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隐形持锤人
校长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洁白的床单上有一摊血迹。
他的头骨上有一处凹陷的痕迹,像是有人趁他睡着时,一锤子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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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雯雯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她的睡眠很浅,一点点声音都足以惊扰她。她在狭窄的陪护床上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抬起头,睁开惺忪的双眼看了看病房的门。
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一个戴着护士帽的小丫头钻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电子血压计。小丫头看见顾雯雯醒了,甜甜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陶亮出事已经有半个来月了,顾雯雯把手上的案子交给同事们处理,自己则在医院一边“遥控指挥”,一边陪护丈夫。大部分夜晚,她都睡在这张只有60厘米宽的陪护床上。住院期间,护士每两个小时就要给陶亮测一次血压,所以顾雯雯每晚都会醒来好几次。
顾雯雯也笑了一下,算是对小护士的回应。她重新躺平,在血压计鼓气的声音中,回味着刚才的浅梦。
梦里她闯入一片废墟,在残垣断壁中茫然前行,焦急地寻找着陶亮。她知道,梦是潜意识的投射。自己心底最在意的无非是两桩事,一桩是陶亮能否醒来,另一桩便是命案积案能否侦破。
这起1990年发生的命案,已经过去了整整30年,逝者的沉冤迟迟没有昭雪,这让顾雯雯总是难以安下心来。当年发案的小山村,正面临拆迁,即将成为她梦中的废墟。顾雯雯一直在这桩积案的物证资料中寻找突破口,她需要尽可能地保存现场,来配合下一步的勘查,所以便通过市局领导延缓了拆迁的进度。但物证资料尚未研判完毕,顾雯雯心里也很担心会节外生枝。
“一千年以后,所有人都遗忘了我……”
正想着,顾雯雯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是林俊杰的《一千年以后》。这是顾雯雯和陶亮在大学时最喜欢的一首歌,也是他们周末去约会K歌的必点曲目。也许是因为,这首歌见证了他们的爱情,所以毕业后,两人一直都用这首歌作为手机铃声,一用就是十几年。沉浸在侦破命案积案的思绪中,突然听到这样的歌词,还真是应景。
歌声打破了半夜病房的寂静,顾雯雯像是弹簧一样从陪护床上弹了起来。对电话铃声的高度敏感,可能是所有刑警的通病。
也不知道是被手机铃声吓了一跳,还是被顾雯雯的弹起吓了一跳,小护士手中的血压计差点掉到地上。她连忙把血压计拿好,看了看数据,轻声说了一句:“正常的哦。”然后匆匆离开了病房。
顾雯雯朝小护士点点头,从枕头下面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现在是2020年9月1日(星期二)的凌晨4点03分,来电者是刑警支队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的同事——也是她的徒弟——小黄。
作为一名刑警,在这个时间点接到电话,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喂,怎么了?”顾雯雯开门见山地问道。
“师父,要拆了。”小黄喘息着说道。
“村子要拆了吗?”顾雯雯问,“我让你们整理的检验鉴定结果,都出来了吗?”
“还没有啊!如果能再延缓两天就可以了。”小黄焦急地答道。
“市局领导不是和拆迁办的人说好了吗?不是说等检验鉴定结果出来,确定现场没有保留的必要后,再进行拆迁吗?”
“是啊,可是拆迁办的人说,政府和企业签了协议,现在拖着不给拆,是违约。”小黄说,“现在人家拿政府的诚信说事儿,拆迁办的人说他们也没办法啊。”
“拆迁现场有几个我们的人?”
“只有你留在拆迁办的宁文法医。”
顾雯雯本来是想把自己安插在拆迁办的,无奈陶亮住院,她就只能让宁文去承担这一职责了。
宁文虽然是龙番市公安局的法医,但也需要参与这种类似侦查的警务工作。宁文留在拆迁办,一方面是为了延缓拆迁的进度,另一方面也充当了“卧底”。村子的拆迁公告发布后,很多已经搬离村子的村民都赶回来找拆迁办要拆迁款,而他们重点关注的某个失踪已久的嫌疑人也有可能冒险回来要钱,如果是这样,这未尝不是破案的“捷径”。
不管如何,宁文都需要把拆迁工作拖到所有物证资料检验结束、依据检验结果再对现场进行一遍勘查之后。可没想到拆迁办顶不住各方面的压力,不顾之前和公安局的约定,凌晨突然决定开始拆迁。
“你现在抓紧时间赶去现场,和拆迁办的同志说清楚保存现场的重要性。”顾雯雯从陪护床边站起,一只手折叠着毛毯,说,“我马上赶去局里,找值班局长汇报这件事,让市局领导再和政府沟通沟通。”
“好的,我刚上车,以最快的速度去支援宁文。”
“注意安全。”
顾雯雯把毛毯叠好,又收起了折叠陪护床,突然感到腰间一阵剧痛。这段时间她真的是心力交瘁,前阵子父亲顾红星因为高血压而住院,前天终于控制住了血压,估计这两天就可以出院。两头跑的顾雯雯刚刚轻松了一点,手上的案子就出现了变故,真是一天也不让她省心啊。
连续睡了这么多天狭窄的陪护床,她的腰酸痛不已,刚才那样猛然坐起,估计是腰肌被拉伤了。
顾雯雯一边揉着剧痛的腰,一边拨通了婆婆的电话:“妈,真不好意思,天没亮就打扰你。但是我手上的案子出现了变故,我现在必须赶去局里……”
“没事,没事,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婆婆打断了顾雯雯的话,说,“我们老年人这个点就醒了,你放心去,我马上就到医院,放心。”
顾雯雯挂断了电话,在陶亮的床边站定。
“雯雯,雯雯……”陶亮像是在说梦呓。
前天陶亮也发出过这样的呢喃,医生说这很有可能是醒转的迹象。现在陶亮再次说梦呓,顾雯雯知道这可能是一件好事。
顾雯雯走到床头,俯下身,在陶亮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说:“快点醒过来吧,我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说到这里,她鼻子一酸,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压低了声音,喃喃道:“你答应我,你一定要醒过来,好吗……我真的很害怕,真的……”
可是陶亮的梦呓似乎已经停止了,他安静地平躺在病床上,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顾雯雯擦了擦眼角,直起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抚摸了一下陶亮的脸颊,说:“你一定会回来的,一定、肯定、绝对会的。”
顾雯雯又看了看手机,她知道事不宜迟,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于是她拎起包,离开了病房,没有再回头。
出了医院,顾雯雯飞奔到自己的车前,系上安全带就踩下了油门。医院距离市局挺远的,顾雯雯盘算着,凌晨车少,她应该从哪条小路抄近道,才能最快赶到市局。
就在这时,《一千年以后》又唱了起来。顾雯雯按了车上的蓝牙按钮,接通了电话。
“顾所长,我已经尽力周旋了,但他们说今天一定要拆掉村子西边的老化工厂。”电话是宁文打来的,“本来不想惊动你,但是小黄说必须得直接和你汇报。”
“关键是作案现场的老房子,他们什么时候拆?”
“他们说是先拆老化工厂,但会不会拆村里的老房子,我也不敢保证。”宁文说,“都30年了,现场真的还有用吗?”
“案发后一直是封存的,没人住,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拆了就彻底没用了。”顾雯雯打着方向盘,说道。
“拆迁办的人说,只要让开发商能在老化工厂旧址上先把工程指挥部和工棚盖起来,其他地方的拆迁工作还是有商量的余地的。”宁文说。
“好,让他们先拆厂子。”顾雯雯说,“我现在就去市局领导那里,再争取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不管最后的结果怎么样,我们尽力了就……”
顾雯雯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眼前忽然出现了两束刺眼的强光。
尖锐的刹车声,划破了城市寂静的夜空。它穿越了屋顶,穿越了公园,穿过了医院的窗户,钻进了病床上陶亮的耳朵里……
“吱——”
尖锐的刹车声把陶亮从睡梦中猛地惊醒,醒过来的第一感受,就是自己的胸口好疼。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胸口,掌心所触之处,是一片坑坑洼洼的长方形铁片。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这个东西,硌着他的胸口了。
他左右看了看,还是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陈旧的桌椅、掉皮的墙壁,还有挂在门后的绿警服。
好嘛,还是冯凯。陶亮想着。
可是他转念一想,不对啊,他怎么在办公室里趴着睡着了?他不应该在办公室里啊。
陶亮闭上眼睛,仔细拼凑着上一刻的回忆。
上一刻,他应该在医院产房的门口,医生把襁褓中的顾雯雯递给了他,他看着雯雯那个小光头,还觉得十分好笑。
对啊,他应该抱着雯雯的啊!怎么雯雯不见了?
陶亮觉得天旋地转,顿时慌了起来。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左看右看,又弯下腰,一边喊着雯雯的名字,一边看了看桌肚底下。
可能是因为他太专心了,所以门口响起的“凯哥,凯哥”的叫声他都完全没有听见。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卢俊亮风一般地冲了进来,正好看见冯凯弯着腰在到处找着什么,嘴里还喊着“雯雯”。
“凯哥?”卢俊亮一脸疑惑地问,“凯哥,你找啥呢?你这是养猫啦?”
此时的陶亮(准确地说应该是冯凯)已经回过神来,毕竟已经经历过两次梦境穿越,他知道这种梦境穿越是毫无时间逻辑的。目前这种情况很容易解释,他很有可能又跳跃到了另一个时间维度。
但这个臭小卢居然说雯雯是猫,他自然是不能忍的。
冯凯坐回到座位上,对着小卢说:“你才是猫,你全家都是猫。”
当然,这句网络流行语在这个时代肯定还没出现,所以小卢一脸疑惑地问:“我怎么就是猫了?凯哥你刚才不是在喊什么东西的名字?”
“你才是东西。”冯凯更气了,但他自然不能和小卢说自己在喊顾红星的女儿,所以连忙转移了话题,说,“有什么急事儿?火急火燎的。”
“还能有什么事儿?有大案!”小卢说,“快点走吧,师父还在等我们呢。”
“你师父先过去了?”冯凯很好奇,他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个年代。
小卢表情更疑惑了,说:“不是啊,是在师父他们辖区发生大案了。”
“师父他们辖区”?冯凯心里琢磨着,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整个龙番市,都是刑警支队的辖区,什么叫“师父他们辖区”?
冯凯没有继续问,拎起放在办公桌上的小黑包,跟着小卢向楼下走去。
他们刑警支队还在市公安局的二楼,二楼的楼道里倒是新装了一块白底红字的“龙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门牌。冯凯心想,他醒之前办的金苗案还是1985年的事,那时候,他们还是刑警大队。现在他们已经升级成刑警支队了,那顾红星就应该是名副其实的刑警支队支队长了。
一辆不算太新的白色长安牌平头微型面包车停在市局的院子里,不出意外,刚才那打破他梦境的刺耳的刹车声,就是小卢驾驶这辆车的时候发出的声响。小卢走到车边,把勘查包从后排窗户里扔到座位上,拉开驾驶座的门就跳上了车,冯凯则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小卢发动了汽车,朝南边驶去。
“这车,嘿,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冯凯听着自己的座椅吱吱呀呀,笑着调侃道。
这可把小卢逗得乐坏了,他一边开车一边还按了两下喇叭,表示这辆车的喇叭还是会响的。
小卢说:“这车其实还行,就是老了点儿,1984年的车,开了10万公里了,政府淘汰下来的。能有一辆车就不错了,咱们不挑肥拣瘦。”
冯凯侧过头,细细打量着小卢。
他和自己一样,穿着一身绿色的警服,和之前穿的“83式”警服很相似。只不过,中山装合领变成了西装式开领,领口的红领章被两枚红黄相间的警察领花取代了。左侧的胸口上,还多了一块金属质地的数字牌,冯凯知道,这就是最早的警号牌。刚才自己的胸口被硌得生疼,也是拜这块警号牌所赐。
冯凯又看了看自己的裤子,“83式”警服裤边的红色牙线已经没有了,不用说,他们穿的是“89式”警服,是1990年开始普及的。
陶亮曾经去过好几次警察博物馆,对警服的演变历史还是记忆犹新的。1992年7月,公安部正式为人民警察授衔,所以“92式”警服相对于现在他穿的这一身,就有较大幅度的改变了。到时候,不仅肩章会变成硬质的肩章,臂章也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变成和陶亮后来穿的“99式”警服类似的臂章。而最大的变化,是警服的领口没有领花了,取而代之的是根据警察的职务、工龄而颁授的警衔。到1995年,警服的警衔被移到了肩膀上,领口重新恢复成了领花。再到1999年,警服的颜色、样式又大幅修改,依旧保留了肩膀上扛警衔、领口上戴领花的式样。可以说,一看到警服的款式,基本就能猜出相应的年份。
冯凯看了看车窗外,此时应该是夏末秋初,9月份的光景,而他们还没有戴上警衔,那么说明现在不是1990年,就是1991年。
“对了,今天是几号来着?”冯凯已经习惯了用套话来掌握现在的时间。
“9月17号啊。”小卢还沉浸在冯凯刚才的笑话中,咧着嘴说。
一般说日期,不太会说年份,可是冯凯又不好直接问,不然实在显得很奇怪。突然,车窗外掠过的某个卡通形象,唤起了陶亮幼时的记忆。那是一只熊猫……啊,熊猫盼盼。他记得,北京亚运会的吉祥物就是熊猫盼盼。陶亮小时候超级喜欢熊猫盼盼,他在本子上画过很多很多的熊猫盼盼(当然,全部画得扭扭歪歪),还一本正经地跟妈妈说过长大了要当熊猫盼盼——妈妈老拿他5岁的这个远大志向开玩笑,所以即便长大了,他印象也一直很深刻。而陶亮5岁那年,正好是1990年。
冯凯灵机一动,对小卢说:“这个,亚运会……”
“亚运会啊,亚运会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就要开了。”小卢收敛起笑容说,“最近老肖天天睡不好,说是关心咱们的男足能不能夺冠。老肖说,之前经历了世预赛两次黑色三分钟,这一回应该哀兵必胜了吧?你说惨不惨,不说对卡塔尔,就说对阿联酋那一场,肯定应该拿下的啊,三分钟给人家进两个,逆转了。哪怕只赢下这一场,也该进世界杯决赛圈了啊……”
冯凯可没心思听小卢叨叨足球,他已经笃定,现在是1990年9月17日的上午。他的心里似乎燃起了一道光,他还隐约记得自己陷入这漫长梦境的前情,他为了帮顾雯雯研究一起1990年的命案积案,才会去翻看岳父顾红星那厚厚的一堆笔记。1990年,年份应该没错,可不知道是因为在梦境中度过了太久的时间,还是因为当时看笔记还没来得及进入正题,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顾雯雯研究的那起关键的案子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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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公安机关标识命案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案发日期加上案件性质或者被害者姓名,比如说“1970.9.15特大抢劫杀人案”或“1985.7.3夏晓曦被杀案”。所以只要能够记住命案的名字,自然也就知道案发的时间了。可是冯凯现在的脑子里,越是想要捕捉这个案子的信息,就越是迷雾重重。所以他完全不知道,在自己进入到1990年的梦境的时候,那起案件是否已经发生了。
冯凯又侧头看了看正在开车的小卢。和5年前相比,小卢依旧阳光开朗,而且经历了更多的案子后,他的眼神又比之前更添了一分英气。
“今年的命案还有几起没破?”冯凯试探着问。
“还有五六起。”小卢嘟囔道,“这事你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你可是大案大队的大队长啊,凯哥。”
原来冯凯已经是刑警支队大案大队的大队长了,看来顾红星还真的是因材施用、人尽其能啊。他知道冯凯这个人喜欢破命案,直接将其提拔到这个专办大案的岗位上了。冯凯知道,在这个年代,命案发生率是2020年的好几倍,破案率也远远达不到2020年的水平。所以,他这个大案大队长肩上的压力可一定是不小的。
“我当然清楚,我就是考考你。”冯凯咳了一下,说,“那我继续考考你,这几起没破的命案的卷宗,都在哪里呢?”
“嗨,你一个大队长,考我这个技术员,有意思吗?”小卢笑着说,“但我知道,你都交给内勤小叶保管了,要求随时能调取,说你没事的时候要翻翻。”
看来冯凯这个大队长还真是挺负责任的,和之前的形象似乎有一点不一样。不过这样就好,等有空的时候,他还真的要翻翻,看看他这个有“金手指”的新时代刑警能不能把这些案件都给破了。说不定,雯雯研究的案件,就在这五六起案件之中。如果是这样,等他回去,就能帮媳妇解决难题了。
当然,也不能排除接下来发生的命案会变成积案,所以冯凯暗下决心,他待在梦境中的这一年,无论如何也一定要仔仔细细记住每一起命案的细节,如果哪天他回到了2020年,他相信总有一些信息能派上用场——他肯定能回到2020年的,一定、肯定、绝对会的。
“老顾他人呢?”冯凯回过神来,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在分局啊。”
“哦,他先过去了是吧?”
“先过去?什么先过去?”小卢一脸茫然,说道,“这案子就发生在师父他们管辖的青山区啊。所以啊,你又要和师父见面了,你们都好久没见面了吧?”
冯凯立马意识到小卢之前为什么会说“师父他们辖区”了,原来这时候顾红星已经调任到分局去工作,不在市局刑警支队当支队长了。冯凯庆幸自己刚才称呼的是“老顾”,而不是“顾支队”。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和市辖的各个分局是平级的,一般都是正科级建制,但一把手会高配为副处级。如果不是犯了错误被贬,那么作为刑警支队支队长的顾红星,去分局只会担任一把手的局长。
冯凯了解顾红星,他做事万般谨慎,自然不会被贬,所以,顾红星现在应该是青山区公安分局的局长了。
公安队伍非常庞大,刑警、交警、治安、禁毒、看守所……至少有十个职能部门。命案侦办只是刑警工作中的一部分,在公安工作中也只占极小的比重。所以,把顾红星这个刑侦专家、刑事技术专家调去区公安分局当局长,冯凯觉得反倒不能充分发挥他的特长了。
冯凯的脑海里,飞快地浮现出顾红星退休后的样子。他之前所熟悉的岳父顾红星,是从市公安局局长的位置上退休下来的,即便退休了,也还有种威严而谨慎的气场。很快,他又想起了1985年的顾大队,干练果断之余,还有青涩腼腆的一面。中枪后,顾红星对冯凯托孤的场景,似乎就在昨天,冯凯不禁扑哧一笑。
“笑啥?”小卢莫名其妙。
冯凯连忙岔开话题,缓解尴尬,说:“老顾是哪一年调走的?”
“1987年啊。”小卢说,“时间过得真快,这一晃都过去3年了,也不知道师父有没有适应新岗位。他们辖区啊,乱啊。”
确实,刚才小卢说青山区的时候,冯凯的心头就微微一震。不管是1990年,还是陶亮所在的2020年,龙番市的老大难问题,基本都出在这个青山区。
青山区位于龙番市的西北角,地点偏僻、地理位置复杂。它南和城市相交,西和龙西县、秋岭市相交,东边是龙番湖。在这个区域里,有很多山区和矿场。所以,青山区的居民有很多靠龙番湖生活的渔民,有很多在山里生活的山民,也有很多矿场的职工。
改革开放后,青山区多了很多外来人口,在这里开设的娱乐场所也非常多。流动人口和娱乐场所多了,鱼龙混杂,犯罪势头就会抬头,治安形势不容乐观。
所以在青山区发生了需要市局刑警支队出面的重大或者疑难命案,也并不奇怪。
冯凯知道,1990年还没有提出“命案必破”的工作要求,当时的命案发案率又比较高,所以一般的命案都由各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直接侦办。只有久侦不破的或是看上去十分疑难的命案、死亡两人以上的重大命案以及有广泛社会影响的命案,才会邀请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出面参与侦破。不像陶亮所在的那个年代,“命案必破”深入警心,不管是多么简单的命案,只要是命案,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就会直接介入。
“好闷啊,凯哥你把窗子摇下来。”小卢的话打断了冯凯的思绪。
冯凯看看窗外,秋高气爽。他见车门上有个摇把,知道这是他小时候才能看到的手动车窗摇把。只需要摇转这个摇把,车窗就能升上去或是降下来。陶亮那个时代,几乎所有的汽车都是电动车窗了,年轻人只会说“开车窗”或者“关车窗”,而不像这个时代的人,说的是“摇车窗”。
冯凯转动摇把,车窗一点点降了下来。窗外是一片野花盛开的美丽风景,秋风夹杂着野花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9月17日……”冯凯忽然转头问小卢,“今天农历是几号?”
“农历?我算算……嗯,应该是农历七月二十九吧。”小卢奇怪地说。
“停车。”冯凯后背一紧,说。
“啊?”
“停车!”
小卢同时踩住了离合器和刹车板,面包车停了下来,正停在路边的一家小卖部边。冯凯打开车门,飞快地跑过去买了一盒奶糖,又回到车里,小心地把糖盒放进了口袋。
“凯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小卢挂上一挡,驾驶车辆起步,说,“你都多大了,还馋这个?”
“你懂个屁。”冯凯说。
农历七月二十九,是顾雯雯的生日。这时候的雯雯,应该扎着两个马尾辫,正在幼儿园里蹦跳玩耍呢吧?这个年代物资还不丰富,一盒糖果也算是个生日礼物吧。
“凯哥你今天真的好奇怪啊。”小卢说,“以往这种时候,你都会问我一串问题:案件是什么样的?难不难?嫌疑人明确不明确?死者是什么人……你今天是一个关于案件的问题都没问啊,问的都是日期啊、亚运会啊什么的,还去买糖吃,我真是看不懂你了,不理解,不理解。”
“嘿嘿。”冯凯挠了挠头,尴尬地说,“我刚才趴桌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的,还没进入工作状态。好了,小卢同志,回归正题,请——介绍案情吧。”