师傅就给他的朋友打了电话,这个朋友想必是在几条道上都有熟人的,当我们到达抚仙湖附近的时候,师傅再次给他打了电话,那边回过来的消息说,想要在抚仙湖打捞东西只有两个途径,一是透过当地水文管理站下发批文后,经过文物部门允许才可以打捞,因为那时候的抚仙湖,水下有古城尽管没有被官方证实,却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所以基于对文物的保护,必须这么干。另一种途径就是到湖边的渔民或者岛民那儿,私下谈价格,请他们组织村子里的人打捞,但是古城遗址范围内的打捞也是不允许的。所以董孝波若想要找到扇子,肯定是要托关系到官方弄到许可证才行,否则就是犯法。而师傅的朋友说,正好几天前下发了一个批文,批文上含糊其辞,总之是许可了,若真是这样的话,就说明董孝波以民间企业家或者港商的身份,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让官方默许了他的这次行为。师傅挂了电话后说,这中间的黑白我们就管不着了,自来就是这样,既然他拿到了官方的许可,他肯定是先从水下古城区域下手。于是这样,我们就来到了抚仙湖的东北侧,也就是传说中水下遗址的地方。
其实距离抚仙湖那个开放性公园的入口来说,水下古城的区域需要辗转好几次才能到达,这也是我第一次去抚仙湖。所谓的湖,在我看来和昆明的滇池差不多,只不过水看上去要清澈一点,水鸟稍微多一点,人烟稍微少一点而已。两个多小时的辗转后,我们到了那片区域,师傅没有租船直接在湖面上找打捞队,而是沿着湖边寻找,抚仙湖很大,大到想要看到尽头是不可能的,但是在视野范围内寻找水面上的打捞船只,还是挺容易的,所以我们很快就找到好几艘距离相对靠近的船只,在离开岸边几里的地方,而那个岸边,有一处从岸上延伸出去十来米的舢板,我和师傅绕着路靠近,走到近处的时候发现,舢板的尽头放了一个小茶几,上边好像还摆着点酒,而背对着我们有一个不算太高的平头男人,手里打着一把太阳伞,却没有把伞遮住自己,而是把伞遮住了他身边一个坐在靠椅上的人。
尽管是背影,我和师傅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那个骗取了我们信任,然后伤害了我师姐的董孝波。
我是个比较冲动的人,我正想要冲上去揍他一顿的时候,师傅拉住我,然后左右看了看,发现附近除了那个打伞的平头男以外,并没有别的人在。看样子董孝波在这里悠哉悠哉的喝酒晒太阳,顺便还盯着湖面上打捞扇子的船只了。师傅指着那个平头男说,这个人可能是保镖,你现在冲上去恐怕人家没那么容易让你动到董孝波。我心想也是,正在琢磨该怎么办的时候,师傅突然淘气的说,待会上去的时候小声点,边上是水,你先把那个平头的家伙给撞水里去,然后马上制住姓董的。我老了,打架不在行,那人下水了我还能有法子收拾他不敢乱动。
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恶魔,而师傅心里,是一个大魔头。
那天的太阳很大,抚仙湖的东北角岸边和其余岸边不同的是,这一片更像是海边的沙滩,除了沙子不像海边那样亮晶晶的,而是泥棕色像河沙一样,而另一侧的西南角,听说边上就没多少沙子,而是小石块了。玉溪市对于抚仙湖的堤岸工程做得很是到位,所以我从堤岸边悄悄走过去,并没被发现,而越是接近舢板,我就越紧张,生怕被他们发现,好在沙子上走路没什么声音,舢板也就十多米长,我在紧张的靠近到他们几米的位置时,突然发力,用肩膀狠狠撞向那个打伞的平头男,他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我给撞到湖里了。师傅此时也跟在后边但是他没有上舢板,而是站在湖边对着水里那家伙叽里呱啦的念着,念的什么我也不知道,而在这个时候董孝波也惊讶了,没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就双手抓着他的衣服,然后狠狠一头用我自己的脑门子撞到他的鼻梁上。
所以假如有一天你在街上看到有人打架第一招就用这个,那就是我。请在我打完后跟我握手,我会对你们微笑的。
董孝波这一下八成是晕头转向了,我虽然额头也痛但是他的鼻子肯定更痛,鼻子被撞的话,会忍不住掉眼泪的,而掉眼泪的人,在心理上就会立刻处于下风,经验之谈,百试不爽。于是我左腿跪着压住他的命根子,右腿跪在他的左手上,左手压住他的右手,因为我是左撇子,右手卡住他的脖子,这样他就动不了,任凭他在地上哼哼。
我冷笑着恨恨的对他说,姓董的,你他妈可真行啊,演技真牛逼啊,这出戏你他妈还是主唱啊,你他妈要不要我给你找个乐队来伴奏一下啊?
第二十章 证明
我想说我必须形容一下当时的情况。我虽然岁数不大,但是自认为身体是比较结实的那一类,而且又年轻。董孝波虽然年龄比我大了不少,但体格是很明显不如我的,再加上这些日子我跟着师傅风里来雨里去,吃过苦,也得到过锻炼,以前从未接触社会,却在师傅的带领下以这样的方式接触到社会最为阴暗的一面,这些对我来说,都算是一种磨砺,我没有像其他小孩一样,先对世界充满了憧憬,而后却在逐渐现实的过程中,一点点被打磨得没有脾气。换句话讲,当时的我可能比起同龄人来说,稍微成熟和市侩一些,所谓近墨者黑嘛。师傅在我看来,若非是教我手艺,且为人耿直的话,假设把师傅丢到人从里,他一样是个痞子。所以我也染了一身的邪气。
在上述的说明下,我压制住董孝波,几乎没怎么费力,因为我理直气壮啊。
董孝波自然是没想到我和师傅会这么快就追踪到他的动静,他太低估我师傅在云南当地的信息来源了。他先是瘫在地上,呼呼喘着气,鼻子嘴巴都在流血,一副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看样子之前那一头撞上去,不仅撞伤了他的鼻子,还让鼻血顺着鼻腔流到了嘴巴里,所以看上去就比较惨。我也是对他怒目相对,虽然最直接的受害者是我师姐,但是我和师傅也是被他欺骗的人之一,而我最接受不了的就是欺骗,尤其是欺骗后被我发现了真相。
师傅站在岸边,先前念咒时候的手形已经回到平常的样子了。他对我说,打一顿就够了,弄起来吧,把他绑椅子上。说完师傅就伸手到自己的腰后面摸出一根小拇指粗细的麻绳,扔到我面前。师傅只要是出门办事,都一定会捆上一个灰白色的麻布材质的小布袋,横着放到自己的腰后,那口袋里的东西除了绳子罗盘什么的,还有就是能够随手拿到的玩意。因为这行相对其他正常行业来说,我们往往会遇到更多的危险,这些东西,就是能够迅速拿出来救命的玩意。
我还压在董孝波的身上,师傅丢过来的绳子我够不着,但是我又不能起身,因为我一起来也许董孝波就要逃跑,于是我跟师傅说我拿不到,师傅没有说话,就直接从岸边走上了舢板,捡起地上的绳子,然后走到我身边,双手一伸抓住董孝波胸前的衣服,一下把他给扯了起来,于是我俩七手八脚的就把他给捆在了椅子上。一边捆我一边问师傅,水里那家伙怎么办?师傅你都上来了他怎么还呆在水里不动啊?
师傅转身看了水里那家伙一眼说,他啊,别管他了,他一时半会还动不了。师傅摸出一个小瓷瓶跟我说,水底下有朋友帮我抱着他的脚呢。一看到那小瓷瓶,我就明白了,当年我第一次到师傅家的院子的时候,他就是用这种小瓷瓶来整了我。只不过这个手艺师傅从来都没教给我,所以我至今还不会。师傅笑着跟我说,这瓶子里的这个好朋友,跟在我身边好几年了,因为是个小孩子,送过去没人帮忙的话还是会受苦,还是让它跟在我身边,等戾气消磨了之后再说。我点点头,师傅身上我不知道的秘密实在太多了,我也没办法一一问,而且当下也不是时候。
师傅和我站在董孝波跟前,他却扬眉看着我们,态度很是不屑,那种表情是很欠揍的一种,所以我正打算再给他几耳光的时候,师傅蜡烛我跟我说,你别着急,你让他好好说话。于是我就点了根烟站到一边去了。
师傅走上前,伸出一只脚,直接踩在董孝波的命根子上,但是看得出没有使劲踩,然后师傅把一只手放在弯曲起来的膝盖上,耸拉着脖子,就跟电影里的老流氓没两样,他冷笑着问董孝波说,小董啊,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董孝波没说话。师傅说,我觉得我这个人还可以,至少比较讲道理。然后师傅说,你在跟着辛然来昆明之前,你肯定是知道我是干嘛的对吧?董孝波还是不说话,师傅就大声说,我问你你就给我回答,一声不吭你就躲得过了是吗?快回答,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不?
董孝波可能是被师傅这一下给惊着了,但是他依旧没说话,只是看着我师傅,然后轻轻点点头。师傅说,既然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那你哪来的熊胆子,敢在我这里玩小把戏?董孝波依旧是那种眼神,但是他并没有回答师傅的这个问题,而是侧着脑袋,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我一看那口水,里面有血,看样子刚刚那一下还撞得不轻,于是我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子,还真是有点隐隐作痛。
师傅接着跟董孝波说,不过语气却较之先前略微和缓了一点,也许是说到师姐的关系。师傅说,你知不知道在我们从玉溪回了昆明之后,有天晚上你提前休息了,辛然在院子里陪我喝酒,她是怎么跟我说的?她说她觉得自己很幸运,这样的身世这样的经历,却能够找到一个你这样不计较她的人生的男人。她认为自己很幸福。董孝波没说话,师傅接着说,你知道我们当师傅的,尤其是我还把辛然当成是我自己的女儿,她跟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有多么替她高兴吗?可惜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到头来,你伪装得再好,也依旧是个混球。
混球?师傅也经常这么骂我。不过那总是带着笑意的。
董孝波听完师傅这番话,沉默了一会后,突然苦笑了一声说,那又能有什么办法,事情我已经做下了,而且到了那个时候,我早就没办法回头了。董孝波的港式普通话,在此刻听上去就没有先前的亲和,而显得刺耳。师傅对他说,你也知道辛然一开始是想要偷那把扇子,但是没能得逞,偷羊没偷到还惹了一身羊骚味,本来当年她回了柳州后,我相信她是一直在反省自己,正是因为相信你,才告诉了你这个秘密,谁知道你竟然利用她,花了这么好几年的时间来准备,就等着让辛然带着你来找我,然后我们一起查出扇子的下落,没想到的是,最后想要得到扇子的人,不是那家人,不是辛然,更不是我,而是你这个王八蛋。
董孝波斜眼看着师傅说,那你想要我怎么做,我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后悔还有用吗?师傅问他,那你觉得你后悔吗?董孝波看着师傅许久,然后低头叹了口气说,后悔。
师傅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看到晚辈肯正视自己的问题,于是就没有先前那么激动了。否则你要他原谅一个欺骗自己女儿感情的人,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听到这里的时候,我也觉得这中间似乎隐隐有点隐情。师傅对董孝波说,那你现在把你的事情统统说出来,不要再有隐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董孝波看着自己的膝盖,他的衣服裤子都被我之前收拾他的时候给弄得很脏,他突然抬头跟我说,你跟我一根烟吧。于是我点上一支烟,塞到他嘴里,让他抽了一口又拿开,就这么一口一口的喂他吃。他说,你们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吗?师傅冷笑一声说,这都不知道,我还用混吗?董孝波一脸疑惑的问师傅说,原来你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师傅说,不好意思啊,让你失望了,一开始我还真没发现,我这人不习惯一开始就把人往坏的地方想,我也是等你那天不辞而别后,才根据经验大胆猜测出来的。董孝波看得出有些吃惊,他看着师傅说,这么说,你知道家父是做什么的了?
师傅说,当然,你父亲就是那个马来西亚籍的香港富商,当年买下失窃贝叶经的那个人。
师傅接着说,在找你的这段日子里,我们也打听了不少,那个港商总共有6个儿子3个女儿,大部分都在东南亚一带做生意,来内地做生意的却还真没人听说,你自己说吧,你是第几个儿子。董孝波苦笑着说,我的确是他的儿子,但我是个私生子。我虽然跟着他姓董,但是我却没能够分享到他的任何一点资源。
这就有点出乎我和师傅的意料了,他既然能有这么大的财力到内地开设工厂,而且这么年轻,想来是家族财力雄厚才是。他接着说,我的母亲本是广西人,早年家父还没有被大陆公安列入黑名单的时候,也常常在内地活动,这样才认识了我母亲。后来我出生后,母亲带着我去香港找父亲,却被拒之门外。这也不怪谁,谁能够忍受自己的父亲在外面给自己弄了个野种兄弟呢?所以他们几兄弟一直都很排挤我,说我是他的儿子,没错,我是第7个。
董孝波接着说,我母亲当时带着我去找父亲的时候,我还是个婴儿,而且那个年代,内地想要进入香港比现在复杂很多。我们两个内地的人,去香港报关的时候还只能说是省亲。父亲虽然对我母亲始乱终弃,但是毕竟是自己造下的孽,所以他以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为我争取到了董这个姓氏,但是说什么都不肯让我和他一起生活。所以他就打发了一部分钱,让我母亲带着我回了广西。后来我稍微长大一些,上中学的时候,之前父亲给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于是母亲再次去求父亲,请他帮助我的学业,就这样,我被带到了香港,一生活就生活了二十多年。乡音全忘了,等我念完书回国以后,母亲就去世了,剩下我一个人,在董家根本没有立足之地。父亲见我已经成年而且学业完成了,就认为他对我的义务已经完成了,于是就给了我一小笔资金,希望我能够自己自食其力。
师傅和我都没有说话,在初见董孝波的时候,我们被他的和蔼可亲骗得神魂颠倒,却谁也没想过,原来他的背后竟然是这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