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告诉我们,那道符是用来镇住这个已经被我们动过的天璇位的,一方面不至于让付强这么快就察觉到,另一方面对稳定这个七星阵也有作用,起码在我们破掉剩余星位之前,这个阵法是不能跨的,否则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惟诚法师说过,这次列阵的最终所指是在老君洞一带,所以我们暂时还不能动作太大,以免引起警觉,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破掉一阵,同时还能达到欺敌的效果。
司徒拍拍手上的泥土灰尘,说行了咱们下山去吧。路上我曾问他,那手镯和手帕有什么说法没有,他说目前他还想不到,等回去休息个一两天,好好研究一下。
当晚回到司徒师傅的家里,已经是临近深夜1点钟,彩姐一如既往的在看电视等着我们。看到我们回家后,她笑着给我们大伙煮了面。然后在我们各自进屋前,他分别对胡宗仁和司徒师傅说了声“新年快乐”。
回房以后,她也对我说了声新年快乐,我知道这阵子以来,她因为我的关系而把自己搞得身心疲惫。心里很过意不去,但是我不能在此刻过多去想这些问题,于是我答应她,等我好好的解决完这件事,我一定要带着她出去旅游一圈,好好散心。
司徒家里是安全的,睡个好觉。2010年,新年快乐。
第十八章 牛背
在中国人的传统里,逢年过节一定是家人团聚的时候。而2010年的新年,我却连家都没有回。只是抽空给爸妈打了电话,装出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我告诉他们,我目前在外地呢,暂时还回不去,要他们保重身体,等我过阵子回去后就去看望他们。我爸爸是个相对严厉的人,也不太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在接到我的电话后,他只嗯嗯啊啊的说了几句,让我自己注意安全,就把电话递给了我妈。我妈比较话多一点,总是叮嘱我这样叮嘱我那样,甚至告诉我节假日外面的人多,让我在外边不要去惹事,要懂得“息气能生财忍气家不败”的道理。也许是他们忘记了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给家里添麻烦的17岁小孩,如今的我总算也可以趾高气昂地说,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顶天立地,则是相对彩姐而言,在我爸妈的眼中,即便我脸上布满皱纹,即便我的发髻开始鬓白,他们依旧会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并不是非要把我当成个小孩,而是因为打从我出生开始,我就成了他们最重要的人。
1月1号,所有人都在享受新年的喜悦,我们虽然仍在困窘中,但是依然有选择快乐的权利。我让胡宗仁和彩姐出去买点酒,买点吃的,我在家帮着司徒师傅稍微整理下屋子。怎么说也要新年新气象嘛。可是等到胡宗仁回来,这个家伙竟然还给自己买了一顶滑稽的花帽子,看上去活像个在街边训猴的人。此外还有不少零食,还有啤酒烧烤。我们四人围坐在一起看电视,除了胡宗仁会常常发出一阵变态的大笑声外,我们几个却都始终是默默的。
不得不承认,胡宗仁是我们当中心态最好的一个。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看得很开,还是压根就没在意。至少在那一刻,我明显感觉到,他似乎是忘记了我们正在经历的事情,也忘记了他目前跟我一样,身后藏着一个红衣女鬼。
那一年的元旦晚会很无味,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张老面孔在电视上唱唱跳跳。于是我们关掉电视,收拾桌子,在新年的第一天晚上,才正式开始干我们的正事。经过一天的沉淀和思考,我们三人都对以往经历的,和接下来要办的事情各自有了看法,于是我们都纷纷说出来讨论,目标一致,大家都明白,我们的下一站,应当是位于龙门浩的天权位。
对于天权本身这个星位,我们大家了解得都不多,于是司徒开始跟我们谈了谈自己的理解。天权位是在北斗七星那个勺子的形状,恰好位于勺把和勺斗之间的那一个。也就是说,它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是用来分界魁四星和杓三星的。司徒告诉我们,这个点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但是却很关键。勺子最细的那个部分,看似脆弱,却如同人的手腕,是力量的爆发点。如果我们在天权位一帆风顺,那么剩下的杓三星,应当是难度不大了。我和胡宗仁对望一眼,尽管目前的局势还非常不明朗,我们甚至无法确定目前找到的一切物品,究竟跟这个七星大阵有多么直接的关联。在司徒跟我们解释完了以后,我们打算1月2号暂作休息,等3号外面的人稍微少点的时候,我们就直奔龙门浩。
2号那一天,一个难得的清闲被一个电话打破。下午3点多的时候,我的电话响起,我习惯性的没看来电显示就抓起电话接听,在我喂了几声以后,电话那头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你先不要挂电话,请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我心里莫名的悸动了一下,因为这个电话是付韵妮打来的。我有些没好气的问她,你想要干嘛?她却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我对她说,是挺快乐的,在我接到你的电话之前,后面就没什么心情了。付韵妮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对我还是有怨恨,这我不怪你,我打电话来,并不是来请求你的原谅,而且我付韵妮从来没对你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恨我无非是因为我爸的关系,我在医院的时候就已经跟你说明白了,他虽然是我爸爸,但是我并没用参与到他的事情中去,包括他这么对你,我其实也是很不赞同的!
电话那头,付韵妮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虽然她说的这些,我在上次跟胡宗仁在茶馆暴打了那两个人以后,我自己私底下也仔细想过,我的确有迁怒于她的情绪在。包括我在茶楼对她说今后咱俩是彻底的敌人,也确实是一句不加考虑的话。也正是因为心里有些内疚,我才会在那一晚给她打去电话。原本是试一试,结果她真的告诉了我那个人其实姓魏。从这个角度来说,付韵妮其实是在间接的帮助我,才让我们了解到了那个所谓的七星阵,当然,现在让两个女鬼跟着,也是拜她所赐。但是站在我的角度,我也不得不这么去想,谁叫她是付强的女儿?谁叫她的老爸如今成为了我的死对头?
想到这里,原本已经被付韵妮接连不断的一番话呛得有些无法开口的我,再度把口气硬了起来,我对她说,这些都不关我的事,我只知道我现在被你们付家的人害得恼火惨了,上次是你告诉了我背后的老板是那个姓魏的人,我当时也就谢谢过你了,这对我来说意味着咱们今后各不相欠,也各安天命了。你是什么人跟我没关系,你要不要帮你老爸这对我来说也没那么重要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人在做,天在看呢,你们这一家子人,要不然就把我整死了,否则要是没弄死我,我一定会把你们统统搞垮!
说完我本来打算很潇洒的挂断电话,但是付韵妮却叫嚷着,你怎么从来都不好好听别人说话!我也生气了我问她你是我的什么人啊我为什么要好好听你说话!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类似气极而泣的声音,然后啪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我说这姑娘也真是,我都还没挂电话她到先给我挂掉了。莫名其妙打一通电话来找不痛快,何必呢。不过她的电话到真是让我开始全身上下都没了轻松的感觉,说真的,到不是我觉得我的言语太过苛刻,而是各自的立场不同,即便是付韵妮真的跟她老爸不是一伙人,但是毕竟是父女,血浓于水,我还是趁早跟她划清界限,免得今后纠缠不清。
不一会,手机再一次响起,不过这次是短信了。还是付韵妮发来的:“明天中午去老君洞,到了再说,你一个人来。”
这个女人真奇怪,明明被我骂得这么凶,还要约我单独见面…顿时一个念头闪过:这小妞不会是看上我了吧?不过我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我觉得生活不会像那些狗血电视剧一样,处处充满这种低级的片段。她跟我这么一闹,就算是不会特别恨我,但是肯定也对我没什么好感,她是付强的独生女儿,付强作为一个父亲来说,也不至于要她的女儿冒险跟自己的敌人接触。就好像西施虽然身在吴宫中,被夫差霸占着身体,但是她始终都是范蠡的人。我不是吴王,我也没那么傻。
不过她倒是提到了老君洞,这个地方被惟诚法师说过,是整个七星阵真正的目的所指。我们本来打算按照我们的顺序挨个破阵,赶在大事发生之前,阻止老君洞那场未知灾变的发生。不过我也仔细想了想,付强是道家人,付韵妮虽然是他的女儿,但是付韵妮的师承手法,却统统出自黄婆婆的佛家一脉,所以她约我到老君洞这样的道家圣地去,理应是有别的理由。于是我给她回了一条信息说,你想要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去?她则回复一条说:想保命你就来。
这句话又把我吓到了,看样子她是真的知道点内幕,不过她叫我一个人去,我还是有些担心。谁知道会不会是付强发现了我们正在逐个破阵,担心我们最终反扑而选择了直接给我下个圈套,直接抓活人了。好在老君洞我去过不少次,3号依旧是节假日,所以上山进香的香客应该也是不少人,所以安全还是没问题的。不过我还是不敢擅自决定,打算吃晚饭的时候跟大伙商量下再说。
晚饭的时候,胡宗仁和司徒师傅去了书店回来了,彩姐也午睡起来了,我跟大家说了下午发生的事情,然后把短信给他们看,让他们替我决定,去还是不去。这个时候彩姐问我,这个女的是不是就是上次约你们去医院的那个女的?我说是,而且她还是付强的女儿。彩姐说为什么要约你单独去?我说我不知道,可能觉得人多了容易引起注意吧。彩姐又问,你说她打电话来先说了句新年快乐,然后你们俩吵了一架,她还哭了是吧?我说对啊,莫名其妙的女人。
于是彩姐把碗筷一放,带着杀气的笑意对我说,肯定是个美女哈?我这时候才明白她刨根问底到底是为了什么,于是赶紧陪着笑脸说一点都不美,难看得要死,名字取得好听而已,你看那些名字好听的大多长相不怎么样,比如斯琴高娃。
胡宗仁那个死人,这个时候竟然冒了一句,不会啊,我觉得付韵妮还是算长得漂亮的了,性格又火辣,实在是因为在我们这行里了,否则不晓得好多人追她。说完他还傻笑着看着司徒师傅,一副好像司徒也见过付韵妮的样子。我用绝望的眼神看着胡宗仁,对于这样一个智商只看得懂动画片的人,我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我用凶悍的眼神告诉他,要是我挨打了我也一定会打你的!
司徒这时候插话了,他说我觉得这个女孩可能真是有什么事要透露,我认为你还是应该去一趟,对付这么一个小姑娘我想你还是没问题的。明天我和小胡就去龙门浩先查查看吧,我们两个去,也不容易引起人注意。要是刹无道的人在附近,他们认识你的更多。
老前辈发话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去了。不过我看着彩姐,我需要她同意才是。晚饭后回了房间,我花了很长时间跟她解释,告诉她我只是去谈谈,别的不会干什么,那个女的是对头,虽然她是个美女,但是及不上你万分之一…
在我再三保证自己对付韵妮完全没有兴趣,且语气坚定的保证彩姐是我心中的唯一女人后,最终她同意了我去。当然我并没有告诉她我曾经偷看付韵妮内裤的事情。第二天我和胡宗仁还有司徒一起出门,我搭司徒师傅的车到了南岸区后,他们就自己走了,我则另外坐车去了老君洞。
假日的老君洞,虽然谈不上人山人海,但是还是非常热闹的。到了老君洞的山观门口,看看时间和付韵妮约定的中午还早,于是我打算先上山去看看,顺便用罗盘到处打一打,看看是否能发现点什么蜘丝马迹。
老君洞本名太极宫,早年曾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天师道场。也是西南道教的祖庭,所谓“老子出谷,天下知仙。”这是在说当年老子出了函谷关,遇到了一个叫尹喜的官员。尹喜告诉老子,自己善观天象,算准了有一位伟大的人此刻要出谷,早早在此等候,继而老子开始传扬道法,将道家普法到了天下。从此敬奉道教的人尊称老子为太上老君,认为修道者可以成仙。于是千百年来,道家在经历了数度文化和政治的动荡,却依旧留存至今,除了本身的分布太过广泛且分支众多以外,还源自于其自身深不可测的道家法门。我的师承虽然不是道家,但是我们的手法在道佛两家里,更加偏向于道家一脉,我和我师傅都不敬奉太上老君,但是我们偶尔却要用道家的符咒来保护自己。而我以往抓鬼时候常常会在地上墙上所画的“敷”,却是源自佛家改良。我们门派的名字里虽然有个道字,但我们更像是街井巷陌游走四方的神棍,不看相不批字,拿钱消灾,不注重手法的花俏繁琐,只讲究怎么才实用,即便我们的姿势常常很不好看。
师傅说,我们叫做“地巫”,说白了就是一个在各行各派中收集有用的办法,甚至包括不少民间的土方,这其中还不乏一些来自远古巫术时代的技艺。
我一路朝着山上走,手上拿了罗盘,姿势太过引人注目,于是我把上衣脱下,挂在手上挡住罗盘,遗憾的是这一路我什么都没有发现。待到中午肚子饿了,可付韵妮还没有来,我寻思也许我该先去找点吃的,万一付韵妮带了些帮手来,我至少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于是我就在山上吃了一碗斋饭,顺便为自己刚刚过了斋月却还得继续吃斋感到心理不平衡。
大约在12点半的样子,付韵妮来了。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的位置的,莫非她是掐指一算知道我此刻正在吃饭?不幸的是我狼吞虎咽的样子也被她看见了,本来就是敌人,却把如此弱的样子展露给对手看到,我的气势顿时弱了几分,因为我本来还打算她来了先给她个下马威的。但是她面无表情,甚至有点不开心的样子看着我,似乎是还在为昨天那场争吵介怀。我擦了擦嘴问她,叫我来有什么事?她说来这里只是想要告诉你,我爸爸目前做了个大法,你的八字已经被他拿去做了交换,换到这老君洞后面一家农户家里,如果在此之前你们破不了他的大法的话,那家人就遭殃了。
我听的云里雾里的,什么我的八字被换了,怎么又扯出一个农家来了。于是我让她给我说明白点,她说,在老君洞观后有一排农家乐,那个地方叫做牛背溪,是一条不起眼的小溪,只是因为这些年老君洞开始发展宗教旅游,附近的农户都没有继续耕田了,而是凭借自己家能够远眺山城美景,开起了农家乐,其中一家的户主,他家儿媳妇很快就要临盆,而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就是被我爸爸他们挑中的一个婴儿,他的生命随时都有可能被夺走,那个姓魏的要用你来续命,但是却要喝这个孩子的血。
我很吃惊,于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问她道,为什么又扯上一个小孩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我知道若是要用法子用一个人的命给另一个人续命的话,除了要掌握这个人的八字以外,还得有属于这个人身体的一部分东西才行,而这些东西并不能是屎尿等排泄物,而必须是如同血液,毛发,舌苔等物。还要看这个被选中的人的八字和那个需要被续命的人的八字是否相合,举个例子来说,假若当年的魏先生选中了楚楚,是因为楚楚的八字符合他自己的命,那么选择我则是因为他遭受到惩罚后,托人例如他弟弟请高人改过自己的八字或是命格,有时候甚至是换一个名字都可以导致不同的人生。让魏先生的八字跟我的八字能够符合,这样一来,对付我一则可以保命,二则可以报仇。
所以当付韵妮说到那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的时候,我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魏先生一定透过付强这样的高人,在当初决定采用七星大阵前就先在这一带摸过底了,找到了这个即将初生的孩子,可以通过预产期和父母的情况粗略推算出八字,可怜的是这个孩子在还没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盯上了性命,这个和他们无亲无故也无冤无仇的家庭,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受害者。
我很是生气,因为这样灭绝人性的事情,简直太让人憎恨,所以我抓付韵妮的时候,大概力气稍微大了一点。她一下子挣脱我抓住的手,然后说你冲我发火有什么用,我是专门来告诉你这个消息的,你要是能够拦下这件事,不光是救了那个孩子的生命,说不定还能保住你自己。我明白她的意思,那是说假若我从中打岔,也就会导致付强的这个大法起不了作用,这样也是一种自保的方式。于是我问付韵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她说我是付强的女儿,有些事情我想要知道就自然能够知道。她告诉我,这个孩子的生命非常关键,一定要救下他来,我听我爸爸说的,那个姓魏的瘦子托人算过,说这个孩子命格过于齐整,按照那个师傅说的,这孩子注定了是一个“童子精”,这也是为什么姓魏的要他的血。
童子精是一种喊法,大多数新生儿在儿童时期会眼界比较低,导致他们能够看到一些所谓的成年人看不到的东西,只不过理解和表达能力有限,所以家长们迟迟不知道罢了。而童子精则是相对早熟且眼界高的孩子,这样的孩子数量比较稀少,事实上他本身和其他儿童并无差别,只是由于自身命格的关系,而导致他们被很多道法之人认为是“天生灵气”。
付韵妮这么一说,我就更加糊涂了。命格齐整的人,只是说明这个人的命可能比别人过得顺一些,不见得真会带着什么灵气之类的,人的命只是被注定了一个出生的时间,剩余的一切都得靠自己后天的发展和所选择的路,我就是个命格不齐但八字很硬的人,我小时候还想当个科学家呢!但是最终还不是选择了这条大多数人不会选择的路。
付韵妮无奈的摇摇头,那意思仿佛是在说我脑子里装的全是浆糊。于是我对她说,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不要跟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猜谜语。付韵妮冲我招了招手,带着我朝着后山的摩岩石刻走去,走过一块大石的时候,她问我,这地方是哪里。我说青牛壁啊。青牛壁是老君洞的一处光滑崖壁,因为这块大石头像是一只趴着的牛,且石头呈现青色,所以被换做青牛壁。老君洞的摩岩石刻有独到的道家韵味,尤其是以“九龙碑”和“八难岩”以及这青牛壁最具有艺术价值。付韵妮指着崖壁半壁上的一处雕刻跟我说,你知道那地方刻的是什么吗?我说你瞎了啊那不是一头牛吗?青牛壁不刻头牛,难道刻你老爸啊?付韵妮白了我一眼又说,你再仔细看看,牛背上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我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这却让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老君洞奉的是太上老君,而在道家神话里,太上老君正是骑在牛背上的。而今这青牛壁上的石刻牛,背上却没有了人。付韵妮哼哼了两声然后对我说,想明白了吧,你这只猪。
我怒目瞪了她一眼,她竟然敢用这个词来称呼我,我呸了一口后义正言辞的告诉她这个世界上只有彩姐才能这么称呼我!她冷笑着说,老君洞的牛背上没有人,意思就是牛没有了主人。而牛背溪即将出生的那个孩子,之所以会引起这么多道上人大加关注,你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我心里一惊:难道那个孩子就是传说中牛背上的主人?
第十九章 龙门
诚惶诚恐的,我竟然把这句话给说了出来。转生转世,理论上来说,是佛教的一种说法,尤其是在藏传佛教里,非常玄秘。在活佛圆寂之前,他会给出明确的指示,下一任活佛出生的方向地点以及体貌特征,于是众多弟子会纷纷前去寻找,直到找到那个新的活佛。这是一个谜,多年未解。而太上老君则是道派先祖,按理说,他早已位列天庭,成为神仙了,如果我是他的话,我对重返人间是没什么兴趣的。
付韵妮听我这么说,她告诉我,起初她偷听到付强说这件事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和我所想的其实是一样的,她也认为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大概就是所谓的“老君托世”,却在后来自己推翻了这个想法。付韵妮说,后来她才在付强有一次喝得有点大了,才把选择这个孩子的真正原因给透露了出来。
付韵妮告诉我,付强说的,这个孩子之所以被断定为命格齐整,是因为他祖上的关系。这个孩子的母亲目前是农家乐的户主,父亲则是入赘过来的湖北人。孩子的外公曾经是这老君洞中的居士,在1984年的时候曾经帮助观中的一位姓王的道士远赴滇南除害,据说那一年收押了好几个无法被送上了的恶鬼,至今依旧被封印存放在观内纯阳洞中。付韵妮说,这个孩子的外公虽然没有正式出家,但是已经是一位深得道法的高人。正所谓祖上记得子孙享福,这位居士虽然去世了,但是儿女子孙都过得很好。这个孩子更是在他去世前就交代过,今后自己的外孙定将为道,学习道法赈济四方。
我问付韵妮,人的命运应该是由自己来掌握的,这些宿命的东西,即便是在之前能够有所推测,但是毕竟时代也在改变,一个几十年前的人,根本不可能左右现在这孩子这一代人的生活。付韵妮说,即便是这个孩子今后不会成为一个道士,但是他的八字是早就被他的外公给算好了的,你别忘记了,姓魏的那群人要的是这个孩子的血,就是取决于这个孩子的八字和命格。例如一个小孩在年幼的时候就被人发觉非常聪明,于是家里人对他会有很大的寄望,但是在这过程中他也许会学坏,也许会堕落,不过那始终改变不了他这个“人”的事实,所不同的,无非就是成长轨迹和最终结果而已。
她这么说,我总算明白。这个孩子的出生是通过宿命的计算而被付强选择,因为生在道观边上,祖上又是得道高人,也就是说这个孩子的出生原本就被赋予了一种使命,使命则是他自己的亲人和付强这样想要利用这个孩子的人所赋予的,对于孩子的父母而言,他们就希望孩子幸福健康快乐的长大,至于以后会过怎样的生活,从事何种职业,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同样的道理,对于付强而言,这个孩子即便以后成了个道家奇才,或是成了个轰动神州的大人物,那对付强来说也没有丝毫意义,他所要的无非就是这个孩子的血,因为孩子的血能够匹配姓魏的人,使得他的“续命”能够万无一失的进行,至于孩子的将来,他们则不会考虑,而且这个孩子究竟能不能活下来,谁都还不知道。
我对付韵妮说,你的意思是,要我抓紧时间赶在你老爹前头,保护好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对吗?她点点头,然后摇摇头,接着叹了一口气。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要帮我,但是又不能明目张胆的帮,那样就是在挑明了跟自己的老爸做对。但是作为一个知情人,而且是一个有良知的人,她却也不能袖手旁观,看着这些悲剧的发生。所以她只用动作回答了我的问题,并没有开口,报以一声叹息,表达她的尴尬和无奈。我问她,我和你爸爸是对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因为你们是好人。
靠着青牛壁对面悬崖上的栏杆,我和付韵妮都很久没有说话,似乎是各自在想各自的事情。打从内心来讲,我对付韵妮这个女人虽然口气不好,但还是感激她的。作为一个20岁左右的小姑娘,能够有这样的是非观,还是比较难得的。于是我忽然回想起一件事情,我问她,你是佛家人对吧?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母亲是不是涅如师太的徒弟?
涅如师太,是一位逝去多年的老前辈,我从未见过。我之所以知道她的名讳,是因为她就是黄婆婆的授业恩师。我和付韵妮难得有机会在这种没有旁人的机会下长谈,有些事情还是一次性问个清楚才好。一方面因为黄婆婆一脉人甚至包括付韵妮的行事作风,跟付强简直相差太远,我得弄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若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我还可能以付韵妮来要挟付强。这很卑鄙,但是我也没办法。
付韵妮告诉我,她的手艺,都是她母亲亲自教给她的。她母亲正是涅如师太的收山弟子,也就是黄婆婆的小师妹,当年师傅去世以后,她本来打算退出这行,随便做点小买卖度过余生也就是了,因为师傅去世得早,也没有教过她太多的东西,但是却因为机缘巧合,她见到了当时正被逐出师门,潦倒落魄的付强,出于佛家人的本性慈悲,她接济了付强,于是久而久之,两人就成了夫妻关系。本来太平的日子过了几年,付韵妮也出生了,但是却在她刚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付强则踏入歧途,成了刹无道的一员。付韵妮告诉我,她母亲跟她说过,当时母亲并不知道刹无道是个什么样的团体,而且那时候付强也并没用混到如今的带头人的地位,看他那段日子不断地给家里赚钱,自己却穿得差过得差,于是心里生疑,就逼问付强到底在干什么。付强虽然那时候已经在刹无道里混得有模有样,但是却因为那“敛财不留财”的规矩,使得自己越陷越深,最终已经无法脱身,无法自拔。即便如此,付强对付韵妮母亲依旧还是深爱着的,于是他的理由便是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是在为了付韵妮母女二人。
女人心软,付韵妮的母亲即使对付强的所作所为极不赞成,但是由于已经晚了,造业太多,根本无法全身而退。于是她决定自己重新出山,出山的目的则在于保全自己的女儿今后不受牵连,能够顺利的长大。于是付韵妮从上初中开始,就一直跟着自己的母亲学习佛法,学习伏魔。
我打断付韵妮的话,我说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你会打鬼,因为黄婆婆是不会打鬼的。付韵妮告诉我,这大概是涅如师太偏心的关系吧,到了晚年觉得自己的一身本事,却有选择性的传授给了其他弟子,真正能够制服恶势力的手段,还是需要攻击性才对。于是就单独把这门手艺传给了付韵妮的母亲。所谓同宗同源,即便是目的不同,手段都是类似的。这也是为什么那晚在医院付韵妮一出手,我就知道她跟黄婆婆必然有渊源。
付韵妮接着说,高中毕业以后,她就没有继续念书,母亲教她的那些其实是为了用来防身,因为深知付强的所作所为,生怕有一天遭遇反噬后殃及家人,也以此让付韵妮和付强划清界限,知道不是一门的人,只是无奈成了父女而已。两年前,付韵妮的母亲因疾病去世,付强天天都跪在妻子灵前忏悔痛哭,这才让付韵妮没有坚定下彻底和他脱离关系的决心。后来付强重操旧业,只不过一边在南平开掰掰车,一边维持刹无道中间的关系。身在这个行当,想要全身而退,除非金盆洗手,且要了却一切孽缘,这对他来说实在太困难了。付韵妮说,母亲临终前,把自己的一些饰品留给了付韵妮,还有多年来自己掌管的付强得来的钱财。上次在医院看到付韵妮手上的银手镯,和雕花戒指,应当就是她母亲的遗物。
听完她说的这些,我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异样情感。也说不上是对她同情还是什么,总觉得这个女人有她这个年纪难得的早熟,而且同样是没得选择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我试想了一下,要是换成别的孩子,也许早已沦落为付强之流,她至今还知道保持距离,也实在难得。
我问付韵妮,你今天告诉我这么多内幕,是想要我怎么做,现在就去那家人家里,跟他们提醒一下吗?人家可能未必会相信你,说不定把我们当疯子赶出来。付韵妮摇摇头说,现在去还太早了,这孩子出生还有几个月时间,在此期间,起码他是绝对安全的,他甚至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因为我爸爸他们会想方设法保全这个孩子的顺利诞生。我问她那现在既然不去,那应该怎么做。她说,我爸爸在做大法事,我会尽可能的打听一些消息给你,你就想办法逐个给他破掉吧。我也实在不希望我爸爸越陷越深,这是在给自己增加罪障。我其实没有告诉付韵妮,我们实则已经连破三阵了,因为现在付韵妮的身份特殊,我既不能把她当成是敌人,却也没办法完全相信她,把她当作朋友。既然她认为我们还没有动静,那么就暂时让她这么认为吧,付强肯定知道我们的动作,只不过可能猜不到我们的顺序。她没有告诉付韵妮这些,实则也是在防她。
我说那好吧,你觉得你有消息的时候,再联络我好了。不过我跟她强调,在事情没有彻底解决以前,不要指望我能够把她当自己人。在山门前临别的时候,付韵妮对我说,她是佛家人,于他父亲道家的人认识的不多,也不是非常了解,如果我有关系的话,尝试着联系一下老君洞的道人,看看他们能不能帮上忙。我答应她了,老君洞的道士我确实认识几个,不过这件事情已经牵扯了太多人,我实在不愿意再多让一个朋友替我操心为我操劳。
随后,我跟付韵妮各自离去。她去哪了我不知道,我则是在下山途中,给司徒打了电话,告诉他我这边事情已经完了,一切安妥。他说他和胡宗仁已经在龙门浩一带发现了重要的线索,让我立刻赶过去和他们汇合。我一看时间,才下午2点多,心里暗暗佩服司徒师傅和胡宗仁的效率,仅仅半天时间就看似又破一阵,看来没有我在,他们手脚是要麻利些。
下山后我直接打车去了龙门浩街道,然后按照司徒跟我说的地方,从下坡道朝着职中方向走,转过职中后,开始寻路准备去到河边。三峡大坝修建以后,原本刻上“龙门”二字的石头早已淹没,永无天日。于是整个河道变得更宽,在接近南滨路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半山上有条小路,那里有几栋开埠时期留下来的老建筑,以前还有一个厂的职工宿舍也在这里,不过都被血红的油漆歪歪斜斜的写上了一个“拆”字,表示那是危房,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我在那里,找到了司徒师傅和胡宗仁。
胡宗仁远远望见我,就好像发情一样对我招手,幸好周围早已没有人烟,否则我真想装作不认识他。走到他们跟前,他们俩正坐在废墟上抽烟,两人一老一小,脸上都脏兮兮的,尤其是胡宗仁,活像刚刚从地震废墟里逃生然后叫嚷着叔叔我要喝可乐的生还者。我问他们找到什么了,司徒师傅从包里摸出一个小铁盒,告诉我这个东西其实是胡宗仁找到的。
我望了胡宗仁一眼,眼神里满是不相信。司徒告诉我,本来他们在这一带摸索了很久,一直没有头绪,本来最初还不是在这个老房子的废墟里寻找,而是在旁边厂房宿舍里找,因为他们最初认为这样子的范围更广,以付强的心态来说的话,应该会选择这种地形复杂的。不过找了很久,计算了很多种可能性,甚至包括把那栋宿舍楼正面看去的房间组合成小七星,再到天权的那个房间里寻找,罗盘探路,什么都试过了,却依旧找不到。正当两人有点无奈却又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好的时候,胡宗仁突然说他想拉屎。
胡宗仁这人有个怪癖,不管遇到天大的事情,当他排泄的时候一定是非常快乐的。从第一次跟他一起入厕,苦竹闹事的那次告别厅之行开始,我就领教到排泄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所以司徒带着嘲笑的语气对我说,这家伙,明明楼道里有厕所,他非不去,硬要到断墙边上拉“吊崖屎”。
“吊崖屎”是重庆这边对一种拉屎行为的喊法,指的是蹲在悬崖边上,屁股悬空,眼睛深邃的眺望着远方,思考着祖国的过去现在与将来,然后深呼吸,气运丹田,接着劈哩啪啦。据说这样做能让一个人心胸豁然开朗,非常愉快。基于胡宗仁的奇葩个性,我也觉得能够理解。不过司徒师傅告诉我,正是因为他居高临下眺望远方,他才看到底下那些老屋子,因为已经被掀起了顶盖,只剩下一些墙根。胡宗仁却发现那些墙根的转交,在其中一栋房子里特别像个七星的形状,于是激动得屎也不拉了就提着裤子站起来,让司徒过来看。司徒师傅还说,他当时本来也对胡宗仁没抱什么希望,却在凑过去忍住臭味一看后,才发现真的是七星阵。付强那家伙,竟然可以想到用断墙转角来组合七星阵!
于是他们俩就出了那栋厂房宿舍,去了那间老房子。根据位置的判断,他们在天权墙根转角的地方看到一个用砖头盖住口子的小瓦罐,瓦罐里面,就放着这个小铁盒。说道这里,胡宗仁在一边得意洋洋的发出那种“哇哈哈哈”的怪笑,我没理他,打开铁盒一看,里面有一根生锈的铁钉,有一根幼犬的犬牙,我之所以判断它是幼犬的,是因为大小和颜色,加之我多年身在此行,这点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另外,还有一根脏兮兮破破烂烂的灰白色布条,还有一小截桃枝和一张黄色的纸,纸上写着一段古文:
“正新岁、金鸡唱晓。一点魁星光焰里,这水晶、庭院知多少。鸣凤舞,洞箫袅。太平官府人嘻笑。道紫微、魁星聚会,参差联照。借地栽花河阳县,桃李芳菲正好。暖沁入、东风池沼。”
字迹是朱砂写的,而且边缘清晰,还有朱砂的味道,所以这一定是付强亲自写下的。
一般来说,倘若是要埋符下咒,在咒盒里放入了手写的东西的话,不管是符咒还是诸如这次找到的黄色纸,它的作用无非有两个,要么就是在像天地鬼神表明来意,说明我是要干什么,是来求事的,不是来惹事的。或者就是用于召唤。这段古文,看上去不是用来召唤的句子,因为行文显得非常浪漫独到。所以我基本能够判定,这张黄纸的作用,正是付强用来告诉天地鬼神,这个地方埋下的东西,我希望起到如何的作用,希望不要弄错的意思。司徒见我久久没搞明白,就从我手上收回铁盒,然后拿起那张纸告诉我,这一段,是一段宋词。
他说,这段词的作者,是一个鲜为人知的宋代文人,叫做柴元彪。他所留下的诗词并不多见,若非对古文化有深刻了解的人,一般是不会注意到这个文匠的。司徒告诉我们说,柴元彪号称号泽襢居士,一生浪漫成性,将自己多年留下的诗词著作为《柴氏四隐集》,收录进了《四库总目》中,也就是说,他的毕生创作并没有进入四库全书,而只是在总目总略提了一些,这也造成大量他的文集就此绝迹。
司徒说,刚刚在等我来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研究这首词的含义。所谓“正新岁金鸡唱晓”,实则是在指目前这个时间,因为此刻正是新年的开始。“一点魁星光焰里,这水晶、庭院知多少”则是柴元彪的自嘲,他认为自己虽然满腹经纶,但是毕竟其风格在当时的环境下并非大流,于是不讨人喜欢,就渐渐被埋没。魁星本指斗魁四星,而目前我们所在的位置,天权位,在星宫当属文曲星,文曲星代表着学识,于是柴元彪先自比文曲自夸一番,又把自己比做水晶,庭院不知而自嘲。“鸣凤舞,洞箫袅。太平官府人嘻笑”也是在说没有人赏识他,但是后边玄机就来了。司徒说道这里,两眼放出异彩,看得出他此刻对诗词的造诣早已不是我所能及,而且也感觉得到,他对付强这个人,虽然人品不怎么样,其高深的道法相当佩服。
司徒说,“道紫微、魁星聚会,参差联照。借地栽花河阳县,桃李芳菲正好。”这是在向天地鬼神提要求了,是要各方神力齐聚,方能“桃李芳菲正好”,司徒说到这里,指了指盒子里的桃枝,他说,这个桃枝,应当是在特指“桃花星”,如果一个女人的命宫在文曲,而又没有桃花星同宫的话,就会是个一无是处满腹戾气之人。而放上这个桃枝,就是要它们“同宫”。暖沁入、东风池沼则是付强的目的,东风是自西向东而吹,而这个地方的正东,恰好就是我们几天前去探访的天璇位。
司徒讲了一大堆,我其实理解得非常有限,于是我问他,天璇位在正东方这有什么问题吗?司徒说,你忘记那个女人的坟墓了吗?它的正面就是面向长江的,那个方向,就是现在的这个位置。我一惊,问司徒说,你的意思是说当初付强选择这个女人化身厉鬼,其实早就算好了天权的位置,甚至已经计划好要在这里写下这么一段词?司徒点点头,告诉我,所以这就是这个对手可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