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江湖人,所以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跟我差不多的匪气。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他离开重庆的时候,论岁数,他跟我父母差不多,也许是因为代沟的关系,我和他的聊天其实没有多大内容,无非就是一些闲聊的话题。随后他把东西交给我,嘱托我回重庆后先给谁谁谁打电话,然后交给他。我答应了。那时候,北京的天已经几乎全黑了,一看时间,也才5点多而已。通常这个时间段在重庆还是白天,而北京却已经开始进入了夜生活。
站在景山顶上,我问先生,前面那是故宫是吧?他说是。我说听说故宫晚上要清场,不留人是吧?他说是。我说那这么大一个地方,晚上都不留人巡逻什么的吗?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反问我道,巡逻?你自己看看那里边现在有灯光吗?黑灯瞎火的巡逻,你当那些保安都是哪吒吗?
于是我转头看向故宫,除了宫墙上的装饰性灯光以外,整个故宫里,一片漆黑。于是我问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安保就这么有把握,里边的安全吗?先生迎着很大的山风,点了两根烟,把其中一支递给我说,自古宫闱多怨事,这里边的事情,太多太多。你最好别管,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是谁也不敢管,早在当年开宫用作旅游观光的时候,这以故宫为中心,扩散出去五里地,有高手动过的呀,外边的东西绝对进不去,可里边的那些玩意,就永远出不来了。
他呼出一口烟说,就永远这么折腾下去,走不掉,也离不开。没个头了。
说罢他摇了摇头,其实我挺懂得他的心情的,不过一个大国家,对待这些事情,难免有这样的处理方式,否则的话,老百姓也没办法生活得像现在这么泰然。于是我问先生,这故宫里面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呢?他没有理我,甚至没有转头看我。而是俩眼直勾勾的看着对面的故宫。于是我也没再多问,和他一样的姿势望着故宫,看着这个中国最大的都市,在夜色越来越浓的时候,周围华灯初上,城市里变得灯火通明。只留下了故宫的宫墙,把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正方形,藏匿在这夜晚里。
当晚我和先生在我住的酒店附近找了家餐馆吃饭,喝酒多了他也就说的比较多。但是他始终不肯告诉我关于故宫发生过的事情。后来看我实在兴致盎然,他告诉我说,你要是真的不忌讳的话,抽点时间去朝内81看看吧。
我问他什么是朝内81,是酒吧吗?因为重庆有个酒吧夜店叫做88,而北京这样的欲望都市,夜店以数字来命名也是非常正常的。他摇摇头说,朝内81,就是朝阳路内街81号,那儿有栋楼,建立了100多年了,荒废了几十年,是京城最有名的一座鬼楼,有那么一段故事,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自己去寻找吧。
我一下就来了兴致,因为我以前不也常常干这种事吗。哪闹鬼就往哪钻,其实抓不抓那倒是其次,我总是很难抗拒这种多年来的习惯,总是想要给生活里来点刺激,尽管有些危险。先生告诉我,这栋楼原本是个教堂,但是修到临近尾声的时候就一直搁置了,前后百来年,发生了不少值得一听的故事,版本非常多,有真也有假,你得自己去了解了。我说那要不你先跟我说一段你觉得靠谱的版本,他说,我从没去过那里面,10年了,我不碰这些10年了,以前既然没去,以后自然也不会去。我问他,你既然不去那你干嘛要告诉我,他笑着说,现在你我都是普通老百姓,有些事,知道就好。当成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无需去计较究竟是真是假。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如果空穴来风,那就是吃饱了没事干,真相永远只有一个,就看谁能找得到了。
当天晚上回了酒店以后,我心里久久装着这事。于是立马在网上查了很多关于这个老屋的资料,也看了不少所谓“探险者”的照片和视频,心里难以克制的激动,于是果断退房,打车去了朝内81号的对面,一个叫做汉庭的连锁酒店入住。登记的时候,我特别告诉柜台,我要选临街这一面的房间,因为这样的话我才可以看到对面老屋的情况。进了房间以后,丢下包,我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户,隔街望着那传说中的鬼楼。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是你心里深信哪里曾经有一段离奇的故事,但是却没有一个坚定的声音来告诉你准确的答案。于是你就只能远远望着它,企图想要发现一点蜘丝马迹。可是遗憾的是,虽然那两栋鬼楼的轮廓在夜色下清晰可见,我却注意到那院子临街的地方,是一个锈迹斑驳的大铁门。心想完了,如果我要进去,估计还得翻墙了。
顶着北京夜晚的寒风,我趴在窗户前看了很久,总是能够看到老屋的窗户里,时不时闪过一些白光。一闪而过的那种。每一次闪现我都非常兴奋,因为那在我看来就是里面有鬼的有力佐证,可是到后来我开始怀疑,因为北京的夜风很大,很有可能是风吹动窗户,玻璃上造成的反光。
到了夜里一点多的时候,街上几乎已经没有了什么行人车辆,我还是隔不了多久就趴在窗前张望一阵,安静的夜晚里,任何一点轻微的声音都更加容易被听到,所以尽管隔着一条街,我还是听见风吹过那院子里老槐树时发出的呜呜声,也听见了木质窗户被风吹开,撞击到墙壁上那种清脆的伴着玻璃声响的咔咔声。下定决心,明天一早阳光充足的时候,我一定要进去看看,即便是要翻墙。
于是那一晚我睡得特别不好,兴奋和期待填充了我整个脑子,第二天我是晚上的飞机回重庆,于是我早晨7点不到就起来了,洗漱完毕,带上相机就出了门。
这是我人生当中唯一的一次不带任何法器,去探访一个我确知闹鬼的地方。我全身上下,唯一有可能探知灵魂存在的东西,除了我自己的经验和感觉以外,就是在APPSTORE上下载的一个类似EMF的软件了,不过那个软件不太靠谱,恶搞的成份更大。
下楼后就是一个X形的人行天桥,通过天桥以后朝西面走不到几百米的地方,高高的围墙里,那栋楼的上半部分就出现在我的眼前。令我意外的是,这里晚上紧闭的铁门,此刻却是打开了一扇,里面停了不少车。我当下心里就犯了嘀咕,如果能够停这么多车,那应该说明这里应该是非常干净的才对呀,那那些传闻到底是哪里来的呢?我看门始终开着,门外挂了个向留守人员致敬的牌子,说明这里面是有人看守的。于是我就大着胆子钻了进去。
多年来,我早已练就了用余光打量身边周遭的技能,很遗憾早年我还没学会,否则光是凭着这种绝技,我想我应该能考上中国最牛逼的大学。所以在进了院子以后,我立马就注意到,在我身体的左侧,靠近大铁门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岗哨亭。而且我还注意到,里面至少有两个人,那两个人因为我的进入而把目光集中在了我的身上,而我的眼光是望着大楼的,所以他们大概是想看看我到底要干什么。
我装作没事一样先是站定脚步咔咔拍了几张大楼外观的照片,这栋大楼是很典型的老西洋建筑,就是以往在纪录片里,看到的欧洲城市里随处可见的那种老楼,但是因为是在中国的北京,于是就在周围的现代建筑中,显得那么抢眼。一共两栋楼,分东侧和西侧,西侧的矮一点但长一点,东侧的高一点但短一点,从外观上来看,东侧的楼更像是一个住家的地方,西侧的则像是办公的地方。我正壮着胆子打算绕到东侧的小巷子里,从侧面观察一下这栋楼的时候,那屋子里的保安走了出来。
“小伙子,你等一下,你来干什么的。”
于是我装出一副我现在才察觉到他的惊讶模样说,师傅你好,我就进来看看,拍点照片。然后他跟我说,这里边没什么好拍的,就是老房子而已。我说我就喜欢这种老房子。他说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才来拍照的吧,我接着装出一副纯真的样子说,什么啊?我没听说什么啊,这里有什么吗?那保安师傅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一堆破烂儿。我看他没有要转身回屋且放我去看的样子,就从兜里摸出50块钱,我递给那保安师傅说:“师傅,是这样儿的,我是个摄影儿爱好者,路过这里,看这地方儿很有感觉,我就在这里边儿转转拍拍,完事儿就走,您行个方便儿吧。”
来北京这么些天,除了让我对自己的川普极其自卑以外,还是跟一群北京老爷们学了几句地道的北京话,尤其是北京人说话的“儿”音,让我掌握得炉火纯青。我心想我冒几句地道的北京话出来,没准那保安也就不难为我了。谁知那保安师傅见我递给他钱,他就把手背到了身后,对我摇摇头。我看他那意思也不知道是嫌我给少了还是不要我的钱,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加价给他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小伙子,你几个人来啊?我楞了一下,说我就一个人啊。他说哎哟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呀。没等我说话,他又问我,那你打算在这儿拍多长时间啊,我说半个小时吧。他点点头说那行吧你去吧,别钻屋子里去啊,还有那些豁口的地下室通风孔,你看看就行,别进去。我一下就起疑了,我说为什么不让进呀,那里面有什么吗?那保安看着我说,这是危房,楼板都松动了,您要是进去发生个什么意外,我找谁说去?说完他朝着东侧那栋楼的入口一指,我顺着他的指头看过去,一块好像装修后遗弃的大木板上,赫然用红色的油漆,歪歪斜斜的写着几个大字:
“警告!此建筑系危楼!严禁入内违反者自行承担后果!”
当然,这句话如果出现在别的工地或是危房前,我也就认为真的是一句告示了,但是出现在京城四大鬼楼之首的这里,不得不让人觉得,似乎是在阻挠着什么,而这种阻挠,好像是在隐藏着一个秘密。再加上他之前跟我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你胆子可真够大的”,这让我不得不浮想联翩。
我揣好钱,谢过那个保安师傅。因为他没收我的钱却让我进去了,好人啊。
我先绕到左侧的小巷子里,仔细看了看这栋楼,也许有先入为主的原因,这种破旧的程度让我猛然将其与鬼联系在了一起,小巷子里停了些车,有个天主教的基建办公室,估计是早年打算修缮的时候留下的。这栋楼看上去总共只有三层,一层的空间最高,二层其次,三层就好像是一排小阁楼的样子,外表破旧,几乎没有一扇窗户是完整的,而且当我绕到后边,举着相机开始拍的时候,从相机的镜头里,我亲眼看到了一块玻璃的掉落,随之发出一声哐当的响声。
我得说,这个声音吓了我一跳,于是我对准那个窗户猛照了几张,这个转角的地方比较像是一个L字形,所以风特别大,所以刚刚那块玻璃也有可能是因为风吹的关系而掉落的。而在小巷子的尽头,是一排看上去装了门的屋子,从屋子的摆设来看,应该是有人居住过,接着我发现在屋子的小窗台上,几乎每一个都摆放了一个小镜子,镜子的方向都是朝着那栋老屋的。
在我们中国有一个习俗,特别是这种老街道里,人们喜欢在门口挂上一面镜子,称之为“照妖镜”。当然妖和鬼都属于非常态存在的东西,所以作用也就差不多。那是因为有些迷路乱窜的小鬼有时候会无动机地进入百姓的家里,有些甚至赖着不走了。于是老百姓把镜子挂在门上,是为了让鬼怪进屋之前先看到自己的模样,于是被自己吓到,也就不敢进屋了。而很显然,这里的这些小镜子,就是拿来作为这个用途的。
巷子里的风很大,我耳朵里全是那种风刮过呜呜的声音。我又来来回回拍了很多张,手机相机换着拍,接着我重新绕回院子里,朝着西侧那栋楼走去。一点不吹牛的是,我在路过门口那颗老槐树的时候,一个影子一闪,我赶紧看过去,发现西侧楼里二楼到三楼之间的楼梯上,有一个深绿色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我当时很紧张也很奇怪,因为我不是阴阳眼体质,我甚至八字还比较硬,除非是一些厉害的鬼故意想要让我看到,否则我是很难亲眼看到这些东西的,我对它们形态的了解,大多数都来自照片和别人描述。所以在突然看到有东西在这栋老房子里动的时候,我心里还是很害怕的。我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带,要是真遇上了我也只能逃跑,大不了就念咒保护下自己,肯定不是它们的对手了。于是我朝着那栋长条形的西楼走去,没几步,我就发现了墙根的地方,有一个大大的豁口,看上去很像是北方的地下室通风口,于是我凑到那跟前一看,里面黑漆漆的,除了一些掉了油漆且破旧没有玻璃的格子窗以外,地上有些什么也看不清楚。于是我蹲下,朝着豁口里找了几张相,却突然注意到,在那豁口附近,有一个大约一指长的铁定,藏在杂草里,钉在那个豁口外面的一侧上。
我用手摸了摸那个铁定,上边除了锈迹斑斑以外,在靠近钉头的附近,有一圈被缠住的绳子,绳子是红色的,已经断掉了,绳子底下的铁钉部分应当没有被锈蚀,但是从绳子的颜色来看,应该至少也是好几年前的东西了,这种钉子结绳的办法我太熟悉了,是为了堵住一个通道,在玄术上,叫做“结界”,我们一般称之为“结阵”,所以当我找到了这根钉子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去找豁口另一侧的杂草里,是否也有一根钉子。果然,找到一根一模一样的,这说明先前是有人在豁口的两侧用钉子把绳子连了起来,这个目的,是为了阻止豁口里的东西到外面来。这说明,在我当天去之前很久,就已经有人来这里动过手脚,而这种手脚的方式,就是在表面,这里边有东西!
当时我心跳非常快,我似乎是得到了一个证据一样。我转到西侧楼的入口处,门口没有门,而是用一块木板格挡,心里默念壮胆咒以后,我趁着保安不注意,钻进了楼里。
一层空荡荡的,地上全是杂物,还有些断裂的窗户和玻璃渣。耳朵里全都是风灌进屋子里那种诡异的响声,尽管外面阳光明媚,但是屋里还是透着一股阴冷的感觉。我蹑手蹑脚的走着,尽可能把脚步的声音放低,很快我就找到了通往二楼的楼梯,是那种木质结构的楼梯,连扶手也是木质的,楼梯呈Z字形,每一个拐角处都有一个木栏杆,上边有球状的抓握处。奇怪的是,楼梯楼板和栏杆上都是布满灰尘,唯独那个抓握处的地方,却干干净净,好像刚被谁扶着上了楼一样。
这还不算什么,我不敢上楼去,因为我害怕我重大150斤的体重会造成垮塌事故,那样我明天也许就登上北京当地报纸的头条了。也许标题会是《外地男青年危房游玩造成垮塌死状可怕》之类的。于是我踮着脚,想看看楼层之间的楼板上到底有些什么,结果这一看,还真是吓了一大跳。
地上全是那种白色微微泛黄的圆状小纸片,每一个纸片的中间都有一个正方形的小孔,这玩意我认识,这是北方人,尤其是老北方人,告慰亡灵的时候,撒下的纸钱。
“你在干什么?”
冷不丁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赶紧慌忙转过头去,在屋子外面,那个保安站在太阳底下,也就是我先前找到的那个豁口不远处,正隔着屋子的外墙上的窗户,冲着我喊话呢。于是我结结巴巴的说,没什么,我就来看看,我不会上楼去的。那个保安师傅冷冷的说,是你说你不进屋子我才让你进来拍照的,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都跟你说了这房子是危房,要是垮塌了谁来负这个责任?我说不会的,我就看看,这没什么关系吧。我听得出那个保安师傅的口气有点不好,于是我的痞劲也上来了,也就有点不开心的说道。如果真是危楼,那你们也应该用脚手架什么的围起来,否则别人进来了怎么办。要不然就是这房子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才这么紧张的是吧?那个师傅说,谁跟你说的这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这里面就是个空房子,什么都没有!你快出来吧,在外面拍我不拦着你,里面不让进。我问他,为什么不让进,他告诉我,领导说的。
于是我只能出来了,就在我迈出屋子门口的木板的时候,有种凉意袭来。
我里面穿的是保暖内衣,然后穿了件卫衣,卫衣的外面是羽绒服,按理来说,我的身体除了暴露在外面的部分会觉得冷以外,其他地方不应该觉得冷才是。但是那一刻,我分明就觉得一股冷意,在我右手的手肘到肩头这一段,贴着肌肤的游走着。这就跟以往见鬼的时候很相似了,因为鬼给人带来的那种寒意,一般不是出现在体表,而是由内而发,那种寒冷的感觉是直接由肌肤传递给大脑的。我不由得回头一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于是鼓起勇气,拍了几张照片。
出楼以后,我又在楼的周围胡乱照了些,这才跟保安师傅打了个招呼,然后离开了那里。
我一路走,一路思考,一路翻看着照片,在其中的不少张当中,我用单反相机放大的功能,清晰地,看到不止一个人。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几乎贯穿了我拍摄的所有照片。当然并非每一张都有,也有可能是我没有找到。其中一个是女人,其中一个很像是个小孩子,而那个女人,正好就是之前我想看却没看到的,那个墨绿色的身影。最离奇的是,竟然分别在两栋楼的照片里,我都找到了那个很像小孩子的东西。我虽然无法确定那一定就是“鬼”,但是我知道,这栋楼一定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顶着烈日,却吹着寒风,我心里犯了嘀咕: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第一百一十五章 槐树
从朝内81号的门口出来后,我本来应该直接回去酒店的。因为我估计我没办法从那个保安师傅口中得知任何有价值的故事。我甚至在想,他们既然常年在这里职守,而且还肯定是有夜班的,虽然并不是怪事都一定发生在晚上,只是因为晚上漆黑一片显得特别吓人而已。所以按理来说,他应当知道不少事情才对,不过看他的态度,已经之前我没有遵守规矩自己跑楼里去了,想必他就算知道点什么也不会告诉我,更不要说他上边的领导也一定打过招呼。
但是要我就这么回酒店,我还是觉得很不甘心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拉屎拉到一半,却被一些原因莫名打断了,造成你即便心里渴望继续拉下去,却不得不起身愤恨地冲走一样。于是我出门右拐后,找了一家云南夫妻开的小餐馆,随便点了点东西吃,一边吃一边思考着。
餐馆里坐了好几个人,都是各聊各的,吧台里那对云南夫妻也正在用自己家乡话说着,虽然在云南呆过那么长时间,多少能听懂一些,但是无非就是一些家里琐碎的事情。我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着手机和相机,那时候应该是上午10点都还不到。这个时候一个发型很像刘胡兰但是全是花白的,身材矮小,有点驼背,围巾包住了她的整个下半张脸,身穿深蓝色棉袄棉裤,连鞋子也是那种棉鞋,全身素净,唯独那根红色碎花的毛线围巾特别抢眼。虽然看不见面孔,但是我从样子上来看能够分辨得出是一个老奶奶,她好像熟客一样,直接走到吧台前的那对夫妻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老板娘就弯腰到吧台底下拿出一个编织袋,我仔细看了看,编织袋里全是油壶、矿泉水瓶子等。接着老奶奶拿起那一大袋子瓶瓶罐罐,转身就出了店门。在店门口,尽管有棉布遮着御寒,我还是听到一阵卡卡擦擦捏扁矿泉水瓶子的声音。想来是因为瓶子空心的占地太大,老奶奶要把它们挤压一下,方便带走。
那种咔嚓声持续了挺久,从那一大包东西不难看出。我的东西也吃完了,就叫来老板娘结账,结账的时候,我刻意用云南话跟她说话,没准她还能给我少几块钱。云南话和贵州话四川话其实相差并不算很大,也就是些口音的问题。于是我就问那个老板娘,是不是天天都有这个老奶奶来收废瓶子啊,她说是的,都好些年了,这里开店的几乎都是外地人,看这个老太婆这么大岁数了还收这些废品也挺可怜的,反正大冬天的谁也没心思自己集齐了拿去卖,卖也卖不了几个钱,就当是做个善事,送给老太婆了。我点点头,接着问老板娘,这老奶奶的儿女呢?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老靠这个维持生活可不行啊。老板娘哈哈一笑说,这老婆婆是本地人,有没有儿女就不知道了,反正听口音是那种北京天津杂合的那种口音,也不知道住在哪,你问这个干什么?我看老板娘有点警觉了,于是就说北京话和天津话虽然是一个语系的但是很不一样啊,哈哈哈,就这么就把话题给叉开了。
结账以后,我出了门,心里寻思着是不是该在这附近打听下,眼看那老奶奶在门口踩瓶子都好一会了,于是我就站的远远的,看着她踩。她弄完以后,把那些踩扁的瓶子全都装进编织袋里,然后把编织袋在手上挽了挽,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她还带了一双红色露指的毛线手套,虽然看上去和重庆这些拾荒的老人有些区别,这个老奶奶穿得也没那么邋遢,倒是有点脏兮兮的。接着老奶奶拎着编织袋,就开始朝着东面走去。
东面就是我从朝内81号出来的地方,于是我就缓缓在后面跟着她,这一路挺多小餐馆的,有河南菜,有山东菜,还有回菜等,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收一路踩,磨磨蹭蹭的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走到朝内81的门口,我注意到她朝着我当初走出来的那个门内张望了一下,接着转身进去。
我当时心里一紧张,难道这个老婆婆就住在这里面?于是就抓紧加快走了几步,却发现他在进门后不远的地方,从地上捡起一个矿泉水瓶子,还有个好像是牛奶盒子的包装纸一样的东西,然后对着岗哨亭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意思是谢了啊哥们儿,然后就走了出来,出来以后,她还下意识的朝着朝内81号东侧的那栋楼仰望了几秒钟。
我心里突然有种非常强烈的感觉,不能说是感觉,或者说是直觉更妥帖,我总觉得这个老人似乎是知道点什么。于是我脑子里开始分析一种情况:
假如这个老婆婆家就在北京,我想很少有这么不孝的儿女肯让自己的老娘,在寒冬里出来拾荒,尤其是那几天我在北京还恰好遇到三十五年来的最低气温,零下十五度。再加上先前餐馆的老板娘告诉我,这个婆婆的口音有天津的味道,这说明起码在这个老奶奶语言系统形成之前,她是生长在天津的。也许是后来来了北京,随之口音发生了一些变化,如此说来,她应当就是一个孤独老人,就算是有老伴儿,但是应该是没有儿女,或者说是儿女都不在这里。从老婆婆的穿着来看,她并不像那些乞讨者一样,穿得破破烂烂,衣服虽然谈不上什么新潮,但也是老人的基本装扮,尽管有点脏,再加上围巾和手套,在全身一搭,很明显就看得出那是新买的东西,这说明这个老奶奶还是有点不多的钱用来给自己御寒什么的,那么就表示这个老奶奶除了收废品能够挣点不多的钱以外,也许还有政府的救助金之类的。再一个,这个老奶奶的岁数估计应该在70岁上下了,身体的苍老注定了她没有办法走很远的路去收瓶子,云南菜老板娘也说这个老奶奶每天都来收,那表示这附近应当有一个废品收购站,而且这个老奶奶的家住的离这里不算远才对。如果一住就是几十年,那么她会不会知道点关于朝内81号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说?
想到这里,我立刻又兴奋了。于是赶紧骄傲扬起我的手机,用最快的速度寻找到这方圆几里地里的废品收购站,果然有那么几家,于是踹好手机,继续跟着老奶奶磨磨蹭蹭的走着。
在路过朝内81号,还没到那个X型的天桥前时,那个老奶奶开始左拐进了一条支马路,继续一路收一路走,时间就这么混到接近11点的时候,我才看到老奶奶朝着北面南门仓附近钻进了一个小胡同,那个胡同入口非常窄,两侧的墙根都有被人扫到一边的积雪,周围的房子相对比较高,所以这个小胡同里的光线并不算很好,我站在胡同口看着老奶奶,走到快尽头的时候,撩起衣服,从腰上扯出一根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绳子,绳子上栓了钥匙,接着她打开了门,把那些收来的编织袋站在门外一下扔了进去,接着人也钻了进去。
我退到马路边上,打开手机地图,定位自己的位置,加入我面朝正北的话,那个朝内81号,就在我的右侧身后,也就是我的东南方大约几百米的样子,不过由于高房子的关系,我看不到。
于是我心里开始想着,我要怎么才能开口套出这个老奶奶的话来,假如我直接问她,她见我一个陌生人,不见得要开门,而且我这么一个口音极重的重庆人直接问她关于朝内81的事情,就算她真的知道点什么,也未必就真的肯告诉我,我也不认识这里任何一个人,想要找人帮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想来想去,我痛下决定,抬头仰望天空,让我的下巴从围巾里伸了出来,我悲悯的叹息着,痛苦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先前打算给保安的钱,然后找最近的一家小卖店,直接买了一箱矿泉水。
作为重庆人,我还是选择了支持娃哈哈这个牌子。
剩下的几分钟时间里,我自己猛然灌了大半瓶,然后把剩余的全都倒在了树桩上。也许从我身边经过的行人们会投射过来异样的眼光,我浇树还不行么,要保护环境,我们只有一个地球。
我把所有的瓶子用那个纸箱子装好,把单反相机藏在羽绒服里,抱着箱子,鼓起勇气敲了敲胡同里侧的那个门。门洞上有个半块砖大小的小豁口,里面冒出来一点烟雾,看样子是老奶奶已经在开始准备午饭了。没过一会老奶奶打开门,我立马就像个赔笑的妈妈桑一样,笑着跟老奶奶说,老奶奶,这儿有些瓶子,要不您就拿去吧。
老奶奶显然是很高兴,于是走出门来,笑呵呵的结果我手上的箱子,当着我的面,就开始在门口踩着。她一边踩,我一边问她说,老奶奶,您家就住在这儿吗?她说是的,我说是租的房子还是买的房子啊,她说是很多年前分到的房子,我说那您的意思是您住这儿很多年了吧?她说她20岁嫁人就来了北京,她是天津人,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我说那您孩子呢都没在北京吗?老奶奶说,孩子都死了。
大冬天的,她这么冷静的说出这句话来,我确实有点意外。不过我知道很多事情都是人无法改变的,既然她自己已经能够这么冷静的面对,那我也没理由多问什么。只是为了找个话把这个话题给结尾,我问她,那您今年多大岁数了啊?孩子哪年去世的呀,她说她已经73了,孩子是个工人,20多年前就死了,死于一场发生在北京的动乱里。我知道那件事,所以我马上就闭嘴不说了。我又问老奶奶,那您老伴儿呢?她说也死了。我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说,那您不是一个人生活?没别的亲戚了?
老奶奶把一个瓶子扔到地上,还没踩,她抬头看着我说,没亲人了,就靠捡点东西卖,街道每个月会给点救助金,自己这个房子不用房租,也没人来买,家里的暖气煤气都是社区给安上的,自己一个月就给点电费,也不多,勉强活得下去。
我伸头朝着屋里张望了下,发现进门就是做菜的地方,再往里就只看见一张床尾了,连窗户都没有。心想这也不是我能管的事情,但是既然我是来问她事情的,显然这点瓶子还不能打动她。于是我再忍痛摸出50块钱,还有身上那些剩下的块块角角的,还有硬币们,都一起递给了老奶奶。老奶奶先是有点惊讶,然后还是接着乐呵呵的收下了,于是小胡同巷子里,接着传来一阵踩瓶子的声音。
我鼓起勇气问老奶奶,老奶奶,那个81号的老房子,你熟悉吗?她楞了一下,看着我说,熟悉呀,怎么了。我说我是外地人,这次对这个房子就是慕名而来,有很多中说法,你能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事情吗?
我问出口了,于是等待着。等待的结果无非就是告诉我或不告诉我的区别罢了。我看老奶奶没有说话,于是跟他说,其实来您这之前我已经先去那地方看了看,发现这地方确实跟很多网友说的一样,透着一股邪乎劲,我还在老屋里面发现了钱纸,这要是正常房子谁会这么干呀?老奶奶又一次把瓶子扔到地上,然后对我伸开手掌,那意思似乎是在说,你稍微等等我。然后转身进屋,把煮在锅里的煤气给关了,然后从门背后拿出两个方方正正的小凳子,小到我只能有一半屁股坐在上面。接着坐在我面前,跟我说,这个地方啊,发生太多事了。
在来这里之前,我其实在网上做了功课。虽然版本很多,但是大多不算真实。纰漏太多。这个老房子是清朝末期建立的,当时是皇上给英国人还是荷兰人修的教堂,但是后来因为战争的关系就停工了,一直到战争结束,这里被北洋政府接为军管,由于是教堂的前身,还是依旧给了好像是一个奥地利还是匈牙利的教会,可是也没过多久,小日本又打起来了,于是这个地方一度变成那些难民灾民的庇护所,因为战争公约上说明了外国的宗教场所和学校是不允许攻打的。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他们面对的是日本人,尤其是一群挺着刺刀,受军国主义影响的日本军人,于是这个地方很快也被攻陷,传教士和神父纷纷逃难,而那些在里面避难的中国人就不知道是什么下场了,查不到任何资料。估计也都好不到哪去。日本侵略时期这个地方一直是一个富商、名流、汉奸的聚会场所,据说是开过夜总会,日本人投降以后,这里再度被军方接管,成为一些军官的官邸。
唯有这一段,跟网上的传闻非常类似,说这里曾经住了个军官的姨太太然后自杀了,于是有人就听见女人的哭声。
我不知道这个传闻是从哪冒出来的,但是既然这栋老房子曾经有过作为官府的前身,那么也许这样的说法也就不是空穴来风,不过当时虽然国民政府在南京,山高皇帝远管也管不着,但是国民党军官纳妾,这是要杀头的。所以姨太太一说,其实不太靠谱。我在网上查到的资料说,后来是因为傅作义开城投诚,国民党军官门就带着家眷逃离去了台湾,这个地方就再度荒废,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上吊自杀的事情。
接下来,老奶奶跟我说,她是1959年的时候嫁人来了北京,当时这里依然是荒废的,门口全是摆菜摊的,而且当时这栋楼还有个围墙,不让人进去。但是后来一度又成了一家医院,而这家医院没开多少时间,也人去楼空了,甚至还有政府单位选址在这里办公过,但是都没能坚持多少时间,到了70年代的时候,这栋楼就彻底荒废了。然后差不多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栋楼闹鬼的说法就开始出来了。
我问老奶奶,那当时的传闻都是怎么传的,老奶奶说,当时周围还没这么些高房子,差不多就像是我们胡同这种高度,所以远远就能看见那栋楼,那栋楼当时在附近都算是高楼了。于是在某天晚上有个醉汉在附近溜达的时候,听见老屋侧面顶楼的窗户喀嚓喀嚓的响,于是就抬头看,据说是当时还看不清楚,乘着酒意就翻围墙进去了,摸索到顶楼的阁楼里,就发现顶楼横七竖八的堆放了很多张医院的那种床,然后有个人影,悬挂在房梁上,那喀嚓喀嚓的声音,就是风吹动那个人影,人的脚踢打到窗户发出的声音。
于是这么着,这个“军官姨太太”的传闻就出来了。而老奶奶还告诉我,当时这里是医院的时候,的确是吊死过人,死者是另外一个死者的家属,本来是因为孩子生病,当时的人医疗意识还不如现在这么强烈,以为小病拖着拖着自己就好了,结果孩子给拖成了大病,母亲送孩子来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后来医院抢救孩子没效果,孩子死掉了。母亲因为伤心过度而选择了在阁楼上上吊自杀。
听到这里,我算是明白了,今天我相片里的那个小孩和女人,八成就是当时死掉的那对母子,而且跟那什么姨太太无关,可是我非常不明白的是,这都几十年过去了,在北京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为什么这一代就留了这么个破房子,又不开发利用,又不观光旅游的,而且我还特别注意到了,朝内大家是连通东四和朝阳门之间的这条路,属于东城区,如果北京以故宫为东西分界线的话,西边全是政要和军队,东边就全是富人区,按理来说,这临近皇宫的地方就算不开发成富人区,起码也得是个CBD吧,怪就怪在这一代朝西是天安门和故宫,自然不可能开发,自古以来就有这么繁荣发达,朝阳门也是什么SOHO啊高楼林立,往北东四十条还有个南门仓撑住,也算繁华,往南是王府井,建设的也是国际水准,就唯独这么一条路,在毗邻故宫的地方,却整的有点没京城的档次,说得不好听点,连重庆的街道都比这儿好,给人感觉像是在城郊。这不应该啊,所以这个地方应该是早有人盯上了准备开发才对,但是这么多年来迟迟没动,却把地方荒废着,还特别雇人来看守,这不是显然有问题么?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老奶奶,这是我的习惯,当你需要在别人嘴巴里套出点什么话来的时候,你就需要把自己的一些“拙见”告诉别人,让别人来推翻你的说法。这个就跟蒋经国当年扶植一个政党来和自己做对,来跟自己竞争是一个道理。果然我这话一说出来,那个老奶奶就跟我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啊,这里都说开发开发说了几十年了,每次开始动工的时候就会莫名其妙出点事故,要么就是工人失踪了,要么就是机器失灵了,再加上周围老百姓把那些传闻一加以烘托,谁都不敢了。难得遇到几个财力雄厚的大建筑商,还专门请了师傅来这里做法事什么的,但是还是没办法,最后就把这地方的产权交给了天主教协会的手里,让他们自己来定夺这个地方的归宿。后来天主教学会的人也大概是因为遇到一些无法解释也没法解决的问题,于是就以“修缮费用”过高,而荒废至今。这么多年来,这个地方除了承拍了几个电视剧以外。大部分的时间就用作临时停车场了。
我问老奶奶,那附近还有人住吗?她说以前还有,现在几乎没有了。我问他那些看门的人他们都不怕吗?老奶奶说,为什么要怕啊,那里面的鬼我都见过,它们出不来,不会出来害人的。我一听,激灵了,我说奶奶你赶紧跟我说说,老奶奶很得意,她问我说,你刚刚说你看到的那些纸钱,还记得吧?我猛点头,她说那些之前都有人定期请道士来做法,定期要撒的,这楼里的鬼除了刚刚我说的那对母子外,估计还有别的,只是一般很难看到,最近几年,很多人去那里探险,这样一般是看不到它们的,他们害怕人多,而且还出不来,这也是为什么人少的时候比较容易看到。
我说你是什么情况下看到它们的,老奶奶说,几年前的一天她去帮81号楼附近的一个楼道打扫卫生,作完活儿的时候,她就去楼顶透透气什么的,那个楼顶就能够清楚的看到81号东侧那栋楼的侧楼,他上去以后也是跟大多数人一样,心里想着那个传说,然后眼睛打量着这个老房子,但是却看到侧楼地下室的通风口那儿,有个小孩双手十指趴在口子上,然后远远的看着她,她当时也害怕,但是看那孩子的样子,似乎是很孤独的感觉,就是那种想出来,但是却又害怕,好像有什么铁链把它给拴住了一样,囚禁在里面,当时也是个大白天。后来几次,老奶奶都在那个楼顶上看到了那个小孩,当然也看到了那个女人。
我打断她说,那个女人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她想了想说,绿色,我想,这就没差了,肯定就是我拍到的了。于是我从羽绒服里面摸出相机来,把那张我觉得最明显的照片发给她看,我问老奶奶,你当时看到的是不是就是这个小孩儿?她仔细看着我的屏幕许久后说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