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了不知道多少遍。”魏壮壮神色哀伤,“不过,小时候我妈不和我说,一直到我辍学了,扛起家里的责任了,我妈才告诉我,说魏前进有了新的家庭。她说她不怪他,让我也别怪他,就是以后不要等他、不要找他了。那时候,我好恨啊……可我连我要恨的这个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所以,渐渐地,我就真的把他忘记了。”

  “那后来怎么又想起来了?”

  “哼,是魏前进自己来找我的。”魏壮壮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辍学之后,才知道母子二人要吃饱都是个问题,所以我天天都在为柴米油盐发愁。忽然有一天,应该是两年前吧,魏前进找到了我。”

  “他找你干什么?是忏悔吗?”冯凯问。

  “忏悔?他这种垃圾会忏悔?”魏壮壮恨恨地说,“他拉着我看了又看,说我长得像他,不愧是他的种。他说,他后来的家庭很不如意,最郁闷的就是生了一个女儿,而且他老婆因为生女儿遭了不少罪,坚决拒绝再生了。所以,他就想起我来了,这辈子,他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他满脑子都是‘传宗接代’的事,所以才来和我相认了,嘱咐我千万不能改姓,得认他这个爹。”

  “这些话,你也听得进去?”冯凯问。

  “说真的,一开始我就不想和他聊。当他说他是我爹的时候,我就想反问他,他什么时候尽过当爹的责任?”魏壮壮轻蔑地说,“可是,我终究是没有把话说出口。因为他见我的时候,在开口说话之前,就在桌上放了500元。我知道,只要我愿意认他,他就会把这500元给我。如果我有了这500元,我就能有好长一段时间不用为钱操心了。”

  卢俊亮在冯凯的身后叹了口气,冯凯知道他开始有些同情这个魏壮壮了,于是回头狠狠瞪了卢俊亮一眼。

  “我能怎么样呢?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妈,我是为了我妈才忍气吞声,才屈服于他的。”魏壮壮感受到卢俊亮的眼神,更是伤感地说道。

  “拿到这500元后,你带你妈妈去医院看病了吗?”冯凯直接地问道。

  魏壮壮被突然这么一问,有些语塞,说:“呃……那,那家里饭都快吃不上了,哪有钱去看病啊,人活着,那,那总得先吃饭吧。”

  “你接着说。”冯凯头也不抬地记录着。

  “从那时候起,他偶尔会来村里,给我三五百块。有时候我进城,也会去他的厂子找他,让他给点钱。”魏壮壮闷闷地说。

  “你是怎么知道他的地址的?”冯凯问。

  “是他自己说的,他说他现在在一个牙刷厂当老板,说再过几年,牙刷厂就是他的了。”魏壮壮说,“他还说了,只要我好好孝顺他,这个厂子迟早也是给我的。”

  “画饼充饥。”

  “龙番市只有这么一家牙刷厂,所以我一问就找到了。”魏壮壮说,“我记得我第一次去他厂子的时候,他非常紧张,把我拽到厂子后面去说话。他告诉我,以后找他,不要直接进门问,就跟门卫说一声,然后去厂子旁边的巷道里等他。他说,必须要低调,这样他才能顺利接手牙刷厂,让牙刷厂变成我们父子俩的产业。”

  冯凯又对卢俊亮使了个眼色。看来之前他们推断得不错,魏前进确实把自己曾经结婚并有一个儿子的事情对常诗隐瞒了。他这么怕别人知道魏壮壮,就是为了继续隐瞒这件事,直到自己拿到牙刷厂的真正掌控权。

  “既然你爹承诺了你这么多好处,你为什么又和他翻脸了?”冯凯问。

  “我没有,我才没有贪心什么牙刷厂。”魏壮壮说,“不过,就算他真的给我牙刷厂,我也没什么好推辞的。魏前进这些年欠我们母子俩的,不就应该补偿给我们吗?”

  冯凯抬眼看了一下魏壮壮,示意他正面回答问题。

  “翻脸是因为我妈病重了。”魏壮壮只好继续说,“两三个月前,我妈病重了,我就跑到他厂子里找他要钱,准确地说,是跑到他厂子旁边的巷子里找他要钱。魏前进本来打算拿点零钱来打发我,但那哪里够啊。我再逼他,他就说他的钱都是他老婆在管着,他本来就只有很少的私房钱,再多,他就拿不出来了。于是,我们就发生了争执。我说在这种时候,他就应该不顾一切弄一些钱出来,哪怕是找个借口借一些钱出来,先救了我妈的命再说。而他说,我妈那病是治不好的,现在砸这些钱进去没有意义,如果留下来,以后都会是我的。你们见过这么绝情的男人吗?”

  冯凯冷笑了一声,没答话。

  魏壮壮接着说:“所以当时我就很生气,和他吵。而他很紧张,生怕别人看见,为了稳住我,最后妥协说给他几天的时间。只可惜,我等了9天,等了9天他也没把钱给我,我妈就这样走了。”

  “你妈是10月3日去世的。”冯凯说。

  “是的。”魏壮壮停顿了一下,忽然抬头看向摄像机,说,“从那一天起,我就决心要为我妈报仇。”

  “是因为你妈?还是因为你发现魏前进连几千块钱都拿不出来,更不用说拿到整个牙刷厂了?或是因为你发觉他一直以来都在给你‘画大饼’,觉得自己白白被他欺骗了这么多年?”冯凯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魏壮壮。

  魏壮壮想要辩解,但冯凯挥手打断了他,说:“你说你是怎么作案的。”

  “那一天,不,是前一天,我在牙刷厂门口蹲着,等魏前进出来后,就一直尾随着他,知道了他家的住址。”魏壮壮说,“我在他家单元门外来回晃荡,等一个进屋的机会,比如趁他下楼倒垃圾,溜门进去之类的。可没想到,他家倒垃圾就在门口,根本不用下楼,所以我一直也没等到机会。这一天晚上,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晚上,我做了一点准备,我带着绳子和匕首,又来到了他家单元门口继续等。一直等到深夜,我实在是不耐烦了,他要是一直不出来怎么办?于是,趁着夜深人静,我就走到他家门口,想看看他家的锁是什么样子的。没想到,他家的锁和我家一样,都是暗锁,这种锁很好开,只需要一块塑料片就行。后来,我在楼下垃圾房找到一个油瓶,就是你们发现的那个。我裁了一块,拿去开门,可没想到他家的门缝很小,开起来非常费劲,甚至都弄出了动静。好在当时已经是凌晨,所有人都熟睡了,最终还是让我把门给弄开了。”

  4

  “接着说。”冯凯见魏壮壮停了下来,催促道。

  “进去之后,我适应了一下,才看清了他家的布局。他家有好几个房间,有的门敞开着,有的门关着。我看了看,锁着门的就只有两个房间,应该就是他们的卧室。一间看起来大一些,应该是夫妻俩的房间,我就先往那个房间去了。卧室门没有反锁,我一下子就推进去了,我看床上有个人影,上去就扎了一刀。也是扎得准,那个人一动不动,好像死了。可床上只有一个人,我仔细一看,居然不是魏前进,而是他后来的那个老婆。”魏壮壮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说,“魏前进居然不在家里!虽然说杀掉这个抢走别人老公的女人,也是替我妈报仇,但没把狗男人杀了就太可惜了,他怎么就恰好不在家呢?我心里越想越气,走出那房间的时候,听见另一个卧室有动静,我猜可能是我那个妹妹被惊醒了,二话不说就推门进去了。”

  “你也知道那是你妹妹?”冯凯咬着牙说。

  “其实我真的不准备杀她的,真的不准备的。”魏壮壮说,“她又不认识我,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我要杀她?”

  “对啊,你为什么要杀她?”卢俊亮生气地问。

  “她那个屋的窗帘很厚,屋子里很黑。她确实惊醒了,但没来得及开灯,所以没看见我的脸。”魏壮壮说,“我怕她报警,所以决定先把她捆起来,再逃出去。可是她很不听话,我捆她的时候,一直在挣扎。我本来没想怎么样她,但她这样挣扎,我心里一股邪火就起来了。我就想着,魏前进如果知道我糟蹋了他的女儿,他会怎么想?他是怎么伤害我们母子俩的,我就要怎么伤害他的家人。”

  “你到现在,还在为自己的禽兽行为狡辩?”冯凯说,“你说强奸也是为了复仇?那可是你的亲妹妹!”

  “什么亲妹妹?都不认识我,怎么就是亲妹妹了?”魏壮壮说,“我真的是为了复仇,不然我才没那么多时间做那事呢。”

  “接着说。”冯凯强压着怒火,说道。

  “完事之后,她就哀求着让我放了她。”魏壮壮接着说,“我也知道,她是无辜的,所以我准备把她放了。我割断了她手上的绳索,结果不小心把她手腕割破了,她就又开始哭。女孩子一哭我就慌,连忙找来了手纸给她止血。后来她不哭了,我心想和她聊聊天吧,安抚安抚她。”

  “安抚她?”冯凯对魏壮壮的用词感觉十分诧异。

  “是啊,她毕竟是帮她爸承担了罪责,自然要安抚一下。”魏壮壮说,“安抚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既然我知道她的存在,她会不会也知道我的存在呢?于是我就故意试探,问她有没有兄弟姐妹什么的。她想了想,说自己不知道。我就问这有啥不知道的?她说她曾经偷听到她爸厂里的两个人聊天,说她爸以前好像有家。我这么一听,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居然知道这么多,那么她就不能留了。因为我杀了她妈,警察肯定要找她问话,那样,警察就能找到我。所以,我趁她不注意,用割断了的绳索勒死了她。没办法,我真的不想杀她,是她自己找死。”

  冯凯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

  “勒死她之后,我就拽亮了灯,想从她家找点什么值钱的东西带走。”魏壮壮说,“可是我一拽亮灯,就看见了客厅的那一张全家福。嚯,他们这一家三口,笑得可真甜啊!留下我和我妈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所以我就气不打一处来,用刀去砍全家福上魏前进的脸。可没想到这么一砍上去,那照片就掉下来了,发出了‘轰隆’一声,吓了我一大跳,我怕夜里有邻居听见然后过来查看,就不敢再在她家里找钱了。所以,我赶紧拽灭了灯,就从大门跑了。”

  “刀呢?绳子呢?还有开门的塑料片呢?”冯凯问。

  魏壮壮答道:“回家之后,我见身上有血,就把衣服和开门用的塑料片,还有那根绳子都给烧了。”

  卢俊亮一脸失望的神情。冯凯站起身,拍了拍卢俊亮的肩膀,又指了指正在闪着红灯的摄像机,意思是告诉他虽然丢失了很多证据,但从现有的证据来看,已经算是证据确凿了。更何况有了摄像机的加持,犯罪嫌疑人第一时间的完整供述,对现场细节的描述,都是有非常强的证明力的。

  “那你后来还去找过魏前进吗?”冯凯问。

  “我不会放过他的。”魏壮壮说,“最近风声紧,我没动手,如果你们没抓到我,过几天我还是要去寻他晦气的。这次,要是我还能出去,我还是要去寻他晦气的。”

  冯凯又冷笑了一声,心想,你如此罪大恶极,居然还妄想能出去?

  至此,审讯结束。

  分局的侦查员让魏壮壮在讯问笔录上签字画押,而冯凯和顾红星、卢俊亮走出了审讯室。三个人都觉得心里很复杂。

  “不管怎么说,还是祝贺你再破一案。”顾红星走到走廊外,看着星空说道。

  “要不是你,我们找不到指纹,这案子也不好破。”冯凯也抬头看着星空,说。

  “指纹只是起印证的作用,之前你都已经摸到他的尾巴了。”

  “不,指纹很重要。虽然我们查出了魏壮壮这个人,但如果没有你的点拨,我们没找到指纹,那审讯的效果就会差很多。”冯凯说,“没有心理确认,就不会这么理直气壮地给他施压。而且,魏壮壮把关键证据都烧毁了,如果没有这枚指纹,他拒不交代,这个案子就破不了了。”

  “你说这种话,我很意外。”顾红星说,“想当年,你总嫌我们刑事技术是浪费时间。如果不是因为我俩关系好,你就不会一直帮助我在刑事技术之路上走下去。说不定,还会像陈秋灵一样反对我。”

  “嗐,你还真记仇,老陈都退休多少年了。”冯凯笑着说。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老顾你看得真准,陶亮以前还真就是这个德行。

  “科技发展,刑事技术也会更加成熟;而刑事技术更加成熟,就会促进破案率的提升;破案率提升了,法律就不仅能起到‘惩’的作用,还能起到‘戒’的作用;法律充分发挥出‘戒’的作用了,就会降低发案率;而只有发案率降低了,人民群众才能安居乐业。”顾红星感慨道。

  “国家安危,公安系于一半。”冯凯也感慨。

  “不过这个魏壮壮太可恶了,亏我开始还有点同情他。”卢俊亮在一旁愤愤地说。

  “要我看啊,这对父子,还真是有遗传。”顾红星说。

  “遗传什么?”冯凯问。

  “伪善啊。”顾红星说,“你说,这父子俩是不是一模一样?父亲为了自己活得开心,抛妻弃子,到后来想要‘传宗接代’了,又跟他儿子许诺这许诺那的,让他儿子都相信了。而儿子呢,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母亲,结果有了钱,也没有给母亲看病。”

  “我们抓他的时候,他还在打麻将。”冯凯说,“实在是太离谱了。”

  “就是!禽兽,明知是自己的妹妹都能下手,还说什么是为了报仇。”卢俊亮说,“他难道还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正义?”

  “他还不是想让别人觉得他才是有苦衷、有委屈的那一个,打着复仇的幌子,干着禽兽不如的事。”冯凯说,“所以老顾的这个‘伪善’还真的是形容得很恰当。”

  “行了,破案了,你们也别急着回去了。”顾红星说,“明天还有一场硬仗呢!还记得青南村那个失踪的大学生吗?事情有新的变化了,目前我们高度怀疑这是一起杀人埋尸案,青南村也在你们的管辖范围,明天一起把把脉吧!”

  第二天一早,城南镇青南村南边的小山坡下,又一次聚集了十几个人。这些人有城南镇派出所的民警和联防队员,有村委会的干部,每个人都肩扛着铁锹和锄头。

  冯凯、顾红星、卢俊亮和殷俊四人没有扛铁锹和锄头,而是分别拿着照相机、摄像机和勘查箱。

  这样的阵势,在陶亮的年代并不少见,但在此时算是大场面了。顾红星一声令下,大家排着队向位于半山腰的疑似埋尸点走去。

  这处疑似埋尸点是一名民警发现的。其实,这块地方乍看上去和其他地方并没有两样,都被枯枝和树叶覆盖着。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任何新挖掘的痕迹。

  民警之所以能发现异常,还是因为冯凯之前的提醒,他让大家注意看折断的植物。这名细心的民警一直记着冯凯嘱咐的话,他搜寻到这块区域时,发现枯枝有不少都是折断的。于是,他蹲下来仔细观察,发现有一些枯枝的断面很整齐,就像是被铁锹铲断的一样。

  这一处异常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用手拨开浮土,发现这块地方的土壤确实有问题,不像正常那样有从浅到深的层次,而是混杂的。这就说明,有人先把浮土铲到一边,在下面挖了个坑。掩埋的时候,先用深部的土埋,再将浮土撒在面上,最后盖上枯枝和树叶。

  人为的迹象那么明显,基本可以断定,这里就是埋尸地点了。

  顾红星由衷地夸赞了这名民警的细致和睿智,嘱咐殷俊开机录制,然后下令开挖。

  挖尸,如果没有目标,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如果有了目标,众人拾柴火焰高,挖起来就非常容易了。

  所以即便尸体被埋得比较深,但没到半个小时,一名联防队员的锹尖就触碰到了软物。

  发现了尸体,大刀阔斧的挖掘工作就变成精工细活了。冯凯和卢俊亮拿着两把勘查铲,跳进了坑里,把尸体上的浮土一层层铲出来,让尸体慢慢暴露了出来。

  慢慢地,尸体的全貌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乔乔啊!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就死了啊!谁这么狠心害死你啊!村里培养你二十多年,眼看你就要成材了,结果人就这么没了啊!”村长在一旁捶胸顿足,号啕大哭,引得几名村委会的成员都低声抽泣起来。

  顾红星知道,死者应该就是那名他们寻找多时的大学生了。

  冯凯和卢俊亮没有受到众人的影响,而是小心翼翼地把尸体周围的土都拨开,然后把尸体抬到了坑外。

  按照《现场勘查规则》,卢俊亮要对尸体进行现场初步检验。于是,顾红星让联防队员将村委会的人都送下了山,只留下参与现场勘查的几个人。

  尸体的穿着很正常,就是普通的冬天衣着。死者上身穿着一件蓝色的棉袄,从扣缝中可以看到里面穿的是棕色的毛线衣。现在是12月初,气温还在零摄氏度以上,不算太冷,死者下身穿的是普通的布裤子,里面穿了秋裤。脚上是一双自制的布鞋,里面的毛线袜子也都穿得整齐。

  卢俊亮看了看死者的眼睑和口鼻,说:“口鼻无损伤,眼睑没有出血点,口唇无紫绀,应该是没有机械性窒息征象。”

  说完,他摸了摸尸体的头部,看到乳胶手套上沾了一点血迹,于是说道:“死者头部有一处开放性创口,但是创口很小,这个要剃除头发之后才能看清楚。”

  “颅脑损伤?”冯凯问。

  “这么小的创口,感觉出血量很小,而且头皮下血肿也不明显,颅骨更没有骨折,不至于造成重度颅脑损伤,所以这应该不是死因。”卢俊亮说完,又拿起尸体的双手,看了一会儿,说,“双手没有看到抵抗伤,但手腕有约束伤。”

  “被捆过啊?”冯凯问。

  卢俊亮点点头,把死者的棉袄前襟解开,又掀起里面的毛线衣和秋衣,顿时有些惊讶:“我的天,他的胸腹部皮肤有这么多损伤!”

  卢俊亮这么一说,大家都凑过来看。只见死者的前胸和后背,交叉层叠着数不清的条状皮下出血的损伤痕迹。这些损伤夹杂在暗红色的尸斑之间,有的很重,呈现暗紫红色;有的较轻,呈现鲜红色;有的周围还发青、发黄。

  一个人的躯体看上去如此色彩斑斓,真是令人触目惊心。

  “这,这是被打得很惨啊!”卢俊亮说。

  “来,仔细录。”顾红星对殷俊说。

  陶亮曾经是大案队的,所以虽然他不是法医,但也能靠肉眼区分出尸斑和损伤。而卢俊亮这么一说,更是确认了他内心的判断——这名大学生在死亡之前,遭受过非人的虐待。

  “哪一处损伤能致死?”冯凯问。

  “从尸表上,看不出来。”卢俊亮把尸体的上衣复原,又把尸体的裤子一层层褪到膝盖,说,“我按压了,没发现肋骨骨折,但也不能排除有某处损伤比较严重导致内脏破裂的可能性。或者,毕竟他身上有这么多处皮下出血,还有可能导致挤压综合征死亡。”

  “挤压综合征?”冯凯好奇道,毕竟这个法医学名词对他来说很陌生。

  “解释起来很复杂,简单来说,就是因为损伤和皮下出血面积太大,导致肾脏损伤,造成急性肾衰而死亡。”卢俊亮一边解释,一边褪下了死者的秋裤,看到了内裤。

  “这条内裤前面有个口袋,你们看,这个口袋是不是被人翻过?”顾红星蹲了下来,边示意殷俊录制细节,边说,“外面的衣服总体来说都是整齐的,但内裤的口袋是不整齐的。”

  “好在是个男孩,不然看到内裤被翻动就要先怀疑性侵了。”冯凯说。

  “不管男孩女孩,口袋被翻动,也得怀疑抢劫啊。”顾红星说,“他外衣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吗?有翻动迹象吗?”

  “什么都没有,也看不出翻动迹象。”卢俊亮答道。

  “但也不能排除抢劫杀人的情况。”顾红星说。

  “我觉得不太可能,抢劫杀人通常不会费那么大力气埋尸,更不会把尸体搬到这种荒郊野岭没有路的地方埋尸。如果真的想延长案发时间,把尸体扔河里就是了。”冯凯说,“而且,为什么要抢这么一个穿着朴素的大学生?”

  “因为他有相机啊。”卢俊亮说,“值不少钱呢。”

  “为了一个并不方便销赃的照相机去杀人埋尸?”冯凯依旧不相信,他看了看殷俊,开玩笑地说,“那殷俊扛着摄像机岂不是更危险了?”

  “我是警察。”殷俊一本正经地说。

  “无论是拷打逼问,还是翻动口袋,都不能排除侵财的可能性。”顾红星说,“当然,也不能排除熟人虐待的可能性。只可惜,这种布的内裤,是渗透性客体,提取不到指纹。”

  冯凯叹了口气,心想要是有DNA技术就好了。

  “虐待?”冯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找人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他的家人呢?虐待一般都是家人干的吧?”

  “他没什么家人,就只有一个继父。”顾红星说,“蹊跷的是,他的继父也失踪了。”

  

第八章 公鸡与死神

  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在回老家办事的短短几天里失踪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却悄悄在野山脚下泼了一盆公鸡血。

  1

  死者的身上有虐待伤,而他唯一的亲属又莫名其妙失踪了,那么以一个老侦查员的直觉,这名失踪的亲属自然就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了。

  冯凯这样想着。

  可是,如果这个案子的侦破方向这么明确,那还会破不掉吗?它到底是不是那个积压了30年,最后落到顾雯雯手里的悬案呢?

  冯凯又开始犹豫了。

  “老凯,我从分局刑警大队重案中队调拨三个人,派出所再派两名同志,由你带领,对死者的背景情况和他继父的行动轨迹进行调查。”顾红星开始发号施令,“小卢、殷俊,你们现在就携带摄像机去殡仪馆,我让周满在那里等你们,配合进行尸体检验。剩下的人,和我一起对现场进行外围搜索,然后去死者居住的地方进行勘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等工作初步完成后,傍晚我们在分局碰头。”

  顾红星给冯凯安排了五个帮手,他们算是人手最多的一组了,可见这起案件中侦查工作的重要性。六个人到齐后,冯凯也很快做了一个简单的分工。他自己带着一名侦查员去村委会了解死者的背景情况,两名派出所的同志去广泛走访村民,了解一切和死者有关的信息,而另外两名重案中队的侦查员则围绕死者继父的行动轨迹进行调查。

  走进村委会的大门,冯凯发现村长曹永明正在召集村委会成员开会,看来村里唯一的大学生的横死,对村里来说是天大的事情。

  见冯凯他们两人走到了会议室门口,一名知识分子模样的中年人连忙起身,引导冯凯坐到了会议桌旁。其他人则是一脸茫然地看向冯凯他们。

  “我要批评你们,看到公安同志都不知道打招呼。”村长曹永明很不客气地对那几个人说道。

  大家听村长这么一说,连忙纷纷起身,向冯凯他们致意。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冯凯挥手让大家坐下,说,“你们继续,我们就旁听一下。我们过来,就是想了解一下死者的基本情况。”

  “公安同志,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吧。我是青南村的村长,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村长指着最先站起身的那个知识分子,说,“这位是曹文化,是我们村办学校的老师,村里的孩子都是他的学生,曹老师在我们这儿是德高望重啊。”

  “哪里哪里,村长您才是德高望重,鄙人尸位素餐,担不起这个称号。”曹文化谦让着,不自觉跷起了二郎腿,脚上的回力球鞋和他身上的旧西装十分不搭。

  “尸位素餐?”冯凯心想,这人对自己的评价可真够不客气的。

  “这位是我们村办企业的厂长,曹广志。”村长又指着身旁一个不到30岁的年轻人,说,“年轻有为,在外闯荡多年,现在回来造福乡亲,在我们村也是个致富带头人啊。”

  曹广志抱着胳膊,点头示意,并没有客气的意思。

  “这位是村里的副书记,曹强。这位是书记员,董晓莉。这两位是村委会的干事,曹佳佳、曹峰。”村长按照座位的排序一溜儿介绍下来,每个被点到的人都会站起来,跟冯凯握手。冯凯边握手,边记忆着每个人的脸,这是他作为侦查员的本能习惯。村委会成员并不是公务员,是村里自行录用的,一般都是对村里情况比较熟悉的人。最后,村长指着末座上一个20岁出头的小伙子说:“这位是村委会的新干事董子岩,他是曹松乔的发小,两个人住隔壁。”

  “曹松乔,就是你们说的死者乔乔?”冯凯边和董子岩握手,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