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实松开支着下巴的胳膊,搔了搔后脑勺。“朋友”的说法使他有些不安。他想起自己已很久没有这种亲密关系了。他一直抱着“对熟悉的人也不推心置腹”的生活态度。

  在神宫前车站下了车,时生拿着那封信跑进来附近的派出所。拓实只好也跟进去。令人惊讶的是,那里的警察居然知道东条家。

  “顺这条路一直走,有座热田神宫,过了那儿……”一位长相忠厚的中年警察特意走出派出所,给他们指路。

  他们按指点来到有成排的木结构房屋的居民区。街上的行人虽也不少,却有一种闲适安详的氛围。临街开着一家古风犹存的和式糕点店,藏青色的门帘上清楚地印着“春庵”二字。

  “好像就是那儿。”时生说。

  “看样子不错。”拓实直往后缩。

  “怎么了?进去啊。”

  “等一会儿。先抽支烟可以吧。”

  拓实取出一盒艾古,叼上一支,用一百元一个的廉价打火机点燃,冲着白云喷了口烟。一个家庭主妇模样的人警觉地用余光看着他们俩,走了过去。

  拓实看了一眼玩弹子得来的廉价手表,快下午一点了。“不能保证那人在家吧?”

  “信上写着卧床不起,估计在家。”

  “可也不知道情况怎样,我们贸然闯进去,说不定会给对方添麻烦。”

  “现在又说只要的话,当初说不愿事先打电话的不就是你?人家还特意写了电话号码。”

  “我讨厌让人家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所以才没打电话就来了嘛。别再说了,走吧。烟不是也抽过了?”

  时生上前,从拓实嘴上将快燃尽的香烟夺了过来,扔在路边,用运动鞋踩灭。

  “乱扔烟头不好。”

  “那就别在这人抽啊。”

  时生说了声“走吧”,在拓实背上推了一把。拓实这才不情愿地跨出了沉重的第一步。

  门帘后面比想象中的还要暗。木框陈列柜里摆着和式糕点。陈列柜后有两个身穿白大褂、头扎三角头巾的女店员,屋子更深处有一个身穿和服的女子在办公。

  一个店员正在招待一个穿着颇有品位的女客,另一个对拓实鞠了一躬,说:“欢迎光临。”估计她心里在想,这位客人走错地方了,可脸上一点也没显露出来。但她马上就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因为拓实直挺挺地站着,一言不发。

  时生捅了捅他的侧腹,拓实也想说些什么,可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该怎么自报家门。

  时生实在忍不住了,就问道:“请问东条女士在家吗?”

  里屋的和服女子闻声抬头看向他们,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瘦弱女子,玩着发髻,带着金丝边眼镜。她容貌质朴,但只要改一下化妆方法,似乎立刻就能变成一个美人。

  “请问找东条家的哪位……”说到这里,她的嘴唇就不动了,目光落在拓实身上。接着,她似乎吸了口气,又开口道:“该不是……拓实先生?”

  拓实看了时生一眼,又将视线移回到那女子脸上,撅起下巴使劲点了点头。

  “果然……特意赶来了。”

  “不,说不上是‘特意’,是被这家伙催得烦了……”

  那妇人似乎没听见拓实的话。她走到店堂里,说:“那么,这边请。”像是要将他们引入内室。

  “请问,您是……”时生问道。

  他好像刚回过神似的眨了眨眼睛,低下头。“不好意思。我是淳子。东条淳子。”

  拓实听了,又与时生对视一眼。

  在淳子的引导下,两人到了里面。店后似乎是正房。她并没进房间,只是沿着走廊向前走。不久,眼前出现了一个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院子。他们边走边侧目望着院子。

  “请在这儿稍等。”

  他们被领进一间茶室。这里约有四叠半大小,照样有个壁龛。

  东条淳子退出后,两人盘腿坐在榻榻米上。

  “行啊。能有这种厢房,说明土地很多。”

  “这宅子有些历史。和式糕点以前是奢侈品,说不定那时会邀请当地权贵的夫人开个茶会说明的,现场推出一些新式糕点。”

  “嗯。你年纪轻轻,这种事倒知道不少。”

  时生笑着搔了搔头。

  拓实拉开糊纸的拉门,朝院中望去,看见一个长了青苔的石灯笼。想必东条须美子就在这豪宅中悠闲地打发着日子。一想到这女人因贫困而扔掉了襁褓中的婴儿,在这带有茶室的豪宅中过着奢侈的生活,如今又重病缠身、卧床不去,拓实心中只浮起四个字——自作自受。

  他取出香烟。

  “这种地方只怕不准抽烟。”时生道。

  “什么?茶室就是咖啡店一类的地方,不是放着烟灰缸吗?”拓实将放在壁龛里的一个贝壳状陶器拿到身边。

  “这是放香的器皿啊。”

  “那有什么?洗洗不就行了?”拓实点燃烟,将烟灰抖进陶器。

  “这家的财产真不少啊。”

  “也许吧。”

  有什么了不起!拓实暗骂。

  “就看你的态度了,这财产也有可能到你手里。”

  “哪有这种事?昏头了?”拓实冲着时生的脸喷了一口烟。

  时生挥手驱散烟雾,说道:“从信上看,店主已经过世,现在的主人就是东条须美子。不管怎样,你是她亲生儿子,理所当然有继承权。”

  “不是有刚才那人吗?叫东条淳子的。”

  “她自然也有份啊,但也有几成会转到你名下。这得好好查查《民法》。”

  “不用查了。谁要那女人的什么遗产!”

  在贝克中掐灭烟头时,拓实想,自己要是再坏一点……

  如果真是那样,或许就会略施小计,侵吞这家的财产。不,也不必是坏人,只要自己对东条须美子的憎恨再强烈一点,或许就会那样。反过来,自己不会那么想,说明自己太马虎了。拓实不觉焦躁起来。

  “这就是你的长处。”时生说。

  “啊?”

  “细小的地方斤斤计较,关键时刻不胡来。这就是你的性格。”

  “胡说什么?”时生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才这么说的,令他十分狼狈。他想借抽烟来掩饰,可烟盒已空空如也。他将烟盒捏作一团,朝壁龛扔去。

  这时,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一声“打扰了”,拉门被打开,东条淳子走进来,坐在两人面前。她瞟了一眼放着烟蒂的贝壳,并未显出很在意的神情。

  “我跟母亲说了拓实先生的事,她说一定要见一见,您看可以吗?”

  特地来到这里,自然不能说不见。再说,她用这种语气询问,估计已经知道自己以前的偏执。拓实搔搔脸,看着时生。他不想去。明智事到如今已无法逃避,他仍不肯爽快地应允。

  “怎么?别装模作样了。”时生失望地说道。

  “谁装模作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